夫人的補湯 第 2 章

砰的一聲,仆房門被推開。

顏府丫鬟碧心一臉緊張的沖進房裏,用力的推着還賴在床上的顏無雙。

「無雙!你還在睡?夫人在找你呢!」碧心語氣急促地道。

顏無雙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碧心,還有這熟悉的簡陋仆房,只覺得不真實。她明明是在侯府柴房中吞下毒藥,在鄭眉跟趙芸娘眼前死去,怎會回到了顏府?她在作夢吧?但鬼會作夢嗎?

「我在作夢嗎?」她呆呆的看着碧心。

「青天白日的作什麽夢?我看你是睡得傻了。」碧心将她拉了起來,催着她梳洗更衣,「快點,夫人又在發脾氣了。」

她在碧心的幫忙下迅速的打理好自己,然後被碧心拉出仆房。

一出仆房,看見簡陋的小院落,對門的幾間小房間,以及門前那爛了幾個洞的木頭階梯,顏無雙愣了一下。

好真實呀!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樣,就連碧心的手都……

「碧心,你的手竟然是熱的……」她忍不住驚奇地道。

「在說什麽怪話?我的手不是熱的難道要是涼的。」碧心瞪着她,「你今天是怎麽了?」

「碧心,你……好真實喔。」她說着,伸出手朝碧心圓潤的臉頰捏了一把。

「哎呀!」碧心皺起眉頭,拍開她的手,摀着臉氣惱地道:「你真捏?」

「哇!」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驚訝地說:「跟真的一樣,好有彈性。」

「顏無雙!」碧心又急又氣,「你是中邪了嗎?待會兒夫人氣極了,有你受的!」

她不以為然的說:「我都死了,還怕什麽?」

「呸呸呸!」碧心眉心一擰,「一大早就胡說八道,你才十七說什麽死不死的,你還活得好好的呢!」

「十……十七?」她愣住。她明明十九了什麽十七?「碧心,你說我現在是十七?」她神色狐疑。

「完了,你真病了,連自己今年多少歲數都不知道。」碧心一臉快暈過去的誇張表情,「前幾天你滿十七,杜姨娘跟我還特地煮了幾道菜給你過生辰呢!」

聽到碧心的話,顏無雙傻住了。她記得這件事,十七歲生辰時,她娘跟碧心給她做了一桌菜,她還吃撐了,整晚都睡不着覺。可那分明是兩年前的事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大家都說死後會下地府,過什麽奈何橋的,她怎麽是夢到十七歲那年?

「碧心,」她表情凝肅的看着碧心,「我真沒死,我真活着?我真是十七?」

「當然,無雙你是怎麽了?」碧心這會兒可真擔心起她來了,「我看你真的不對勁,是該回房歇着,可夫人那又不能不去……」

「碧心,」她拉住急得團團轉的碧心,「你打我一巴掌。」

「嗄?」碧心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再不趕緊出現在夫人面前,肯定是要捱她兩巴掌的,不急着讨打吧。」

「那你捏我一下。」她一臉認真地說。

碧心愣了一下,伸出手,用力的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

「喔!」她驚呼一聲,「好疼。」

「廢話,你是血肉之軀當然疼。」

這會兒,顏無雙心裏還是疑惑不解,可卻隐約感覺到在她身上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就是她沒死,而且回到了十七歲,也就是嫁進定安侯府前的一年。

不管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都是令人振奮的、驚喜的,因為繼慕聲跟她一樣都活着。

「天啊!」她驚訝又興奮到語無倫次,「我沒死,他沒死……這真是太好了!」

她開心的又叫又跳,還抱着碧心轉圈圈,碧心被她搞得有點迷糊了。

「行了行了,你是怎麽回事?什麽你沒死,他沒死?他是誰?」

顏無雙心中滿是劫後餘生、逃過一劫的喜悅,但她不知如何對碧心說起。

搖搖頭,她眼底盈着淚光,「有機會再跟你說,母親找我不是嗎?我們快去吧!」

等到顏無雙去見了趙芸娘,果然捱了一頓罵,還被捏青了臂膀。

但她一點都不難過,只因她還沉浸在欣喜中。因為她發現自己的人生可以重來,還有很多人的人生都可以重來。

從現在起,她得好好的計劃,無論如何一定要扭轉自己的人生及命運,改變繼慕聲的命運。

只是要改變命運,也并非短時間就能辦到,顏無雙雖然計劃着,可被趙芸娘當丫鬟使喚的處境暫且仍沒有改變。

這一日,顏無雙又被支使着去跑腿。

「無雙姊姊。」

顏無雙正要穿過通往前院的門,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她回頭,喊她的正是她的異母妹妹顏如雪。顏如雪是趙芸娘所生的麽女,在家行六,只遲她一個月出生。

趙芸娘除了顏如雪,還生了另外四個女兒,溫和懦弱的顏如雪跟驕縱的姊姊們相處起來不算融洽,反倒跟被娘親視如眼中釘的顏無雙十分親近。

不過知道娘親不喜歡顏無雙,她倒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跟顏無雙表現姊妹情深,只能私下補貼,幫點小忙。

「如雪,什麽事?」

顏如雪上前,袖袋裏不知藏着什麽,神情有點惶惑猶豫,「你要去百味齋幫我娘買杏花糕?」

「嗯。」顏無雙笑看着她,「怎麽?要我順便幫你買什麽嗎?」

「呃……沒有。」顏如雪這麽說着的時候,抓緊了袖袋裏藏着的東西。

顏無雙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知道她有求于她,卻又有所顧慮。「你有什麽事就說吧,你知道我口風很緊的。」

顏如雪聽着,眼底有着不安,但她信任顏無雙,知道顏無雙絕不會洩露半句她不能也不想被發現的秘密,最終還是開口了,「無雙姊姊,你每天出府幫我娘跑腿,那麽你……你知道弄草堂吧?」

「當然知道。」弄草堂是間老字號的藥草店鋪,也在城南,她每天去百味齋時都要經過。

「那你……你知道弄草堂的二公子梁志嗎?」

「知道啊,有次去幫我娘抓藥,就是梁二公子給我抓的藥。」

「是嗎?」顏如雪眼睛登時一亮,臉上露出燦燦笑意,「那你覺得他是什麽樣的人?」

「看起來是個好人……」她說着,瞥見妹妹的表情,頓時心頭一震,狐疑的看着妹妹,「如雪,你為什麽打聽他?」

顏如雪白皙的臉頰上飛起一片紅霞,嬌羞地說:「沒什麽,只是之前賞燈時遇過他,那天我不小心跌了跤,掌心磨破了,他、他用帕子替我包紮了傷口,我……我想還他。」

顏無雙瞬間明白了。梁志是個溫柔細心的人,長相又端正清秀,她猜想,顏如雪必定是對他動心了。

看着眼前美麗嬌羞的顏如雪,再想想梁志,顏無雙覺得他們十分般配,突然,一個想法鑽進她腦袋裏……

當初趙芸娘就是想讓被繼慕凡看上的顏如雪當上世子夫人,才會聯合鄭眉害死了繼慕聲,并逼死她。

顏如雪知不知情她不知道,可是如果顏如雪有勇氣追愛,有勇氣反抗,不軟弱的随趙芸娘安排,跟繼慕凡的婚事大概就不會成功,而趙芸娘自然也就沒有跟鄭眉合作的意義,也就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為了改變一切,所有可能翻轉乾坤的事情,她都不能錯過。

「如雪,你對梁二公子有好感?」

顏如雪臉兒更紅了,慌忙搖頭,「不,我……」

「如雪,」她一把抓着顏如雪的手,「我幫你。」

「咦?」顏如雪一怔,「幫我?幫我什麽?」

「幫你傳口信,或是幫你送信,任何事都行。」她知道這些提議很大膽,但如果妹妹跟梁志彼此有心,又能改變日後的悲劇,那些禮法也就只能擺一邊了。

顏如雪一聽,面露驚疑,連忙否認,「不不不,我沒那想法,只是……」

顏無雙知道顏如雪的擔憂,要是當真私下往來,她的清譽也毀了大半,便也不逼她。

「手帕拿來。」顏如雙猜想她藏在袖中的應是梁志的手帕。

顏如雪膽怯地搖搖頭,「我、我想還是算了,我把它扔掉好了,要是娘知道,恐怕……」

「放心,我不會讓母親知道。」顏無雙眼底閃過一抹黠光。

這老天爺恩賜的重來的機會,她可無論如何都不能搞砸啊!

定安侯府,文安院。

文安院是世子繼慕聲的院落,院裏共有六間房,走進院門後先看見的是一面天然石壁,壁上苔藓縱橫,石壁縫隙中冒出點點綠蕨,綴成一幅圖畫,渾然天成。

正廳兩側各有一扇門,一邊通往書齋,一邊通往寝房。書齋自繼慕聲重病變傻後已荒廢不用,大部分的時間,繼慕聲都在院子裏玩耍。

其餘四間房間,有三間閑置不用,其中一間是仆房,住着繼慕聲的貼身侍從家樂。

這日,家樂自廚房取得早膳返回文安院。一進院門,就看見繼慕聲一個人動也不動的立在石壁前,定定的看着那面石壁。

不,他覺得世子爺不是在看石壁,世子爺彷佛透過石壁在看別的東西。

這半年來,他發現世子爺常在獨處時露出極深沉的表情及眼神,讓人看不透他的思緒,那不是平時的世子爺會有的眼神。

而看見世子爺露出那種神情,他會覺得世子爺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陌生的、讓人莫名害怕的人。

「世子爺,用早膳了。」家樂小心翼翼的叫喚。

聽見他的聲音,繼慕聲轉過頭來,什麽深沉的眼神全都不見,咧嘴一笑,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我要吃面,還有雞腿!」

看着他那傻憨天真的樣子,家樂輕籲口氣。這才是他熟悉的世子爺呀!

「有有有,奴才讓廚子幫世子爺備了烤雞腿跟面。」家樂哄着他,「咱們回屋裏吃,好嗎?」

「不好。」繼慕聲板起臉,「我要在這裏吃!」說着,他一手抓起烤雞腿。

「哎呀,燙手啊!世子爺。」家樂急着想搶下剛烤好的雞腿,可繼慕聲已經一口往嘴裏塞,随即被燙得哇哇大叫。

「世子爺,奴才不是說了嗎?燙啊!」家樂拿走他手中的雞腿,取出手巾擦拭他嘴邊的油。

「我不吃雞腿了。」繼慕聲皺起濃眉,有點生氣,「我要吃蒸魚餃子!」

「嗄?奴才去哪兒生出蒸魚餃子?」家樂愁眉苦臉地說,「別的行不行?」

「不行,我要蒸魚餃子。」繼慕聲說着,邁開大步往院外走去。

望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家樂連忙追了上去,心裏長嘆一口氣,充滿惋惜。

世子爺身形魁梧,與侯爺相同,他長相俊朗,英氣十足,又文武雙全,本該是姑娘們理想的夫君人選,偏偏十四歲時的一場大病,從此改寫他的人生。

按理,變得如同孩子般的他會被奪去繼承爵位的資格,可侯爺自覺有負已故妻子,沒照顧好兒子,于是堅決不改立世子。

可是,縱使有着世子之位,世子爺這般天真,将來的日子仍讓人憂心……

緊跟着繼慕聲的腳步出了文安院,家樂一路喊着「世子爺,等等」,可是他卻沒有慢下腳步,像是聽不見那聲聲呼喚似的。

繼慕聲正要穿過侯府花園幽香庭,家樂遠遠的已看見繼慕凡就在幽香庭內,心裏頓時警鐘大作。

二少爺欺負世子爺時可是一點都不留情的。

有時不只二少爺自個兒捉弄,還會拉着一票狐群狗黨一起,家樂擔心自己的世子爺又要遭欺侮,加快了腳步,可終究趕不及。

看到繼慕聲正要上橋,繼慕凡搶先一步,狠狠絆了他一腳。

「哎呀!疼,好疼!」繼慕聲被繼慕凡一絆,跌個狗吃屎,趴在地上喊疼。

繼慕凡看着他那蠢樣,哈哈大笑,就連一旁的侍從也掩着嘴竊笑。

家樂飛奔上前,吃力的扶起繼慕聲,「世子爺,您沒事吧?沒傷着吧?」

「疼,我好疼……」繼慕聲一臉委屈。

「哈哈哈!」繼慕凡嘲笑地說:「還以為傻瓜不知道什麽是疼呢!」說着,他伸出手,使勁的拍打繼慕聲的臉頰,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二少爺!您……」

家樂想阻止他,他甩手一掌搧向家樂。

「狗奴才!」繼慕凡惡狠狠的瞪着他,「誰準你說話的?」

家樂敢怒不敢言的看着他,隐忍的咬緊牙關。

「我警告你,見着我,有多遠滾多遠。」繼慕凡又動手拍打繼慕聲的臉,惡劣的說。

繼慕聲扭動着腦袋,可繼慕凡讓侍從抓住了他。

「凡兒。」此時,庭園的另一頭傳來鄭眉的聲音,「行了,別太過分。」

繼慕凡望過去,不以為然的說:「母親,我跟他玩鬧罷了。」

鄭眉走了過來,看着臉頰被打得紅通通的繼慕聲沉默了一下,轉過臉,一句斥責都沒有,只淡淡的對繼慕凡說:「跟我去一趟通仙觀。」

繼慕凡點頭,「是。」

就這樣,鄭眉頭也不回的帶着繼慕凡出府了。

等鄭眉一行人離開後,家樂趕緊檢視繼慕聲的傷勢,見他臉頰被繼慕凡打得通紅,家樂忍不住紅了眼眶。

「世子爺,奴才沒用,奴才保護不了世子爺……」說着,他抽噎了幾聲。

本以為繼慕聲會一如往常的哭着喊疼,沒想到竟是安慰的拍拍他的肩,沉穩的道:「家樂,別在意。」

家樂擡起臉來望着繼慕聲,發現他臉上帶着一抹高深的笑意,眼底是令人發寒的冷厲。

家樂心頭一驚,一時不知做何回應。

「總有一天,我會連你的分一起讨回來的。」繼慕聲一字字說得肯定。

家樂驚呆,不明白繼慕聲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家樂正要開口問,繼慕聲又咧着嘴,露出傻裏傻氣的笑,「家樂,我要出去玩。」

「世子爺……」他一怔,不知道該不該追問剛剛繼慕聲的表現,「您要出府?」

「對,我要出去玩。」

家樂疑惑的看着孩子氣的他。

自世子爺大病之後,便幾乎足不出戶,怎麽現在突然說他要出府玩?

不過,世子爺說要出府,他這做奴才的哪能拒絕?再說,世子爺老是被困在侯府裏,也是怪可憐的,出去透透氣,或許對他有益。

「好啊,世子爺,咱們出去逛逛吧!」

這半年來,顏無雙利用出府跑腿的機會,當起顏如雪跟梁志之間的信差。

原來顏如雪并非一廂情願,因為梁志對她亦是一面難忘,那日,當顏無雙将手帕還給他,并暗示顏如雪對他有好感之時,梁志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

之後,她先是代為在中間傳一些尋常的問候口信,後來開始替兩人傳遞書信,互訴情衷,顏如雪的文筆不佳,還請她代為捉刀。

顏斯還在時,曾請夫子到府中為六個女兒授課,顏無雙是六人之中最為優秀的。但也因為這樣,趙芸娘心生怨妒,對她更加刁難刻薄。

其實顏無雙不只能吟詩作對,在娘親的調教下,更有縫紉刺繡的好手藝。

重生之後,她知道顏府不是她們母女二人能安身立命的地方,為了她跟她娘的将來,她一定得想辦法離開。

然而生活是現實的,每天一張開眼,事事都要錢打點,可在顏府,自父親死後,她跟她娘親并無領有月例,因此,若要帶着娘親出走,她可得另辟財源。

于是,她開始做些繡品放在繡坊「萬葉織」寄賣,慢慢攢錢,後來還拉着碧心一起。碧心的女紅也是跟杜織娘學的,手藝與顏無雙不相上下,情同姊妹的兩人互相勉勵,互相支持,搶錢不遺餘力。

一眨眼,半年過去,她也偷偷攢了不少銀子。

這天,趙芸娘帶着顏如雪出府,前往通仙觀問卦。顏無雙也跟來了,但她是被趙芸娘叫來跑腿使喚的。

通仙觀是開陽城最古老知名的道觀,趙芸娘是此觀的虔誠信衆,經常到此焚香問卦。趙芸娘今次蔔卦,問的是顏如雪的婚事,道長解卦,說是紅鸾星動,乃為吉卦,多行善事結善果,良緣必來。

欲離開通仙觀時,迎面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名雍容華貴,身着赭紅暗繡牡丹衫裙的美婦,身邊跟着一名年輕男子,一身青色精繡的袍子,他們身後跟了一群奴仆,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

顏無雙定睛一看,臉色微變。只因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定安侯府的主母鄭眉及她的兒子繼慕凡。

眼尖的趙芸娘一眼就認出鄭眉來,主動上前問候。「夫人。」

鄭眉微怔,「你是……」

「妾身是已故升授奉直大夫顏斯的妻子,三年前曾在侯爺的壽宴上見過夫人。」趙芸娘說。

鄭眉想了一下,挑眉一笑,「喔,我想起來了。」

「夫人是第一次來通仙觀嗎?過去不曾見過夫人。」

「我不常來……」

兩位夫人說話的時候,繼慕凡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顏如雪看,教顏如雪又羞又惱地低下頭去。

趙芸娘看在眼裏,心裏一喜。方才道長說如雪紅鸾星動,她們就遇上了鄭眉跟繼慕凡,這卦未免太靈。

想她的亡夫不過是從五品文官,若她的女兒能嫁進侯府,那可是無上光榮。

而重活一回,如今眼光銳利,心思剔透的顏無雙也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開端。

重生之前,她也陪同趙芸娘跟顏如雪來通仙觀,可她當時根本沒多注意,沒發現繼慕凡看上顏如雪、鄭眉跟趙芸娘搭上線、她嫁進侯府成為傻瓜世子的妻……往後要發生的種種,就從這一刻展開序幕。

一丸冷月,照着靜悄悄的開陽城。

城西,慶保镖局後宅的院子裏,一名镖師正在練拳,雖是秋涼時節,他卻汗水淋漓。此人名叫王梵超,是繼君行的舊部,亦曾是侯府護院及繼慕聲的武師父。

王梵超性情耿介正直,對主子亦忠心耿耿,但他心中的主子唯有繼君行與繼慕聲,不為鄭眉所用,在繼慕聲生那場改變他人生的大病前,鄭眉便以「獨斷獨行,難以差遣」為由将王梵超逐出侯府。

繼君行久駐邊疆,鞭長莫及,直到他得知繼慕聲大病而趕回開陽城後,才知道王梵超已經離府。

之後,王梵超沒再回府,而是到慶保镖局當镖師,一晃眼,也已十個年頭。

王梵超自創王家拳法,獨步江湖,除他本人,學過他王家拳的不及五人,而繼慕聲便是其中一人。

拳練得正專注,王梵超忽地意識到院子的一隅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此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沒入夜色及樹影中。

「誰?」他收勢,沉聲喝問。

「師父。」角落裏的人出聲的同時,也跨步走了出來。

聽見來人喚自己師父,王梵超心頭微震,他定睛看着來人,直到那張臉在月色的映照下越顯清楚……

他陡地一震,驚疑的瞪大眼睛,張着嘴巴,「你……」

好一會兒,他說不出話來,只是兩眼發直的看着那人越來越近。

終于,那黑衣人來到他面前,然後單膝行跪拜之禮。「徒兒向師父問安。」

王梵超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的伸出手将人拉起,「世子爺,您快請起。」

那隐身在暗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定安侯府的憨世子——繼慕聲。

他神情凝肅,「一別十年,師父可好?」

「好,我很好,世子爺您……」看着眼前一點都不像傻瓜的繼慕聲,王梵超露出困惑的、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場大病後,人人皆知繼慕聲成了傻瓜,可如今在他眼前的繼慕聲一點都不像是個傻子,他的眼神深沉,閃着精光,說話也有條有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繼慕聲又怎麽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慶保镖局?

「世子爺你……」他不知道該如何問繼慕聲內情,半天也沒吐出完整的句子。

繼慕聲知道他想問什麽,因為,他對于自己能變回正常人,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死過。

他清楚記得那天,他的妻子顏無雙一如往常的給他炖了補湯,哄着他喝下,孰料,他喝下不久便痛苦難忍,之後吐血身亡。

補湯是無雙給他喝的,但他卻深深的相信并知道毒死他的不是她。

無雙是已故升授奉直大夫的庶女,按理,她這樣的身分根本不配成為他的妻子,一切皆是繼母的安排。加上當時的他是個傻瓜,不明白這一切的不合理,不能為自己做主,也無法反抗。

而他爹長駐邊關,未能返回開陽城主持他的婚禮,因此,婚禮便也寒伧的随便辦了。

至于無雙沒有任何嫁妝陪嫁,只帶着幾套寒酸便服便進了侯府。

可她本分地、認命地全心全意的伺候他、照顧他,無論穿衣卸履,飲食起居,都不假他人之手。

他們成親一年,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說是世子夫人,但其實她更像是個丫鬟。然而她從不埋怨,只有他們兩人獨處,她也不曾對他口出惡言,或是趁機糟蹋。

所以他相信毒殺他的另有其人,絕不會是善良的無雙。

是誰借無雙之手毒殺他呢?恢複神智的他不必想也知道答案,在侯府之中,除了他的繼母鄭眉跟異母弟弟繼慕凡,還有誰想取他性命?

不管真兇是誰,在他死後,無雙肯定會因為「毒殺親夫」而死,可他卻無力阻止……

然而他死後便發現自己重生回到與無雙成親的前一年。

老天爺給了他再一次的機會,還給了他一顆清楚的腦袋,讓他可以拯救自己,而這一次,他不只要翻轉自己的命運,也要扭轉無雙的人生。

「世子爺,十年前的那場大病後,你不是就……怎麽現在你看起來安好無事?」

「師父,這事一言難盡。」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王梵超解釋說明,不過他知道王梵超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直接把話題轉向他今日前來的目的,「師父,徒兒今晚前來是有事相求。」

王梵超神情凝肅地道:「世子爺請說。」

「師父,徒兒想繼續習武,不知師父可還願意傳授?」

「當然。」王梵超一口答應。

「徒兒謝過師父。」繼慕聲拱手一揖,續道:「另有一件事,還望師父答應。」

「世子爺直說無妨。」

「徒兒想請師父助徒兒一臂之力,幫徒兒訓練一支暗衛。」

聞言,王梵超擰起眉頭。侯府之中已有侍衛,做為世子,如需人手大可開口調動,如今卻要在侯府之外秘密組織一支暗衛……

敏銳如他,立刻意識到繼慕聲身邊有潛藏的危險。

「世子爺,王某必當戮力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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