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 178 章 大音希聲

“生死不過一瞬,殿下,看淡了便好。”他聲音漸漸微弱,指了指案上的古琴,“殿下,彈首琴好嗎。”

女蘿糾結地看了一眼唐離血跡斑駁的雙手,心有不忍,但看到白術誠懇期待的眼神,終究還是将案上的古琴抱了過去。

白術從沒有聽唐離彈過琴,但他知道她喜歡,以一首心上人彈得曲子告別,這樣的離世,美得令人心碎。

唐離将琴置于膝上,盤腿落座,長長的頭發落在肩側,她聽到了房間外嘈雜突起的聲響,那像雷鳴般轟然震作的響動一發而不可收地從天地間崩裂開,令人心神顫動,她向女蘿投去哀傷的一瞥,似是問詢,女蘿示意她稍安勿躁,一腳踹開房門,庭院裏站滿了武器加身的士兵,将白府圍得水洩不通,為首的那個人手中握着一根青蔥色竹笛,頭發随意挽起,清高飄渺得不似凡間人,見了她仰頭立在門前,面色平淡道,“奉廠督之命,請殿下回宮。”

女蘿眉心微蹙,果然,蕭眠放了她們的意圖不過是為了引蛇出洞,按照他所預料,唐離應是将傳國玉玺藏到了某處地方,或者是隐藏了某些線索,而他們一行到了禹都,禹都變成了虎視眈眈之地。

“蕭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女蘿方才的重傷還未愈合,冷冷一笑,竟是嘴角流淌出幾抹鮮血來。

“請殿下回宮。”男子依舊面不改色,從容道。

“你們把禹都方才攪了個翻天覆地,怎麽,還是沒找着玉玺?所以又把心思放到唐離身上來了?我告訴你們,做夢吧去。”她挺直腰板立在門前,手握山阿将門口堵住,目光兇狠,“只要我還或者,你們再多人也進不去。”

“此言差矣。”男子微微一笑,手掌一拂,頃刻間無數飛針向女蘿飒飒刺來,她皆是拿山阿擋去,最後憑空接下幾只,眯眼細觀,冷笑,“果然,那夜在宮中亂墳崗偷襲的人,就是你?”她開始重新審視起面前人來,雖是年紀輕輕卻有着深不可測的功力,而且極為擅長用毒,方才這些無影針便是從他手中突襲而出。

“在下聞人賦,是廠督羅生堂門主。”聞人賦自我介紹道。

女蘿心裏一陣惡寒,羅生堂可都是幹的殺人不眨眼的活兒,眼下她若是不動用法術根本沒有一絲勝算,但若是動用法術,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隐隐作痛。

聞人賦看出了她的強撐之象,語重心長道,“只要交出殿下,我可以放你們走。”

“不可能。”女蘿挑眉怒喝,“我死也不會把唐離交給蕭眠!”

她心裏飛快思索,房間內白術已是剩下最後一絲氣息,必須讓唐離陪他走完最後一程,所以對外不管如何,她必須撐下去。

女蘿緊攥山阿,倏爾将其插入地面,口中咒語飛快念動,頃刻間庭院四下晃動起來,聞人賦眯着眼示意手下不要輕舉妄動,只見地上結出了盤桓交織的法印,自然而然将房間護在其中,凡人進身不得。

“哼,我看你們怎麽進來。”她大口喘着氣,已經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若是這個時候有人趁虛而入,那她便覺無還手之力。但是她有足夠的把握,可以斷定,這個法陣凡人根本進不來,完全可以給唐離争取時間。

她現在最需要休養生息,必須盡快回房間打坐運氣,不能戀戰,只要身在法陣中,他們便是安全的。除非聞人賦有足夠的把握破陣而入,但即便是羅生堂也不可能通曉鬼符之術,除非是蕭眠親自現身。

她再度重重關上門,心裏陣陣驚慌,但轉念間已經平靜下來。

唐離哀傷地望了她一眼,女蘿對她點點頭,表示已經無礙。

唐離再度将視線放到琴上,默默看着白術,指尖微動緩緩撥弦,嗡嗡幾聲秦隐顫動,好似寂靜中巋然矗立的陡峭懸崖,漂浮的散音描繪岩洞裏懸浮不定的霧霭,掃弦讓人聯想起蜿蜒穿越森林的溪流,音符散落,如同風中漂泊的瀑布,止音顫動,變成蘭花枝上纖弱的葉片。

此情此景,即便女蘿這般不懂琴的人,也能體會到其中哀而傷及的無奈與悲恸,這首曲子是清淡的無欲無求的,卻含着淡淡的哀傷,如縷縷煙霧般纏繞着每個聽者的心神,緩緩攪動,慢慢飛濺,唐離左手摩擦琴面,右手連續擊打,曲調愈發深沉,急轉直下,琴弦劈啪作響,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她右手放慢動作,左手松開,琴音減弱,母妃曾經告訴過她,劍傷人,殺人,而琴則養人,琴不是力量的擴張,而是分辨,琴匠做琴時必須不帶半分感情,唯有頭腦冷靜,一絲不茍才能遵循祖制雕刻木料,成功制版美化輪廓,達到精确,琴方可發出雷鳴電閃之激烈,日月星辰之空曠深遠。

可她以前一直不明白,沒有感情做出的琴,縱然無欲無求,可能否承載琴師的感情?

現在,疑惑終究明了了。

唐離雙手淡淡揮弦而過,劃過龍池鳳沼,琴腹天柱地柱雙柱震動,鼓風鳴響,琴聲虛深幽淡,有聲之處無聲,無聲之處有聲。

她微微擡首,望了眼白術,他已是閉上了雙眼,沒有一絲聲響。輕輕而來,随淡而去。

女蘿聽到了外面嘈雜的山呼聲,似是許多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緊接着是木頭撞擊瓦片地面的聲響,呼呼的聲音傳來,伴随着光與熱,女蘿手心一陣發汗,聞人賦竟然命人放火,意圖逼她們出去!

唐離神色不動,仿佛是還未從方才的琴音中走出,她低首看着古琴,琴有五弦,弦上自己的手鮮血橫流,她依次撫着琴弦而過,砰的一聲顫動,音色低沉威嚴的宮弦斷了,繼而是回音清脆的金色商弦斷裂,脆弱微顫的角弦繼後,描繪繁華升貌的徽弦也相繼斷裂,清脆如裂帛,這些聲音令她想起了冬天,樹木落葉,大地荒蕪,褪去僞裝顯露真顏,代表生命的羽弦最終發出一聲哀嘆,崩猝落幕。

火焰如蛇般包圍了四周,熊熊烈火開始在房間內蔓延,女蘿心神不寧地望着唐離,她看上去面色從容,波瀾不驚,但一雙眸子卻無神而空洞,似是迷離了方向的鳥兒,找不到回家的道路。他們生命危在旦夕,她卻絲毫不慌不亂,一切都是如此安靜,噼啪焚燃的房梁從頭頂斷裂,轟然落地,女蘿正要阻止,卻見那些火焰在觸及唐離一丈時自動熄滅。

唐離的眼角挂着一滴淚,順着光滑的臉頰留下,低落在地上,瞬間火焰聲消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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