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112 章 世外與歸宿

“很吃驚嗎?行者。”巫小婵轉頭看他。為什麽,突然要這樣叫她?杜諾卻仍兀自望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語:“我第一次看到這裏的時候也很驚訝,它簡直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拄着拐杖,老态盡顯,卻不咳嗽、不危弱,只是弓着腰,笑眯眯地盯着我一步步它。你來到這裏,”他一頓,沉默良久,終于像認命似的,問,“你有沒有…一種家的感覺?”

“家?”

研究社的人把這裏當作家,而聯盟以彼為國。林雀說,聯盟那個封閉的王國裏的人們,有一種不滅的信仰,他們信仰他們的“主”,信仰他們微妙的等級。那研究社呢?信仰的——就是這個“家”嗎?

“沒有。”她不願意撒謊,也不想沉默。杜諾像一個落敗的戰士,終于承認身為戰士的無能:“你果然…不是我們的同類…”巫小婵竟有些無法承受他語氣裏的落寞,小跨一步上前去,背對着杜諾,說:“你帶我這個外人來這裏,合乎規矩嗎?”豈料他竟笑:“不合乎。”巫小婵回頭看他。

杜諾不知道從哪兒撿到根黑色的樹枝,插進泥土裏,這早已經失卻生命力的樹枝開始瘋長起來,用老人獨有的緩慢與堅定“伸”進“天空”,縱橫大地,一瞬間閃耀出極強烈的白光來,巫小婵不得不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這個荒蕪之地已如白晝。地面之上尚還是黑夜,這裏卻已經只有光明。

“這裏待會兒陸陸續續會有很多人來,我們還是先去那邊坐坐吧。”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巫小婵看到幾個矮木樁等距地杵在空茫的大地上。杜諾先她一步往那邊走去,在他身後,巫小婵看到青草追逐着他的腳步長起來,她看到頑石和花就在這須臾間遍地鋪展開來,盛開着,挺動着,溪水流起來,無聲地,優雅的。在目所及的地平線上,高階層層壘砌,塵土精致而謹慎地飛揚。等到巫小婵随杜諾在矮木樁上坐定時,周遭已是林木蔥茂。她擡頭望天,那縱橫天空的黑色枯枝像一張網守護着這裏、支撐着這裏,也禁锢着這裏。

“你可知這是哪裏?”杜諾手指輕叩矮木樁的桌面,探究地看向她。“你想讓我回答什麽?研究社?亞歷斯的地下?”杜諾卻笑着說:“兩個都不對。”來到這裏,他似乎心情很好,“這兒既不是亞歷斯的地下,也不是研究社,至少不是現在的研究社。”他似乎準備跟她從長說,一言一語都是歷史的味道:“這是從前的研究社,它的名字應當是叫‘歸宿’。聯盟其實原本也不叫聯盟,而是叫‘世外’。”

“真是兩個故作含蓄晦澀的名字。”巫小婵對此頗不欣賞。她不是非自然能力者,對這裏、對聯盟都沒有特殊的情感,所以她不可能讀懂杜諾臉上現時的苦笑,至少現在還不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應當知道,非自然能力者自古就有,我們和人…嗯——普通人原本就是同生同存的,可千百年來,我們這類人從來都被視為異類。他們給過我們很多名字,怪物、魔鬼、異端、妖怪、不祥之物,什麽神神鬼鬼的名字都往我們身上扣…”

“他們也許只是因為恐懼。”巫小婵說。

“是恐懼,也是愚昧。人啊,從來都是這個性子,恐懼自己所不能掌控的力量,恐懼未知,恐懼有東西比自己強大。人的危機感太強,也正因如此它才能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吧。而他們對這些異端的反應只有粗暴的排斥、自作聰明的鄙夷,還有瘋狂的扼殺。我們的先輩曾經被當作對鬼神的祭品,被人用火活活燒死。他們甚至想出這樣一個絕妙的折磨人的法子,”杜諾極輕地一笑,手指向那高臺,“把人綁在那樣的高臺通天柱上,把血放幹,百日。千日,直到把人活活曬成人幹。好像以此就能終結他們的懦弱,保留他們那一點點可憐的的所謂的勇敢無畏。”這時的杜諾同樣讓巫小婵恐懼。

他正在控訴什麽,在恨,在發洩。幾百年前這裏被創造出來的時候為什麽獨獨要築造那麽一個高臺呢?巫小婵想,是在警示什麽嗎?杜諾沒有對此解疑。他繼續說:“不是同類人,終究無法理解我們這種人有怎樣的憤怒和痛苦。”興許是巫小婵的表情太過平淡,杜諾這樣說。

巫小婵不否認,她似乎能理解,似乎又不能理解。在這個世界上,力量——到底意味着什麽?不在自己掌控之內的力量又意味着什麽?“此時我在你眼裏,怕只是一個無病**的瘋子。”杜諾苦笑着,沒有給巫小婵辯解的機會,他繼續說,“不管怎麽樣,你至少應該知道研究社和聯盟的歷史,這是一段很重要的非自然能力界的的歷史。兩百年前,荒原相會——非自然能力界從分散走向聯合。‘歸宿’和‘世外’也是在荒原相會上應運而生…”

兩百年前,在經歷幾千年的迷茫和徘徊之後,非自然能力者們終于走向聯合。三大家族力圖建立一個以三大家族為主導的非自然能力者教派,但是溫家、陸家和巫家三大非自然能力者世家之間卻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當時的溫家家主說——溫家人的“我教”必須脫離這肮髒無知的俗世,“我教”是世外桃源,不沾染世俗污穢。而陸家家主卻說,“我教”是世中之教,它是我們靈魂的歸宿之地,我們身于俗世,心向我教。一直以來以“神秘”著稱的巫家家主卻說——我教有亦無,無亦有。荒原相會,三大家族聯合無果,甚至于反目成仇。而最終,溫家在“世外之地”把家主口中的“世外”變成現實,陸家卻在“世間”把“歸宿”變成真實的存在,而巫家依然以“隐士”自居。

荒原相會不成,世間卻也從此太平清明。“歸宿”和“世外”,表面上不同,根本上卻也相同。須臾百年,“世外”變成如今的“聯盟”,“歸宿”也變成如今的“研究社”。百年若即若離,若戰若和,若知若不知,若勾心,若鬥角,若争強,若好勝,直至如今。

如今真正的研究社其實就是“亞歷斯”,“歸宿”已經荒廢。亞歷斯學院,不過研究社借以迷惑世人的表象。在外人眼裏,亞歷斯學院是一個官家、軍家和富貴家公子小姐們的貴族院、名利場,談而畏之,敬而遠之,但卻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擁有百年歷史的古老的學院裏隐藏着一個怎樣的“世中之國”。

驟然面對這樣宏大的歷史,巫小婵竟也有點兒不知所措。歷史向來便有使人瞬間覺得自己渺小不堪一提的本事。任何人,在歷史的厚重與滄桑面前,都單薄如紙。

隐隐約約,巫小婵已經聽到不少腳步聲、閑談聲、驚嘆聲,只是兩人走得深,枝葉蔥茏見無法得見外面的情形。杜諾說的“會有人來”,确實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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