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楓BG 融解 第 11 章 California Dream
California Dream
流川楓是去美國念的高三,他赴美的準備其實不算輕松——起碼對川崎式來說一點都不輕松,她一邊罵着髒話一邊指着那些語法和單詞,不止一次地希望這些東西能用暴力行為全塞進流川楓除了籃球似乎容不下一點其他東西的腦子裏,而川崎式發現他随身聽裏的聽力練習是黑人英語的時間也還算早,一切都還來得及拯救。總之,流川楓那份還算能看的托福成績單,幾乎是用川崎式極不穩定的血壓值換來的。
“你最好通過,到時候我在美國見不着你人,我打飛的千裏回日本把你揍得腦袋開花。”在流川楓走進考場之前,川崎式幾乎是撂下了這樣一句狠話。
原因不複雜,因為她的監護權回到了她的祖父母手裏,她的姑姑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往返日本和美國,總算把所有手續陸續辦完。流川楓四月初入讀舊金山的美高,川崎式四月底的飛機回洛杉矶。
機場送別時她笑嘻嘻地,說一個月後我們也就差六百公裏,你什麽時候來我都能帶你去街上找foodtruck吃龍蝦卷。當她已經轉身離開的時候,又像想起什麽似得走回來,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大把superlemon去塞進他的口袋。
她的腳踝大部分時間看起來是正常的,但偶爾還是會顯露出一瘸一拐的端倪。“我控制不住”和“我使不上勁”是那段複健的時間裏流川楓聽到次數最多的話,那是一段相當絕望的時間,川崎式無數次地坐在地上掐着自己那總不聽使喚的腳踝,然後一遍遍地摔倒,一遍遍地站起來,大多數人無法想象她現在将将恢複到這種不帶腦筋的開朗花了多長的時間。太長了,痛苦的時間本不該這麽長。
在流川楓離開日本的前一個月,她甚至已經開始和醫生努力争取每天打一個小時的籃球或者玩一個小時的滑板,醫生無數次給她解釋他們害怕的是二次傷害,但就在流川楓航班時間的前一天,醫生們翻閱完各項檢查報告,對她一個小時滑板或者籃球的訴求點了頭,但還是強調了要注意時間和運動量。
得到這項準令的川崎式立刻得意忘形地跑出了診療室,流川楓在跟上她之前被醫生喊住,這位從頭到尾負責了川崎式複健的醫生問他:“川崎做好準備了吧?她不可能再發揮出曾經的實力,能恢複到原本運動能力的三分之一恐怕都已經是天賦異禀謝天謝地。”
流川楓思考了很久,最後告訴他:“只要能打球,她就不至于徹底絕望。”
在他抵達舊金山之後,川崎式每天都會給他發一篇流水賬一樣的郵件,告訴他自己吃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投籃手感回來了多少,今天多堅持了幾分鐘,現在的自己1on1沒打過哪個街頭混小子,所以她就原地三分球不再突進。
諸如此類的細碎日常,把川崎式的眉眼清晰地拼湊在流川楓的面前。每天晚上結束訓練,他就會坐在宿舍裏把那封郵件逐字讀完,然後回複她類似于“你可以教他們技術”這樣的話來。
川崎式的航班是日本時間4月23日起飛,在4月21日的晚上,流川楓帶着困意檢閱郵件,郵件末尾的句子是“明天我想去看看我媽,畢竟我後天就要來美國了嘛,可能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
她的母親在那次事件之後被強行送進了精神病院。
郵件最後的這句話把流川楓的困意驅散得幹幹淨淨,他想了想,最後回複她:“回來給我打個電話。”點完發送,他想起來自己似乎需要算一算時差來确定川崎式幾點出門,但她回複的郵件卻很快地顯示了過來。
“嘿,你怎麽知道我正要出發——知道了,雖然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你靜音睡覺吧,我指不定幾點回來。”
那種莫名的焦躁與不安充斥着流川楓的神經,而他實在不想去回憶關于她母親的一切和那個所有人都不願提及的夜晚,但當他凝視電子熒光中央的郵件時,總有一種血腥味正在鼻尖充斥的錯覺。
在黑暗中仿佛顯得無邊無際的晦暗,野獸的嚎叫,惡魔的低語,在混亂的中央,川崎式的目光一閃而過,她的死意澄澈得猶如她眼底凝結的天藍色……這一切都讓流川楓感到不寒而栗。
那種不同于任何情況下的強烈恐懼感使他沒來由地擔心,因此他編輯了一條簡單的信息告訴老師自己需要告假一天,然後他站起來去找出因為寫的是墨西哥語而誤買的咖啡給自己泡了一杯。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他把所有的比賽錄像統統看過一遍,又拿出最近幾期的籃球雜志來消磨時間,當時間的指針轉動到淩晨五點的時候,他幾乎已經伏在桌上睡意闌珊,在他拿起電話找出通訊錄要先打過去問問的時候,川崎式的號碼率先顯示在了屏幕上。
“哎?”她驚訝的聲音異常清晰,“你沒睡啊?我以為你肯定睡了,所以想響兩聲就挂掉的。”
“你回去沒?”流川楓問。
“回了啊,”她笑了,“滑板回來的!厲害吧!半個小時正好到家。”
心中懸而未決的石頭落地,流川楓嘲笑了自己多餘的擔心,随後直接拉開凳子倒進了被子裏。
川崎式抵達了LA,徹底遠離了帶給她苦痛記憶的母親。或許是因為終于回到她心心念念的西海岸見到她那些意氣相投的朋友的緣故,川崎式發給流川楓的郵件不再密集和冗長,她的生活似乎開始變得忙碌起來,雖然打球和滑板依然時間有限,但她變得愛出去和大家見面,也開始學着用那臺徕卡2c去拍一些照片,那些照片通過郵件一張張地落到流川楓的郵箱裏,畫面裏的事物總是虛幻而模糊,但奇妙的光影為影像裏的一切鍍上一層美夢的顏色。她在越來越好,單是看看這些照片就能明白。
很多次流川楓都想問她:“你不是說要帶我去LA街頭找foodtruck吃龍蝦卷嗎?”但是想了想,又覺得他們雙方都不是什麽閑人,不一定能湊上合适的時間,于是他作罷不提,只是等待郵件,仔細看完,最後回複他竭盡全力的只言片語。
她的郵件變得越發簡短,頻率也變得很低,偶爾流川楓會想不起來她前一次發了什麽,但是奇怪的是,他覺得川崎式的眉眼在他的心中一直都很清晰,即使他們只是穿過郵件上的寥寥數語遙望彼此,但她這個人,依然清晰而滾燙地存在着,他閉着眼睛好像能看到她提着相機在LA街頭漫步的樣子,似乎他們其實常常在某個時空中相見,他們坐下來,聊聊最近的生活,或者他們不說話,只是坐在一起。
流川楓的生活太緊湊,美高的訓練強度和與歐美人的先天體能差讓他全身心投入籃球,剩下的所有時間他幾乎都在昏昏欲睡。這樣的生活過了一整年,迅猛如潮的一整年,直到高三畢業前,他拿到了UCLA的試訓資格,這讓他會在LA住上小半個月,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川崎式,然後告訴她自己會提前過去看NCAA的西部決賽。
川崎式是什麽時候回的那封郵件,流川楓已經記不清具體時間,只是在他馬上要啓程去LA試訓前的某一天,當他從那種讓人頭昏腦漲的漫長睡眠裏醒來,那封郵件已經顯示在了他的桌面上。
“好啊,是UCLA和USC的那場對吧?我們現場見——這兩個學校是同城世仇,你可以跟我一樣買爆米花看罵戰。”
我知道,流川楓心想。因為要去試訓的原因,他看了不少UCLA的錄像資料,其中和USC的比賽總是顯得格外有攻擊性——觀衆們的喊聲也總是特別嘹亮。
流川楓猜測這家夥在比賽結束之後總該履行諾言帶自己去吃龍蝦卷了。當他真的站在NCAA比賽的門口等川崎式的時候,确實有種被兩支球隊針鋒相對的顏色和氣氛所擠壓的感覺,他找了個看起來似乎還算顯眼的位置站在那裏,慷慨的加州陽光潑灑下來,讓他不禁在想川崎式是不是也該曬黑一些了。
直到有人拍了拍流川楓的肩膀,他回過頭去,看見的卻是宮城良田和櫻木花道。他帶着點疑惑摘下耳機,問他們:“怎麽是你們?”
“……蠢狐貍沒睡醒,”櫻木說,“我們來試訓啊!UCLA的。”
“嗬——”宮城良田露出了揶揄的神情來,“還以為你站這麽顯眼是在等我們,結果等的另有其人。”
“對,”流川楓點了點頭,“我在等川崎。”
咔。
櫻木花道踩到了一個球迷放在地上的易拉罐,他正慌慌張張地檢查自己的鞋底,但他擡了兩次腳都沒把目光往鞋底移,他帶着那種慌亂去拍宮城良田的肩膀,似乎詞語們在他的喉嚨之間來回許久,他卻沒辦法把它們清晰地從聲帶裏拽出來。而宮城良田沒有理會櫻木,而是帶着那種難以置信的神情凝視着流川楓,最後他合了合眼睛,又睜開。
“川崎用什麽和你約好來看NCAA的?”宮城良田問。他聲音的尾調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郵件。”流川楓坦然地回答了。
“讓我看看。”
流川楓拿出手機,翻出郵件列表遞了過去,宮城良田低頭仔細查看,按動鍵盤去上下翻找,櫻木花道也表現出了一種不同于他常态的慌亂湊過頭去看。他們都沉默着,直到那只手機被重新塞回流川楓的手裏,從始至終都感到摸不着頭腦的流川楓也低下頭看了一遍川崎式的名字和下面的郵件,但猛然之間,什麽東西如同一根尖而長的銀針穿入他的大腦,在那種細密到令他禁不住咬緊牙關的頭痛欲裂之中,流川楓竭盡全力聚焦目光。
“流川。”宮城良田喊了他一聲,他身上氤氲起了一種好像只有魔藥才會散發的古怪香氣,那香氣裏夾雜着哀傷與對過去的抵牾,這種感覺讓流川楓禁不住地想要後退,但宮城良田伸出手拽住他,用做過流川楓一年隊長的那種不容置疑,迫使流川楓停留在了原地。
随後,宮城良田一字一頓清晰地問道:“你在夢中嗎?”
你在夢中嗎?
誰在夢中?
手機裏的郵件停留在去年的4月21日夜晚,他叫川崎式到家給自己打個電話,川崎式說“嘿,你怎麽知道我正要出發——知道了,雖然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你靜音睡覺吧,我指不定幾點回來。”
我在擔心什麽?我在擔心什麽?我在擔心什麽?
光怪陸離的世界。一瞬間,流川楓的腦子裏只出現了這句話。
沉浸在夢裏的那個人不再是川崎式了。
那天晚上他确實請了假,他确實等她給自己打電話等到了淩晨五點,在那場漫長等待的結尾,他确實拿出手機想要給她撥通電話,那個時候他确實接到了一通電話,但是那通電話不是來自川崎式的,是來自他的媽媽。
精神病院的負責人給流川夫人打了電話,她們不停地道歉說自己沒看住病人,川崎母親的病情一度趨于穩定,所以她們不再給她加上那些拘束裝置,但是看見川崎式,川崎夫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沖上去!質問她究竟為什麽要這樣毀掉自己的人生!沒有這個孩子自己的生活應該是美好的才對!
川崎式因為那股野獸的巨大力量撞在了門邊,她扶着腦袋緩了好一會兒,而身強體壯的護士們一擁而上把川崎母親摁倒在地。
沒人知道那天帶着見生母最後一面這個想法去到那裏的川崎式在那一刻究竟是什麽樣的想法,等到負責人穿過人群去詢問她怎麽樣的時候,她已經只是帶着一點微妙的苦笑擺着手說:“沒關系。”
随後她不再回頭看,只是從前臺拿起滑板,告訴她們自己馬上要離開日本,母親就拜托各位了。然後她就離開了那裏。再然後?然後六個小時過去都沒人知道她在哪裏,直到流川夫婦報了警,直到湘南海岸邊的路人也報了警,直到所有的線索彙聚到一起,直到在警局裏泣不成聲的流川夫人給兒子撥通了那個電話,卻許久都沒法把事情完整地講出來。
川崎式死了,死在湘南海岸那條漫長的公路上。她沒能及時發現的腦震蕩讓她失去掌控方向的能力,她那飽受苦難的腳踝也沒能讓她像曾經一樣做出靈活的應對,下坡的那段高速運行中,只需一秒的松懈或一道劈開頭顱的眩暈雷電,她就會狠狠撞上護欄然後又翻下石堆,大海在她的身側緩緩退潮,她抽動手指就能摸索到尚留有餘熱的粗糙砂礫。她沒法擡頭向上看,但即使不擡頭看,她也知道這是哪裏——這是她和流川楓每天早上結束1on1一起上學的那段路,她繞路跑來這裏,就是因為過去的記憶再一次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而她想在這個已經失去他的地方再找尋一絲過去的海風。“我想回憶起只要站在你身邊就會得到的無聲慰藉,我想停留在這裏喘息片刻。”
我是否還能看見你向我走來?在白晝将近的時候?我們在湘南海岸邊一起回家,日落的橙紅光芒在大海上灑下鋪陳遍野的熱烈光芒,海風拂到我臉頰上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想起你就在我的身邊,而我會因此擁有面對明天的力量。
就像川崎式說的那樣。流川楓意識到,很少有人能像自己一樣總是能夠心無旁骛地追逐什麽,人們竭盡全力,卻被命運一次次地打敗然後不斷跌進深淵,但人們卻因為還想祈求命運的一點點仁慈而爬起來。只不過命運就是這樣一個不在乎人世間苦難存在與否的規則,與其說他殘忍,不如說他根本不在乎。
現在,流川楓才是那個沒法接受這些事實的人。他以為川崎式還活着,他希望川崎式還活着,用她似乎總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力量堅韌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他聲息裏的每一寸,活在他目光的終點裏,他走到哪裏,心中都還有這個人的影子。
她不再頻繁給自己發郵件也好,她不再把自己看得很重要也好,她不再想見自己也好,怎麽樣都好,我以為只要你重新構築出了自己的生活,那就怎麽樣都好。
在無法被遺忘的時間裏,他一度在幻滅的迷宮中迷失方向,此時此刻,拂開過去的迷霧,帶着從夢中蘇醒過來卻依然跟在身後的影子,他擡起潮濕的眼睛,堅定地說道:“只要我在,她就還在這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