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43 章 界碑之下

見到钺楆的樣子,綠路心裏也不好受,但他一時也拉不下臉來道歉。而且,現在他本就很急躁——昨天,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他們在草市裏尋路子采購貨物,就在準備收拾收拾拉着貨往回走的時候,卻突然遇到來查人的官差。若是只有官差,他們并不至于落荒而逃。在兩域間行走這麽久,他自有法子既能應付官差,又不會暴露身份。麻煩的是,他一眼就看出跟在那群官差身後的幾個護院打扮的人是非常厲害的驅妖人。權衡之下,他連貨物都顧不上,帶着一群小妖直接逃跑。那些驅妖人一直對他們窮追不舍,直到他們逃進妖域。如果孫家僅僅是一個地方望族,怎麽可能請得動那麽厲害的驅妖人?為一個失竊的東西如此大費周章,那東西也絕對不簡單。

他把這些說給侍工聽,侍工聽後也深思起來,半晌後才試探性的對钺楆說:“要不然…我們先回去?你不是也舍不得奴兒嗎?”

钺楆捏捏奴兒的手,軟軟的。十歲的小孩子,個子還沒拔高,在妖域那樣的地方長大,一點兒也不懂得人情世故。钺楆慣他,奴兒離狐貍洞稍遠一點兒他都不放心,怕他磕着,怕他碰着,怕他遇上哪個調皮的小妖傷着,簡直恨不得拿根帶子把他栓在自己身上,一步也不離。

奴兒什麽都不懂,他只是隐約覺得手被捏得有些疼,但即使這樣他也不掙紮、不喊疼,只是任由钺楆的手把自己的小手裹在掌心裏。他看着那只大手,睜着一雙大眼睛,忽然疑惑地眨兩下眼皮子,轉過頭去看那棵枯樹。他忽然天真的想到——爹爹的手跟那棵枯樹真像,同樣是瘦瘦長長的指,只是爹爹的手更白更滑,還戴着一個镯子,比那樹漂亮。

脖子突然一涼,巫小婵垂下眼眸,順着那冰涼物事小心地站起身來,再慢慢轉過身。她換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輕嘆道:“你們跟得還真緊。”孫世書一揮手,身後兩個護院打扮的人立刻從背後掏出一根細如蠶絲的繩子,把巫小婵和聶瑤的手綁在身後。巫小婵試着一掙,那繩子立即勒進肉裏,沾上一圈溫熱濕滑的東西。她心中一凜,想必這應該就是綠路口中的驅妖人吧,倒還真有些手段。

孫世書朝钺楆那邊揚揚頭,言外有意的對兩人說:“你們家…嗯,小姐可就在那邊,怎麽不跟過去,反而鬼鬼祟祟躲在這裏呢?”他這是明知故問,顯然對昨天被戲弄的事耿耿于懷。

手被綁住,脖子上架的刀随後撤去,頓時舒暢不少。帶刀的兩個大漢向孫世書一拱手:“少爺!”他眼一眯,眼縫中露出狼似的饑餓目光,盯着巫小婵無甚表情的臉,口中吩咐道:“現在我倒要看看,天底下有哪個賊能逃得出我孫世書的手掌心!”話音一落,兩個驅妖人當先沖出去,兩個大漢推着巫小婵和聶瑤兩人緊跟上去。

巫小婵看看聶瑤,她的手也被勒出一條顯見的血痕。這幫人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聶瑤眼裏有掩不住的驚慌,巫小婵朝她搖搖頭示意不要擅動,靜觀其變,她的臉色才明顯緩和下來。腳下突然被推得一個趔趄,她也有底氣,對身後的大漢不客氣地吼:“輕點兒!”

綠路和侍工把钺楆和奴兒護在身後,戒備的看着來人。當看到被押過來的巫小婵和聶瑤時,侍工和钺楆明顯都是一驚。“怎麽會是你們?”钺楆脫口而出。不待兩人回應,孫世書就飒然一笑:“呵!你們主仆相逢,可有我的一份兒功勞在裏頭。”钺楆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們根本沒拿過你孫家任何東西。你不去抓真正的賊,卻來這兒對我們糾纏不清,我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笨?”

孫少爺早領教過钺楆口頭上的功夫,此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所以一點兒也不着急,慢悠悠地上前幾步。钺楆這邊三妖一人警惕着後退。孫世書停步,突然向着妖域的方向眯起眼睛。平地風起,除那一片片翻飛的衣袂之外,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物事竟像凝固一般紋絲不動。

“你們可知道,那禁地百裏方圓,曾經是誰的土地?”

钺楆一時未能反應過來他為何突生感慨,瞪大眼睛仇視着他。孫世書轉過頭來,意味不明地一笑:“其實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妖,也知道我孫家那東西就在你身上。”

聶瑤看巫小婵一眼——劇情發展有些不對啊…巫小婵也有點兒糊塗,“咳咳”兩聲,有些尴尬。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我孫家跟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要來招惹我們?那東西落在一般人手裏根本就是廢物一個,你偷走它又是何意?”

幾句話又回到原點,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孫世書就是認定钺楆是偷他孫家東西的人,還一副故作神秘的樣子,盡說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對此,钺楆大翻白眼兒。綠路抽出鞭子一甩:“別跟他廢話!侍工,你帶着钺楆和奴兒先走,我來對付這些人。”

“綠路,不要逞強。跟我們一起走,只要退回妖域,自然不怕他們窮追不舍。”

“呵——死到臨頭還來這麽一出兒兄弟情深,也要看我給不給你們這個機會!”一句話的工夫,雙方就動起拳腳來,押着巫小婵和聶瑤的兩個漢子也加入戰局。一時刀劍拳腳、術法妖功,眼花缭亂,好不熱鬧!兩人漸漸挪到一處,并肩靠着。聶瑤朝戰成一團的人和妖揚揚下巴,說:“你猜哪邊會贏?”侍工和綠路二對四,還要顧着钺楆和奴兒,顯得頗為吃力。巫小婵搖搖頭:“不好說。”

“你們當真以為我們只有這點兒人嗎?”孫世書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陰陽怪氣兒地說,“看你們身後。”

巫小婵扭頭往後看,果然,六七個護院打扮的驅妖人正往這邊趕來。

厲害的人不可懼,可懼的是既厲害又謹慎得像個賊一樣的人。

“綠路!”

不慎被術法擊中,綠路的身體滑出去,吐出一口血來。钺楆立刻跑到他身邊扶起他,狹長的銀眸急得泛出血紅。他往孫世書這邊一瞪,竟是生平第一次生出真實的恨意來。巫小婵只看到钺楆起身朝這邊沖來,随後身邊就像蝗蟲過境一般掠過一群短衣打扮的驅妖人。六條火似的狐尾橫掃開三個人,钺楆不顧一切的向孫世書沖來,身後的喊叫也模糊得聽不清楚。他此時只想做一件事。

钺楆滿眼裏都只有仇恨,他想殺人——即使以卵擊石。

三條尾巴齊齊被術法斬斷,钺楆不甘的倒在離孫世書只有一臂的地方。一雙銀眸死死的盯住他,他伸出手來,想抓住眼前這個冷笑着看着自己的人,哪怕只有一片衣角也好,他要把它捏緊、捏碎!把他拉進幽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只五指修長的手從袖口裏伸出來,張成那枯樹的樣子。一個蟒綠色的镯子盤在那截蒼白的玉藕上,恍然間竟像一條活生生的蛇,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孫世書看到那個镯子,臉色突然一變。他蹲下身來扯起钺楆的手,手指若有似無的撫過那蟒綠的镯身,嘴唇顫抖着,失神一般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打得開那盒子?怎麽可能!”

聶瑤看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巫小婵若有所思。古镯“有預”。古镯“有預”,你如何就選中這個天真而又野蠻的妖,原來這裏竟有一段淵源嗎?

天地忽而陰沉,風幽咽,塵嘶啞地叫嚣,鬼悲嚎,魂顫顫地笑,像是失貞的女人的聲音,讓所有妖和人都不寒而栗。混沌中,那塊石碑安靜地裂開密密麻麻的口子,忽而化作一攤米分末。突兀的,像是冥冥中一種塵封已久的咒語經年之後終被觸動,古老的預言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展開。誰也無法抗拒,無法改變。那棵不知誰種下的樹活物似的曲攏指骨,蠕動着往地底裏縮,所經之處忽然出現百丈石階,直直的往地底不可知處延伸而去。光明消失,在那裏,黑暗統治着一切。孫世書竟鬼使神差的拖起钺楆,踏上那石階,往黑暗不可知處走去。

巫小婵和聶瑤對視一眼,率先跟下去。那邊原本戰在一處的人和妖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得停下動作,此時見巫小婵和聶瑤走進去,他們也立馬跑過來,拼命追最前面那一人一妖。然而只是這片刻工夫,钺楆和孫世書竟已不知所蹤。

石階很寬,階面卻很窄,足音在這一方黑暗裏不摻絲毫雜音,顯得空洞而純粹。腳下的石階隐隐約約看得見輪廓,他們的上半身卻陷進永恒的黑暗——這是很怪異的場景,像是有人用一張密不透風的羊毛氈裹住所有人的上半身,只有幾雙腳遲疑着前行。

行過一段無法估計距離的路,眼前突然明亮起來。巫小婵被突如其來的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好半晌才緩過來。而她這一睜眼,就看見前方兩個身影呆立在一個巨大的洞口前。一眼望過去,竟是看不到洞頂在哪裏。

“钺楆!”她喊钺楆一聲,他卻絲毫反應也沒有。“孫世書!”仍然沒有反應。巫小婵頓時警惕起來。她回頭看看身後,剛才還跟她走在一起的聶瑤并沒有跟上來,一瞬間,她有種四周全是死物的錯覺。

巫小婵定一定心神,一步一步挪近前面的一人一妖:“钺楆!钺楆…孫世書…”孫世書的肩膀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他猛的仰起頭,癫狂的笑起來,嘴裏高聲喊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哈哈哈…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巫小婵聽到钺楆也自語起來:“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是這樣…”

到底是哪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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