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 163 章 舊事
冷漠而平靜地回到宮中,他随意點了個看起來整潔點的侍者,正欲更衣沐浴,卻見一雙細嫩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摸索。
想想今晚的畫面,他臉瞬間黑了,卻又發現這侍者竟然穿的是壽衣!誰這麽大膽,敢穿壽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卻迎上了一張漲紅了的臉,又是青芒!
她有些傻愣地看着他,一雙明亮的眸子忽閃發光,似幽黑天際的那顆孤星。
鳳栖梧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像是窺探一個隐晦驚天的秘密,移不動心半步。
許久,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失态,他放開她的手,卻驚奇地發現這雙手竟是這樣纖小!
“你怎麽來了?”他試圖用低沉的聲音掩飾內心的慌亂不已。
“老大人說人手不夠,我來幫忙。”
“那還不快去換衣服,你穿件壽衣在我眼前晃是什麽意思!”胡亂找了個借口,終于把她打發走。
他頹喪地坐在冰涼刺骨的地面上,心裏一片刀山火海,燒的猛烈而難受,烈烈熔岩沸騰燃燒,冰封千裏滴水成冰,矛盾而又無可奈何。
目光散漫地在回憶中游離,他漸漸浮游在一片無邊的悵惘中。
面前的水光浮動,騰騰升起了霧,在緩緩的變幻莫測的氤氲水汽中,他緩緩閉上了眼,歷歷在目的,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一千年前,人間,東華,西涼,南徐,北辰,四國混戰,天下大亂。
不久前的年歲裏,仙界殺神早已隕落了。只是人間,尚不知情。或許,只是忙着內鬥,根本無從顧及。
北辰王宮。天黑了,軒窗裏灌進涼風,掀翻幾頁草紙。筆尖抖了抖,獨孤伽羅擡眼,無視閣外蕭蕭夜色,快手所書半頃後,一個孱弱的蒲柳老婦顫巍巍燃起豆大燭焰,一摞書伴着人影在漆牆上斑駁跳躍着。
不一會兒,屏風後響起窸窣聲響,悄悄地帶着特有的靜谧,推開了半阖的木門。
“婆婆,我抄完這卷再吃飯。”獨孤伽羅只當是婆婆又催飯,頭亦未擡,疾書間隙自顧回道。
“殿下好生勤奮。”她察覺到異樣,見一個男子半倚着畫屏,眯眼看着自己。
“這裏沒有什麽殿下。”伽羅穩下心神,起身作揖行禮,“公子莫岑屈身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她所居文淵閣雖處宮中,可對深宮之事卻知之甚少,與北辰王世子不過也是兩面之緣罷了。一次幼時參覽衛王宮燈會,一次是三年前父親靈柩前。
“雖然獨孤姑娘久居北辰幾不外出,可也終歸是西涼王室中人,稱呼殿下也未嘗不可。”莫岑緩緩道。
“我父王是北辰罪臣,我不過是罪臣之女,這樣的稱號自是當不得。”伽羅臉沉下來,她不動聲色地盯着莫岑,暗自揣摩他此番前來的意圖。
“獨孤姑娘不必面生疑色,我前來可是有樂事相商。”莫岑看着她一臉不信任相,淺笑道。他扶着門框,“不知可不可以進來?”
“請。”伽羅看看他緩緩落座,不着痕跡地擊掌三聲,不一會兒,老婦人端來了些許茶點。
“文淵閣不比王宮奢靡,還請公子不要嫌棄。”伽羅正坐,見莫岑錦衣華服卻是一副吊兒郎當相,不禁皺了皺眉。
莫岑咬一口薄荷色糕點,挑眉稱嘆,“這糕點不錯。”
“不知公子欲商何事?”伽羅無視他稱贊須臾之詞,徑自問道。
“我父王近日要為獨孤将軍平反冤情,”莫岑拈起一片桂花糕,輕輕咬開一抹幽香,“獨孤姑娘說這算不算好事?”
“那代價呢?”
“姑娘何意?”
伽羅見他依舊虛浮于面,不禁面生寒霜,斬截戳破,“我父親冤案已結三年,三年間北辰王非但不聞不問,還任由百官百般污蔑,如今,怎麽會突然想通?”
“我看如今是西涼大兵壓境,火燒眉毛有求于人吧。”她眸射寒光,只言片語幾露鋒芒,嘲諷道。
莫岑倒是一派佻達,自顧自地咽下最後一塊糕點,唇齒間磨合着淡淡草香。他摩摩手,斂服危坐,正色道,“姑娘是聰明人,但難道真不想為獨孤将軍沉冤昭雪嗎?”
“沉冤?昭雪?呵,你們宮裏人真是能言善辯。”伽羅漠視着他,語速激烈起來,“若真是冤,為什麽還要等三年,為什麽連他的屍骨都難以保全?”
“三年前獨孤将軍受冤難平,他的墳墓又毀于一旦,這确實是我之責,可如今父王終歸是醒悟,難道獨孤姑娘就不願給他一個醒心忏悔的機會嗎?”
“如果北辰王真心忏悔,便不會等到今日。”
“那獨孤将軍呢,難道姑娘就不願給獨孤将軍一個平反之機?”莫岑不死心,繼續追問。
“功過自由後人評,蒼生自有定奪。”伽羅內心焚燒着火焰,卻是強行按抑着,三年之恨恨之入骨,到眼前卻只能咬牙切齒地不甘争辯,“北辰王的眼瞎了,當年身為司察審理我父親的你眼也瞎了,這個國家的官吏眼也瞎了,可天下蒼生卻沒有瞎。我父親又何必平反給你們這群不識忠奸的瞎子看?”
莫岑看她怒目而視的樣子,似是積蓄已久的火氣此刻貿然迸發般,此刻觸及冷冷的空氣生了一層厚厚的血色暗痂,只剩下對血色淋漓往事的無力申饬。他記得三年前那場大火,熊熊火光燒化了陰暗污濁的空氣,潑墨般染紅了半邊天。現在聽她一番怒言,倒也未有不悅,一切正如他預料般,這件事情很棘手,但他卻也樂意,或是不得不做。
莫岑默默呷口茶,一問一答中細細忖度着,在獨孤伽羅怒極難收後不快不慢朗聲随問,“獨孤姑娘被囚三年,心有怒氣,莫岑自是理解。可如果獨孤将軍在世,他之所願恐怕與姑娘現下所說相悖了。”
“我父親戎馬一生,盡主矢忠,他若知如今國難當頭,定首當其沖不吝餘力。他顧不上朝廷腐朽生堕,顧不上主上昏庸難辨,可他終其一生所盡的不過是愚忠罷了。而我,不是他,也不會為當今王上盡責。”獨孤伽羅板着臉下逐客令,“還請公子回去禀明北辰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獨孤姑娘言重了,我父王既有誠意,當然不會強逼于你。可北辰畢竟是獨孤姑娘母國,就算姑娘是西涼王室,也不是随随便便便可輕易割舍吧。”莫岑覺出幾分茶涼,遂放下杯盞,繼續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