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補湯 第 4 章 (1)
在顏如雪的協助下,顏無雙得以肆無忌憚的在仆房裏熬湯藥,并帶出府去。
為了讓顏如雪能如自己所願嫁進侯府,趙芸娘恨不得能赈濟全城,如今只是救濟個瞎眼婆子,比起救濟全城的窮人,這已經便宜太多。
幾天後,顏無雙又帶着熬好的湯藥來到了萬葉織。上一次碰面後,她跟繼慕聲約好下一次見面的日子。
一如上回,繼慕聲早早就在萬葉織候着她。
「雙雙!」見她又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個布包來,繼慕聲先是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又笑了。
當他第一次在萬葉織看見顏無雙的繡品時,真的大大吃了一驚。她是個手巧的姑娘,從前常親手為他縫制衣袍、腰帶,她的繡功一流,針線下的花草魚鳥,栩栩如生。
她總是在她的繡品一角繡上翩翩紫蝶,那生動的樣子就像是要從布上振翅飛出般,認着那紫蝶,也就認準了她的繡作。
她是顏府的五小姐,雖是庶出,卻終究是官家小姐,怎會做針線活在外寄賣呢?她需要錢嗎?
為了幫她,他買下她所有的繡品,不管用不用得着,也不管是什麽品項。
也許是因為他做了跟重生前不同的事,原本既定的命運正一點一滴的在改變,還沒到大喜之日,他就碰上她了。
再看見她,他內心激動難以形容,那一年的生活點滴歷歷在目。
她是個樂天知命的姑娘,即使是被迫嫁給一個傻瓜,也總是笑臉迎着他。她每天都念書給他聽,陪他畫圖,陪他玩耍,就算他幹盡了蠢事,她也從沒生過他的氣。她伺候他吃穿,也陪伴他入眠。
當時,他是個傻瓜,對她沒有一丁點的念頭,在他眼裏,她只是一個很好的玩伴。可現在,他不傻,他是個思路清晰,身強體健的二十四歲男人。
上回她近身為他穿戴腰帶時,他莫名的感到心悸,有一種不知名的、從未有過的熱流自他下腹直往腦門竄。
因為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他其實有點心慌意亂。不過,他一點都不讨厭那樣的感覺,胸口充滿了暖意,熱熱漲漲的。
而更令他感動的是,她竟為僅有一面之緣的他熬了變聰明的湯藥。
不管她是出于回報,還是憐憫,她的心意讓他非常的感動及受用——盡管那湯藥實在難以下咽。
「公子,家樂。」她趨前,綻開笑顏,「你們這麽早就來了?」
「雙雙姑娘,我家主子從前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現在每天都惦記着跟你約定的日子。」家樂笑說。
「是嗎?」聽家樂這麽說,她不由得覺得歡喜,卻又有點心酸。
繼慕聲期待與她相見嗎?是因為從沒有人在乎過他,關心他,對他好嗎?在侯府的那一年,她親眼看見他是如何被孤立……
侯府上上下下的人,多是鄭眉的人馬耳目,即便不是,也因畏懼其權勢而與繼慕聲保持距離。他們似乎都認定偌大的定安侯府往後的主子不會是繼慕聲,因此紛紛向鄭眉及繼慕凡母子倆靠攏輸誠,漠視繼慕聲的處境艱難,一個個對繼慕凡欺淩繼慕聲的行為視而不見。
說起來,她也不怪他們無情,畢竟他們身分低微,只求安穩度日,侯門恩怨又豈是他們能插手置喙之事。
「雙雙姑娘,你……」家樂看着她手上捧着的東西,臉上略顯不安,「你手上又是什麽?」
「喔,這是我昨天熬的湯,對腦袋有好處。」她說着,四下張望了一下,對上了解老板的眼睛,解老板回了她一記眼神,她心領神會。「公子,家樂,咱們到內室去。」
進到內室,顏無雙打開湯盅遞給繼慕聲,「公子,溫的不燙口,趕緊喝了吧!」
這次湯藥的味道沒那麽濃嗆,可甕裏有奇怪的東西,教繼慕聲又忍不住皺了眉頭。
「雙雙姑娘,這湯裏加了什麽?」家樂捱上來一瞧,疑惑地問。
「是豬腦。」她說。
家樂一聽,登時瞪大眼睛,「雙雙姑娘,你、你怎麽弄這種東西給我家主子吃?」
「這是好東西。」顏無雙神情及語氣都十分認真,「這藥材都是上等的,花了我不少銀子呢!」
「藥材是藥材,豬腦是豬腦,是不相同的東西。」家樂皺起眉頭,一臉的嫌惡。
「家樂,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聽到的秘方。」她努力說服他,「‘以形補形’這句話你聽過吧?」
家樂臉上仿佛寫着「你開什麽玩笑」,猛地搖頭。「雙雙姑娘,你用豬腦補我家主子的腦袋,那我家主子豈不是成豬了嗎?」
家樂此話一出,繼慕聲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聽到他笑,兩人疑惑的看着他。
繼慕聲一頓,想到自己是個傻瓜,傻瓜應該聽不懂這句話好笑在哪,于是他又裝得傻乎乎地笑着說:「你是豬,家樂是豬。」
家樂無奈的看着他,「主子,您別逗了。」
「家樂,你就讓公子吃吧,這真的能幫他變聰明呀!」顏無雙說服不了他,索性求他了。
「這……」家樂在心裏暗暗腹诽着:用豬腦補我家世子爺的腦,真虧你想得出來。「雙雙姑娘,真要以腦補腦,你好歹弄顆猴腦來,猴子起碼比豬聰明。」
「那倒也是。」顏無雙聽不出家樂是在說反話,還認真的贊同。「但是猴腦不好取得,豬腦在肉販子那就能拿到……」顏無雙不放棄地勸說,「就先讓公子吃豬腦,增長一點智力,以後再想辦法弄猴腦給他補吧。」
「雙雙姑娘,你……」
「別說了,再說湯藥都涼了。」說完,她轉身看着一直在旁邊看好戲,憋笑憋到快內傷的繼慕聲。「公子,你快喝了湯,也把豬腦吃了。」
繼慕聲沒吃過這種東西,難免有點躊躇,可這豬腦湯是顏無雙的一片心意,又是她親手熬的,他再怎麽不情願,也得滿懷感激的喝下去。
于是,他用調羹把盅裏的豬腦打散,和着濃稠的黑色湯藥喝下肚去。
看他真喝了那碗豬腦湯,家樂的臉色有點泛白難受。
「家樂,沒事的。」顏無雙低聲安慰着他,「你家主子一定會恢複以前的聰穎的。」
家樂斜瞥她一眼,偷偷的嘆了口氣。要是喝碗豬腦湯就能把世子爺治好,那還要大夫做什麽呢?
為免影響解老板做生意,之後顏無雙便與繼慕聲跟家樂約在一家「老周茶肆」碰面,每次碰面,她都會帶着各式各樣的湯湯水水。
聽說吃腦補腦,她便炖豬腦,聽說吃魚的孩子比較聰明,她又想辦法直接找漁夫買河鮮……總之聽說有什麽東西對繼慕聲有好處,她便想方設法的弄到手。
繼慕聲雖不喜歡那些補湯、補藥,但看她這麽熱心又投入,他也實在不好拒絕。就這樣,不管她弄了什麽東西給他吃,他都照單全收。
但他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他本來以為,她這麽做是為了回報他,或憐憫他,可是,光因為感恩跟憐憫,應該不足以讓她堅持這麽久,還花這麽多的銀子……為什麽她對他這麽好呢?她理應不知道他的身分,為何要花錢買藥材幫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補腦?
他真想找個人問問,可他死後重生并恢複正常是個秘密,就連近身服侍他的家樂都還被蒙在鼓裏,他實在找不到人可以說話,除了王梵超。
然而說起師父王梵超,那可真是只能用大老粗來形容他了。他一生戎馬,醉心武藝,從不管兒女情長。一個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的老男人,哪裏明白一個十七歲姑娘的少女心?問了恐怕也是白問……
這天,繼慕聲跟家樂來到了老周茶肆。一如往常,他們還是早到了。
每到跟顏無雙約定見面的日子,他就滿心期待,那種雀躍的、迫不及待的感覺,除了對她,不曾對誰有過。
當繼慕聲主仆倆剛要走進茶肆,迎面來了四名公子哥兒。
他一眼就認出四人的身分,他們四人分別是戶部侍郎之子李奇風、李奇山兄弟倆,以及富商之子朱三鼎跟周少文,跟繼慕凡是一夥的。
他瞧見他們的同時,他們也看見他了。
「哎呀呀,我說這是誰啊?」李奇風一見到繼慕聲就露出鄙夷的神色邊說邊靠近。
其他三人也逼近繼慕聲,朱三鼎更是一把将擋在繼慕聲前面、打算保護他的家樂推開。
「滾邊去,狗奴才!」
四人将繼慕聲團團圍住,完全無視一旁的過路人。
「傻子,聽說你現在很愛出府呢!今天又買了什麽蠢東西?」李奇風會這麽說,是因為繼慕凡當笑話似的提過這些事。
「哥,慕凡說他老買一些女人的東西……」李奇山說着伸出手去拍拍繼慕聲的臉,語氣下流地道:「這傻子該不是對女人開始動了念頭?」
「什麽?」周少文失聲笑道,「別逗了,奇山,你說這傻瓜對女人動了念頭?我看他連女人是什麽都不知道呢!」
他說完,四人哈哈大笑。
繼慕聲卻是沉默的看着他們,不反擊并不是他沒膽子或者修養好,而是還不是時候教訓他們四個。
總有一天,他會教他們笑不出來。
「四位公子,求求你們別捉弄我家世子爺了。」家樂趨前哀求着。
「誰捉弄他了?只是跟他說說話而已。」李奇風說着,一把拉起繼慕聲的手腕,「走,傻瓜,本公子今天大發慈悲,帶你去綴紫樓見識見識真正的女人。」
繼慕聲一把甩開那只手,李奇風整個人踉跄後退,臉上剎時寫滿驚慌,不明白這傻子哪來的力氣。
「傻子,你竟敢對我大哥動手?」李奇山一見兄長險些摔倒,立刻欺前一把抓住繼慕聲的衣領。
這時,來赴約的顏無雙遠遠就見到四個男子圍着繼慕聲,還有一人揪着他的衣領,顯然來意不善,立刻出聲制止。
「住手!」她大叫道,三步并作兩步的沖上前。
「丫頭,你是誰?憑什麽管爺的閑事!」李奇山見她衣着寒酸,一點都不将她放在眼裏。
「你又是誰?為什麽要欺負他?」她質問他。
「老子要欺負誰就欺負誰!」李奇山眉頭一擰,「沒瞧見其他人都不敢插手嗎?你就少啰唆了,還是說你跟這傻子相熟,硬要管?」
「雙雙姑娘,別說了……」家樂怕她一個姑娘家惹上麻煩,急忙上前。
見家樂熟稔的稱喊她,李奇山确定她跟繼慕聲主仆是認識的。
「哥,你看他們……」李奇山轉頭對李奇風說。
李奇風剛才被推得踉跄,有點狼狽,早就惱羞成怒,聽了弟弟的話,冷笑着說:「這傻瓜頻頻出府,該不會就是為了這臭丫頭。」
「雙雙不是臭丫頭!」繼慕聲既然打算裝傻,只能一路裝到底,他怒喊一聲上前想保護顏無雙。
四人見他想英雄救美,都感到不屑,也覺得他們抓到了一個借口,可以教訓繼慕聲跟不知天高地厚的顏無雙。
「奇風,奇山,」周少文哼笑着說,「看來這丫頭真跟這傻瓜有一腿。」
「你說誰跟誰有一腿?」顏無雙惱怒地道,「公子才不像你們這麽肮髒!」
「臭丫頭,你說我們肮髒?」李奇山氣得咬牙。
「若不髒,怎會滿口穢語?」顏無雙已經不能再忍下去,怒聲反駁。
四人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更覺惱火。
「臭丫頭,你知道我們兄弟倆是誰嗎?」李奇山瞪着兩只眼睛,兇神惡煞般的問。
「不就是兩個不知羞恥、仗勢欺人的鼠輩。」她毫無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
李奇山被她那目光一刺,怒不可遏,「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着,他高舉起手,就要朝她甩過去。
見狀,繼慕聲不加思索,疾如閃電般的撲向她,一把将她環抱住,以背迎上李奇山的攻擊。
李奇山一巴掌落了空,氣得停不下手似的以亂拳伺候繼慕聲。
「世子爺!你們這些家夥快住手——」家樂沖上去,卻被朱三鼎一把推到一旁。
「他想當英雄,咱們就讓他變狗熊!」李奇風一聲吆喝,朱三鼎跟周少文都沖上前,對着繼慕聲一陣拳打腳踢。
然而繼慕聲猶如一棵吃立不搖的大樹,以他堅實的臂膀保護着顏無雙。
顏無雙在他懷裏,清楚的感受到他們的拳頭力道多使勁,腳又踹得多用力,她可以感覺到那強烈的震撼。剛才面對李奇山的巴掌威脅時,她一點都不害怕,可這一刻,她感到恐懼。
她怕繼慕聲因此受傷。
耳邊不斷傳來四人的咒罵聲,以及家樂大吼着住手,撲上來卻被推跌在地的聲音,她的心疼得猶如刀割。
她淚如雨下,只祈求他們的攻擊快快停止。
終于,他們累了,撂下幾句不入流的狠話便離開了。
也是鼻青臉腫的家樂沖了過來,紅着眼眶道:「主子,主子,您沒事吧?」
繼慕聲像是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低下頭,目光專注的看着在他懷裏微微顫抖的顏無雙。
「你不疼吧?」
顏無雙慢慢的擡起淚濕的臉,不舍又自責的看着他。捱打的人是他,怎麽他只關心她呢?
「你……真是個傻瓜……」她說着,再也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哇的一聲哭倒在他懷中。
繼慕聲沒料到她會如此,先是一愣,心陡然軟了一塊,仿佛有股暖流流過。此刻,他多想緊緊的擁抱她,告訴她他沒事,告訴她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但不行,還不是時候。
此刻,他任何一個發自內心、出于真情的言語或動作,都可能洩露他必須隐瞞的秘密。
于是,他毅然地将她自懷中拉開——
「雙雙,」他看着她,一臉疑惑地說,「你的肉包子好小。」
她愣愣地問:「肉……包子?」
繼慕聲視線往下一移,停留在顏無雙小小起伏猶如小丘陵般的胸部上。
她意識到他說的「肉包子」指的是她的胸部,霎時羞得滿臉通紅。
「別的姑娘的肉包子都很大,雙雙的很小。」繼慕聲說着,轉頭看向一臉尴尬的家樂尋求肯定,「家樂,你說是不是?」
「主、主子……」家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這年代女子有胸便是美,所以像顏無雙這種小胸部姑娘就算臉蛋姣好,也稱不上是美女。一直以來,顏無雙其實也覺得無所謂,可是被繼慕聲嫌,真教她受傷。
盡管知道他傻氣天真,也不是存心笑話她,可她自卑的羞惱極了。
她氣呼呼地瞪着他,「你這個大傻瓜!」
說完,她扭頭就走,但走了幾步,想起手上的藥盅還沒給他,回過身又走回來。
「拿去!」她将藥盅塞進他手裏,含羞帶怒地瞪了他一眼,旋身又氣沖沖的走了。
拿着藥忠,看着她離去的纖細身影,繼慕聲先是愣了愣,然後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世子爺,」家樂簡直快昏了,「您別笑啦,您怎能這麽說話呢?」
從前世子爺問他,為什麽那些姑娘跟他不一樣,胸部都腫腫的,像是藏了什麽東西,他因為不知道如何向世子爺解釋男女之別,于是便騙世子爺說姑娘家的胸前都藏着肉包子……誰知道會遇上今天這種窘境!
「世子爺,您不能對一個姑娘家說她的肉包子小呀!」家樂無奈的一嘆,「這回您真是得罪雙雙姑娘了。」
「跟別人比起來,她的肉包子是小啊。」繼慕聲一臉無辜。
「世子爺,就算如此,您也不要老實的說出來,多傷人家的心吶。」家樂想起剛才顏無雙羞惱沮喪的表情,又是一嘆。
「不打緊,」繼慕聲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自語,「不管她肉包子是大是小,我都喜歡。」
聞言,家樂心頭一震,狐疑的看着他。
世子爺這句話,以及他說着這句話時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個傻瓜,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眼眸又迸射出深沉且睿智的光……
家樂困惑的開口,「世子爺,你……」
轉頭看到家樂臉上的表情,繼慕聲意識到自己又不不心露了餡,于是立刻又裝傻起來,「我喜歡吃肉包子,你說雙雙會讓我吃她的肉包子嗎?」
「呃……」家樂尴尬地一笑,「世子爺,姑娘家的肉包子不随便給人吃的。」
「為什麽?」
「因為姑娘家的肉包子是……」家樂紅着臉,辭窮語塞,不知如何向他解釋。
看他一臉窘迫,繼慕聲忍不住想笑,但,他忍住了。
「不要緊,不能吃肉包子,我就吃雙雙給我煮的豬腦袋。」
「對、對,世子爺還是多吃點豬腦袋吧!」
顏無雙把繼慕聲主仆抛下,回到顏府,還沒喘口氣就又被派了差事,大廳裏,顏無雙正擦拭着一只跟她一樣高的大花瓶。
她有點心不在焉,不斷的想起繼慕聲對她說的那句話,那實在太傷她的自尊了。
話說回來,從前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胸部豐不豐滿,怎麽從他口裏說出來後,她竟然如此的沮喪?
「無雙,你發什麽愣?」碧心湊過來,低聲地提醒,「王嬷嬷在看你了,別偷懶。」
王嬷嬷是趙芸娘的陪嫁嬷嬷,非常嚴厲刻薄,跟主子一樣,把杜織娘及顏無雙視為眼中釘。
「喔。」顏無雙偷偷觑了王嬷嬷一眼,趕緊認真專注的擦拭大花瓶,但眼尾餘光瞥見胸前波濤洶湧的碧心,心頭一跳。
「碧心,」她小小聲地問:「為什麽你的胸前這麽宏偉?你都吃了什麽?」
碧心微頓,「我沒吃什麽呀,這是……天生的吧?」
「所以我是天生小嗎?」她小臉難掩沮喪。
「怎麽了?以前你不在意的。」
「因為我發現別人都挺大的,只有我,」她越說越覺自卑,「你瞧我那些姊妹們,哪個不是胸前偉大,只有我……平坦如鏡。」
碧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也沒那麽慘吧,小是小了點,可是還不至于平坦如鏡。」
她白了碧心一眼,「那你幹麽笑?」
碧心抿着嘴,努力的收斂笑意,「我不是笑你,只是……」
「一定是小時候母親沒讓我吃飽,我才沒辦法跟旁人一樣吧?」她嘆息着安慰自己。
「無雙,你怎麽突然在乎起這件事?」碧心疑惑地又問了一次。
「我……」她支吾了會兒,說不出個理由,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被繼慕聲嫌棄了……但話說回來,她為何要在意繼慕聲說的那句話呢?他是個傻瓜,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她怎能對他的傻話認真?
「人家都說女為悅己者容,你突然在意這個,該不是看上了誰家的公子?」碧心語帶試探,兩只眼睛賊溜溜的睇着她。
她臉一熱,輕斥,「才沒有,你別胡說。」
碧心想了想,忽然有了個猜測,「你這幾個月一直在熬藥給一個傻瓜喝,他到底是誰?」
「就是一個傻瓜呀。」
「你喜歡那個傻瓜?」
「才沒有。」她漲紅着臉,羞急地否認澄清。
「那為什麽要熬藥給他喝?」
「我……我是可憐他傻,同情他被欺負,所以希望他能變聰明。」不知為何,她這麽說時有點心虛。
她回想起他們生活的點滴,雖然在別人眼中,他們的婚姻像是悲劇,又像是笑話,可是那一年卻是她短暫人生中最美好愉快的時光。
她對他只是同情憐憫嗎?若是,得以重生之後,她大可帶着姨娘遠走高飛,離開開陽,為什麽要留下來,并把辛辛苦苦存的錢用在他身上,企圖治療他,然後改變他的命運呢?她對他是否還有別的感情……
突然,她想起他用身體保護她,承受李奇風等人拳打腳踢及羞辱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的一抽,好痛,卻又莫名其妙的甜蜜。
她記得從前在侯府,每當繼慕凡欺負他的時候,他都會像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可在他保護她的當下,他卻連吭一聲都沒有。
回想那一幕,她就覺得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都不能把他丢下。無論如何,她都要阻止他被毒死的結局?
她想,她或許是有點喜歡他的……
「無雙,那個傻瓜究竟是誰?」碧心好奇地問。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她說。
等她被迫嫁進侯府,她會帶着碧心當陪嫁丫鬟,屆時,碧心便會知道傻瓜究竟是哪位了。
「對了,」話鋒一轉,顏無雙一臉嚴肅認真的問:「碧心,你知道有什麽方法能讓肉包子變大嗎?」
「肉包子?」
「就是這裏。」顏無雙指着自己的胸口。
「喔。」碧心想了一下,「什麽方法我是不清楚,不過我聽說城南有間十三娘娘廟,裏頭有塊奇石,據說可以求胸部豐滿。」
「真的?」她眼底燃起一把希望之火,躍躍欲試。
不管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失調,她一定要努力讓「肉包子」長大。
當夜。
繼慕聲半夜來到城西的慶保镖局,而王梵超已候着他。
見他臉上似是捱了拳頭,嘴角還破皮瘀傷,王梵超一驚,「世子爺,您怎麽弄成這樣?」
「不礙事。」繼慕聲淡淡一笑,「不過是捱了一頓拳腳。」
「什麽!是誰?」王梵超氣憤地問。
「是繼慕凡的狐群狗黨,在外面被他們堵到了。」
以世子爺的武功,應可輕易的打趴那些不學無術,只會惹事生非的纨褲子弟,只是為了隐瞞自己已經病愈的事實,世子爺只能捱打……王梵超不禁為繼慕聲感到委屈。
「世子爺,您要我組織的暗衛已收編完成,不知何時才能為世子效力?」
繼慕聲拍拍他的肩,像是在對他說少安勿躁,「還不是時候。」頓了頓,繼慕聲轉開話題道:「對了,我請師父去找的人有下落了嗎?」
前不久,繼慕聲要王梵超替他找曾經在侯府做事的奴仆王壘,因為王壘瘦如竹竿,大家都叫他王竹竿,而王壘是鄭眉的陪房,十年前,鄭眉将他配置在文安院伺候繼慕聲。
當時繼慕聲的飮食都由王壘伺候着,他手藝不差,也常常做些家鄉菜及零嘴給繼慕聲吃,年少的繼慕聲十分信任他。
繼慕聲記得他突然生了那場大病卧床不起後,就再也沒見過王壘,這背後怎麽可能沒有問題。
「世子爺,人是找到了,不過……」王梵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師父直言無妨。」他目光一凝,沉聲追問,「王壘還在人世嗎?」
王梵超點頭,「他還活着,但是又聾又瞎又啞。」
聞言,他震驚無比,「怎麽會?」
「王壘住在敦陽城郊的一間破草房裏,靠着同族的人濟助度日。」王梵超眉頭擰緊,「世子爺,向當地人打聽後知道,王壘在您生病時突然被夫人以照顧不周的理由逐出府,回到敦陽沒多久變成廢人。」
繼慕聲沉默不語,所思,俊臉蒙上陰雲。王壘因為沒妥善照顧好他而被逐出府,這事聽來極為合理,但連結之後王壘的遭遇,就覺得不尋常。
王壘雖瘦,但身子向來健康,再說他當時不過三十多歲,也從來不曾有過任何病痛,為何回到敦陽後突然變得又聾又啞又瞎?
是不是有人對他下毒手,希望他聽不見、看不見也不能言語?若是,那麽又是誰?
王梵超打量着他的神色,躊躇的道:「世子爺,當年我被夫人逐出侯府後,您便生了重病,之後失去智力……不瞞世子,我始終懷疑此事與夫人有關,只是我人微言輕,夫人又幾無破綻,因此未能禀報侯爺。」
繼慕聲微微颔首,其實,他心中也是對她有所懷疑,只是尚未證實,什麽都不好說……
鄭眉是在繼慕聲五歲那年進侯府的,進府後只是個妾室。隔年,繼慕聲的娘親定安侯夫人屈長秀因病過世,鄭眉才從妾室被擡為繼室。
繼君行之所以向禮部上報,是因為她進侯府以來,始終盡心盡力照顧着繼慕聲,由于屈長秀病體孱弱,根本無法善盡母職,繼慕聲便由鄭眉照料,可說無微不至,繼君行長年在邊關,覺得自己正需要一個這樣無私良善的女人為他照顧兒子及治家。
「師父,我一直将繼母當是親娘般信任着,但是我大病之後,卻常常看見她露出冷漠及鄙棄的神色,還有繼慕凡……她定然知道繼慕凡的所作所為,卻從未阻止。」繼慕聲眼底流淌一抹深沉的傷痛及挫折。
「世子爺,您何不告訴侯爺您已經康複,并将此事向侯爺禀報?」王梵超不解。
「父親長年戍守邊關,身負護國重任,不好拿這些事擾他,再說……」他眉心微微一蹙,「她的尾巴還妥善的藏着,怎好在這個時候驚動她。」
王梵超思索他的話意後說:「看來世子爺心裏已有盤算。」
繼慕聲唇角一勾,笑意卻不達眸底,深沉又難以捉摸。
通仙觀的後院一隅,鄭眉與趙芸娘正坐在樹下的石椅上歇腳,繼慕凡領着顏如雪在庭院裏賞花,而那些随侍的婢女與奴仆被兩名夫人支開。
「顏夫人,你這女兒生得真好……」鄭眉望着不遠處的兩個少年少女笑說,「瞧瞧我們凡兒的魂都被她勾走了呢。」
「侯爺夫人過獎。」趙芸娘假意謙虛,「二少爺将來是要繼承定安侯名號的,能與他匹配的當是名門淑女,又哪裏會看上如雪。」
鄭眉苦笑,幽幽一嘆,「說什麽繼承名號呢?在侯爺及外人眼中,只有聲兒才有資格繼承。」
「大公子是個傻子,這爵位遲早會是二少爺的。」趙芸娘說。她可不是瞎說,很多人都是這麽想的。
「你有所不知……」鄭眉語帶哀怨,「侯爺對前夫人用情至深,在他心中,聲兒才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他日定安侯之位非聲兒莫屬。」
趙芸娘聽着,若有所思。
繼慕凡身為侯府的二少爺,兄長是個傻子,将來府中的大權多半還是握在他手上,要是如雪嫁了他,其實也不差,但如果繼慕凡能繼承爵位,那麽如雪将來就是個侯爺夫人了,豈不是更好?她的身分便也水漲船高了……只不過,繼慕凡眼下還不是世子呢!
「唉……」鄭眉沉沉一嘆,「這或許是我們娘兒倆的命運吧!」
趙芸娘微頓,「夫人何出此言?」
「想當年我進到侯府,只是個妾室,要不是屈姊姊過世,哪輪得到我坐在今日的位置?」她搖頭,面色愁苦,「聲兒雖傻,可還活得好好的呢,看來我家凡兒跟爵位是有緣無分了。」
她這麽一說,趙芸娘瞬間意會到什麽。
「夫人,請恕妹妹鬥膽說句話……」她刻意的壓低聲音,「若世子爺死了,二少爺不就是侯爺唯一的子嗣了嗎?」
鄭眉微微挑眉,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妹妹這話倒是不假,只不過世子雖傻,身體可強健得很……」
「夫人,人有旦夕禍福,誰料得準?」
趙芸娘此話正中鄭眉心思,兩人眼神交會,似乎有了默契。
「妹妹有話直說無妨,這兒就我們姊妹倆……」鄭眉語帶暗示。
趙芸娘思索須臾,決定說出她心裏所想,因為她深信,那正合鄭眉的意。「夫人,世子雖傻,但已二十有四,早該是成家的年紀了吧?」
「确實。」
「我府上有一庶女,名叫無雙,知書達禮,人情練達,而且吃苦耐勞,沒有她不能做的事……」趙芸娘深深一笑,「讓她嫁進侯府伺候世子,應能勝任。」
鄭眉微頓,語帶試探地問:「這名叫無雙的庶女,聽話嗎?」
「聽話。」趙芸娘補上一句,「而且,可有可無。」
鄭眉咀嚼着她話中的深意,很快便明白了。「看來,她很适合嫁進定安侯府。」她露出淺笑。
趙芸娘微微颔首,「沒人比她适合了。」
顏無雙不知道趙芸娘跟鄭眉已經開始算計,照例來到弄草堂幫繼慕聲抓了幾帖藥,那天他嫌她胸部小,她一氣之下匆匆離去,并沒跟他約定下次見面的日子,可她沒有放棄治療他。
而她出府前,顏如雪交給她一封要給梁志的信,等她來到弄草堂,夥計卻說梁志有事出去了。
她便想,先前往萬葉織交貨,回府之前再過來看一看。這回,她依解老板所建議,精繡了一些姑娘家的腰帶跟短披肩,希望能賣得好價錢。
提着藥包,她離開弄草堂沒多久,後面傳來梁志的聲音——
「顏五姑娘,請留步。」
她停下腳步,回過身,只見梁志喘籲籲的追了上來。
「我聽夥計說、說你去過,剛走,所以……」他努力調着紊亂的氣息,艱難地道:「有、有給我的……東西嗎?」
見他跑得臉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她忍不住笑了。
「梁二公子,你就這麽擔心錯過如雪的一字一句?」
梁志很是難為情,手足無措地道:「你別笑話我了……」
顏無雙看他面紅耳赤,也不好再捉弄他,再說在這大街上,她也不适宜跟一個男人多談。
于是,她跟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走到街邊的一處屋檐底下。
她從袖袋裏取出顏如雪托她轉交的書信,「喏,如雪給你的信。」
梁志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