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30 章

明栗在占星臺待了好幾天沒出來,宋天一每天膽戰心驚,就怕她把自己叫進去掐斷星線。

程敬白等冰漠地鬼和北鬥部分弟子先一步去往北境鬼原探路。

冬日漸漸過去,天氣依舊陰沉,白天夜晚總是霧蒙蒙,卻不再落雪。

不知從哪天開始,冬雪就已經結束了。

青櫻剛進庭院,就看見相安歌捏的替身靈在院子裏端着各種器具跑來跑去,小小的枯枝手腳跑起來看着十分脆弱,她每次都怕替身靈們會摔倒。

可替身靈比她想象的要靈活許多。

相安歌手持鋒利小刀,正在面對自己坐姿端正的東野昀臉上比劃,随着他的刀刃輕輕落在東野昀的臉上,在相安歌的眼中,不見血花,卻已經切開了皮膚下的血肉露出骨骼。

只有相安歌能看見,只有東野昀能感受到,冰冷的刀刃正貼着他的骨骼游走。

相安歌手上的動作很快,更換的用具也多,替身靈們排着隊訓練有素地遞給他需要的東西。

青櫻站在庭院中安靜看着,能感覺到有星之力波動散開,也能瞧見相安歌手上時隐時現的綠色光芒,那是他的陰陽雙脈治愈術在起作用。

東野昀閉着眼,在治愈術中他的意識變得模糊,無法感知四周。

青櫻在邊上安安靜靜,目光跟随替身靈們移動,忽然聽相安歌懶聲問:“什麽事。”

“師姐讓你去一趟占星臺。”青櫻小聲說,怕打擾他。

相安歌說知道了。

青櫻便要走,卻被相安歌叫住:“我有沒有說過你還不能過度使用星之力。”

轉過身去的青櫻心道糟糕,像是被貓踩着尾巴的老鼠,無可奈何,乖乖回頭:“說過。”

相安歌專注手上的動作,沒有看青櫻,話也說得漫不經心:“那你每天使用星之力過耗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是什麽意思?”

青櫻的目光從相安歌轉移到東野昀,眸光略顯黯淡,耷拉着腦袋說:“我想變得更強,能保護身邊的人,能多幫師姐師兄,不想再次成為師姐他們的累贅。”

所以每天都在高強度的練習靈技,耗盡了所有星之力,戰鬥到精疲力盡,為了能掌握更高階的靈技,為此拼命努力。

青櫻說:“我不會盲目追求力量,會确保自己不會因此碎掉的。”

相安歌說:“沒有人逼你必須這麽做。”

“沒有人逼我必須這麽做,所以我之前才什麽也沒做到。”青櫻吸了吸鼻子,垂眸輕聲說,“我沒有在天坑救到師兄,沒有在北境鬼原與搖光院的同門們抵禦外敵,沒有在北鬥被南雀襲擊時回來,也沒有來得及再看師尊一眼。”

被當做傀儡的那五年,青櫻的時間過得很慢。

神庭脈的強勢讓她沒能徹底死去,逐漸恢複的意識卻清楚記得她遭遇了什麽。

青櫻每日坐在窗前看天明天暗,日夜輪轉數千次,她聽着南雀的靜神鐘聲,看着朱雀州夜裏燈火通明。

那些年南雀風光無限,四方會試她聽見南雀的人們高聲歡呼勝利;聽見崔瑤岑與崔元西争吵;聽見江盈與崔元西柔情蜜語;聽見北鬥據點被全數驅逐南邊。

她聽見崔瑤岑與崔元西的争吵中提到玉衡院長是如何死在魚眉的神瑩幻術中,因為不忍傷害被魚眉操控的弟子而被弟子們齊力殺死。

她聽見天權院長是如何死在南雀轸宿院長的神跡異能中,天權院長一人力戰數名七脈滿境後再對上轸宿院長,肉身被徹底擊碎前,不曾讓襲擊者踏進過天權院半步。

她聽見自己從小敬仰崇拜的師姐死在遙遠的北境鬼原,聽見從天坑出來的地鬼替代師兄在北鬥卧底,讓師兄在天坑無人問津。

她聽見南雀的弟子們鄙夷嘲笑如今落魄的北鬥,在南邊遇見歷練入世的北鬥弟子會戲弄壓迫。

就算所有人都能原諒南雀,與南雀和解,青櫻卻做不到,恨意深入骨髓,那瞬間強烈的情感,哪怕千千萬萬世,也絕無可能原諒。

青櫻從最開始頑強尋找生的出路逐漸變得絕望,甚至感應到周子息的影子時,卑微祈求對方了結自己。

她好不容易又找回生的希望,可感到快樂的時光仍舊屈指可數。

更多的是對世界的陌生和時間流逝的遺憾。

這些話青櫻連明栗和陳晝都不敢說,卻因為相安歌是陪伴和引領她恢複自我的人,于是能夠坦白地說出心中所想。

青櫻把自己說得雙眼酸澀,鼻腔一股難受的力道逼着她眼中閃爍着淚花,她剛要擡手擦眼淚,卻聽相安歌說:“拿着。”

朝青櫻飛來的是相安歌手中的小刀。

青櫻不明所以地伸手接住,相安歌站起身道:“器術靈盤正在跟他進行融合,接下來需要将他的神庭脈與靈盤重疊,得運行大量星之力沿着靈盤刻畫,每一筆都不能出錯,循環重複三百六十遍,他只有這一次機會。”

“等等等等!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要給我?!”青櫻被相安歌驚得渾身汗毛豎立,急忙以星之力握刀沿着靈盤虛線在東野昀臉上刻畫。

相安歌站起身,活動着有些僵硬的脖頸:“你不是想做點什麽?”

青櫻急得滿頭是汗:“對不起剛才是我矯情了!你快拿回去!”

相安歌說:“與其去練你根本承受不住的靈技,不如做點很快就能見到成果的事。”

青櫻:“我錯啦!我不會讓自己沒徹底恢複之前碎掉的!”

相安歌:“我剛才說了,他沒有出錯的機會,能不能重新開口說話,全靠你能不能撐過這三百六十遍刻畫。”

青櫻本想轉頭去看相安歌的,聽這話硬生生忍住,凝神靜心專注在東野昀與靈盤重疊的刻畫。

相安歌漫步朝外走去,背對着青櫻說:“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沒用,也沒必要那麽想。”

青櫻記下了這句話,卻沒有精力去深思回味,只專注眼前。

替身靈們守在庭院中,當青櫻手中刀刃承受不住星之力出現裂痕時,排隊的替身靈會遞給她新的刀刃,如此反複,從天明到天黑,時間過得很快。

庭院中的石燈接連亮起,青櫻過于專注,不敢有絲毫差錯,甚至沒能注意時間變化,等到靈盤的最後一縷虛線被刻畫消失,三百六十遍完成,靈盤與東野昀徹底融合。

替身靈們擡起枯枝爪子給她鼓掌,無聲的慶祝。

青櫻盯着東野昀,确認靈盤不再生長出新的虛線後才敢松了口氣,緩緩放下早已酸軟的手臂,最後幹脆整個人往後一倒躺在走廊地板輕籲口氣。

她竟然做到了。

這種陰陽雙脈治愈術和器術的結合她還是第一次上手,後背因冷汗而整個濕透,鬓邊發絲也因為汗水結成一縷縷,青櫻沒放松多久就坐起身,擡手在東野昀眼前晃了晃。

“醒醒。”

東野昀漂浮的意識随着靈盤重疊而逐漸回籠,對周遭的感知增強,目無焦距的眼定格在青櫻身上,漸漸恢複神采。

青櫻盯着他有些緊張,仍舊擡着手在東野昀眼前晃:“看得見嗎?”

東野昀下意識地回:“看、得、見。”

青櫻:“……”

東野昀:“……”

青櫻耳邊還回蕩着東野昀剛開口說話的聲音,雖然跟以前比起來要沙啞得多,但總比他五年沒法說話要好。

成功了,她沒出錯,她做到了!

青櫻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重新躺倒在地,她看向天上星辰,師尊你看,我讓他能重新開口說話了!

東野昀比青櫻還要驚訝,伸手摸了摸喉嚨,又感受因器術而存在的口舌,生澀又略帶笑意地叫了聲:“青、櫻。”

青櫻歪頭看去,朝坐着的東野昀比了個數:“這是幾?”

東野昀:“七。”

青櫻又指庭院:“那是什麽?”

東野昀目光随之望去:“替、身、靈。”

他說話的速度偏慢,還不能說長句,只能盡量縮短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青櫻指什麽東野昀答什麽,每一個字發出的聲響都讓青櫻眼中笑意又多一分,她高興地點出傳音符;“我要告訴師姐跟師兄!還有……”

話說一半突然頓住,青櫻這才開始回想相安歌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東野昀不解地看着突然沉默的青櫻,替身靈們在旁邊跑來跑去,甚至還揪了庭院花叢中的花瓣來朝兩人灑去,勢必要将慶祝的氛圍做足。

青櫻再次坐起身,眼巴巴地跟東野昀說:“我覺得相安歌他在為難我,我就是矯情一下,他就讓我收尾,要是我沒将靈盤刻畫好,你可就沒機會再說話了。”

東野昀仍舊不解地看着她:“他、不是相信、你能做到,才、交給你、收尾的嗎?”

青櫻:“他和我還沒有能彼此信任到這種程度吧!”

“沒關系。”東野昀說,“我、相信、你,能做到。”

青櫻聽得一怔。

忽然間,她意識到相安歌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不是師兄姐的累贅,而是他們的師妹;是東野昀在外打架輸後會帶去找回場子的幫手;是能巧妙化解這對兄妹之間的矛盾,讓他們握手言和的人。

這是你師尊也做不到、只有你一個人能做到的事。

你并非什麽都做不到,所以沒必要那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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