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113 章 九十九級祭臺

“你帶我這個外人來你們這‘世中之國’,被那些人知道可怎麽解釋?”

“我帶你來自然有我的道理。”杜諾不緊不忙,仍然一聲沒一聲地輕叩矮木樁,“小婵,你對‘行者’——到底知道多少?”他終于重新吐出這個名字——“小婵”,不再稱她為“行者”。只這一聲兒,巫小婵竟覺得莫名親切,甚至于還察覺出這一聲呼喚裏的寵溺意味。

杜諾沒等她答話,自顧自地說:“‘行者’到底是什麽,其實沒人知道。甚至于這個稱謂到底從何流傳下來也沒有多少人清楚。只是兩百年前,荒原相會十幾年後,‘行者’這個稱謂突然就從聯盟裏流傳出來,據說随此流傳開來的還有這樣一句話——嗯…兩魂人在世上出現,我們将陷入無休止的混亂和殺戮,戰火将被挑起,行者即将現身,門将敞開。只有到達另一個世界,我們才能獲得永久的救贖。”

“這是什麽話?預言嗎?”

“不知道。聯盟的人簡直把這句話奉為神旨,他們一直在尋找兩魂人,然後通過兩魂人,找到那個所謂的‘能把門打開’的‘行者’…”

“一扇能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巫小婵輕聲道。而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杜諾為之一震,他立刻追問到:“你怎麽知道這話說的一定是一扇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這難道不明顯嗎?行者把門打開,只有…”說到這兒,巫小婵突然止住。是啊,話裏只說把門敞開,打開什麽樣的門卻沒有指出來,而後面那句話,“只有到達另一個世界”,似乎跟“門”沒有必要的直接的聯系。為什麽不是打開一扇門,逃出某種禁锢,或者打開一扇門到某個地方尋找某樣東西,再以此連通另一個世界——為什麽不是這樣?為什麽自己的第一反應就是打開那扇門,然後就能直接通往另一個世界?門,和另一個世界——這是自己獨有的思維定勢。我或許覺得理所當然,但對其他人來說,這是無法想象的。

巫小婵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猛地擡頭看向杜諾,緊緊抿着嘴唇,眼神卻淩厲起來,神情莫測。杜諾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巫小婵,像是個來自幽冥地獄的巫女,受到某種不可為之的觸犯而瞬間變得危險異常。他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一顫,像是急于要确定他所認識的那個巫小婵還在一樣,杜諾一把抓住她的手,握起來放在額前。“杜諾…”他再擡起頭來時,終于如願看到這個如平時一樣無甚表情、只是略微皺起眉頭來表達疑惑與不喜的巫小婵。他說:“走吧,我帶你去見他們。”

來的人比巫小婵想象中的要少,且有不少自己竟然認識。研究社果然是“世中之國”,不像聯盟,多少人都是逍遙在世外。沈青柳和楊念看到出現在這裏的巫小婵,臉上不掩驚訝。倒是餘為,屁颠兒屁颠兒跑過來跟兩人打招呼。

“你們不是應該在酒店嗎?是知道這邊兒動靜趕過來的?來得夠快的呀!”杜諾反過來問他:“你怎麽也來湊熱鬧?不好好兒呆在華大看着孟君,跑這兒來幹什麽?”“哎…這話說的…我雖然是個小輩來這兒沒什麽用,但來找前輩指教指教還是可以的。再說,孟君有張先生陪着,我呆在那兒有什麽用?”他四下裏張望,“也不知道這回是誰植的木…”杜諾淡淡地說:“我植的木。”“嗯?”餘為扭過半個身子用眼神把杜諾從頭到腳掃一遍,不太明白這個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看完,他撇撇嘴,淡淡“哦”一聲,站直身子。情緒卻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麽高。

沈青柳和楊念一直在旁邊看着,沒有走近來搭話的意思,直到一個女人出現,兩人才簇擁着她向這邊走來。女人一身白大褂,戴一個細邊黑框眼鏡,兩手插在口袋裏,氣定神閑,倒像是個醫生。巫小婵不認識她,也不甚在意。反正一切杜諾自有安排,自己且看着就好。

等女人走近,杜諾恭敬不卑地叫一句:“司馬老師。”這個稱呼倒是有點兒熟悉。巫小婵看向沈青柳,突然想起有一次到醫務室包紮傷口——那其實真的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傷,沈青柳曾經提起過這個稱呼。

女人沒有怎麽理會杜諾,而是打量起巫小婵來。半晌,突然眉眼一挑,說:“原來就是你。”“什麽?”“巫小婵,我曾經給你們班上過一堂醫學課,你也應當叫我一聲‘老師’。”司馬琪自然是認識巫小婵的,說起來當初杜諾僞裝身份到蘇市三中去,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意思。巫小婵沒見過司馬琪,自然是因為那堂醫學課她沒有上。細細想來,這段時間諸事煩擾,消失的多,竟沒有好好在學院上過幾天課,功課落下不少。巫小婵不卑不亢,随着杜諾叫一聲:“司馬老師。”司馬琪便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麽可高興的,一手略掩住唇齒。這模樣姿态不像個女醫生,更不像個女老師,倒是像一個好手段的名媛貴女,社交場上不知道讓多少男人拜倒在裙底。這個司馬老師太風情,和當初的“杜老師”一樣,沒一點兒正經為人師表的樣子。研究社的人,與常人相比果然是特別些——巫小婵這裏所謂的“特別”只是個中性詞。

“司馬老師,登祭臺吧。”杜諾說完這句話,當先拉起巫小婵的手往那高臺走去。這邊幾個人一動,其他人也跟着往那高臺走去。

此地繁郁,草木青青。

此地空寂,天地無物。

此地沉痛,百載悲哀。

……

巫小婵被杜諾拉着,也不矯情,跟着他往那高臺走去。九十九級臺階壘起的祭臺,以它凝重古樸的姿态俯視着這些漸漸向它走來的人,百載歲月,沒有過第二種姿态。巫小婵聽到杜諾碎碎念着些什麽,輕問一句“什麽?”杜諾忠實地重複:“‘此地繁郁,草木青青。此地空寂,天地無物。此地沉痛,百載悲哀。此為歸宿,喚爾歸來’——這是很多年前歸宿一位前輩說的話,一直流傳至今。每次走向這個巨大的祭臺,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句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兩人走在最前面,倒也不怕有心人窺聽。

“是在你離開之後,我去聯盟之前。”

“你說這兒已經荒廢,怎麽你還是一副經常來的樣子?”

“你終究還是不了解研究社。社裏但凡有什麽重大決定要做出,經常不是大家在會議室裏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讨論,而是常常會到這裏來,站在祭臺之上,讓你的四肢百骸歸于此地,卸下世俗的面具,以一個完全的非自然能力者的身份形成研究社的共同意志。研究社要處于世中,必然要随着這個世俗世界一起走向制度化、體系化、機構化、命令化,我們常常容易迷失,被鼓動,被誘惑,所以終究還是要回歸…登祭臺吧。”

巫小婵随着他邁上第一級臺階。

“有司馬老師在場,我們的意志便會成為整個研究社的意志。在這裏做出的決定,會攪動起整個非自然能力界的風暴。”

嗬——這口氣…巫小婵不禁回過頭去,正好司馬琪也向她看來,兩人目光一接觸,各自就立刻淡淡別開。這樣的師生關系真是奇怪得不能再奇怪。這個司馬琪到底是什麽來頭?亞歷斯學院裏到底還隐藏着多少這樣的人?

九十九級臺階,九十九步,往天空而去。這祭臺本要建在離日光最近的地方,方不負它祭奠以血的使命,然而這裏沒有日光。“天空”之上盤根錯節的樹枝生成虛假的光,賜予這“虛假”的祭臺。杜諾,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巫小婵終于站在這高高的祭臺之上。這裏,就是歸宿之地——幾百年來非自然能力者們所栖身憩心的歸宿之地。她放眼往四周望去,卻突然發現高臺邊緣還在無盡地向遠方延伸,就像鋪開一卷古老的畫,遠方接連出現閣樓、湖泊、山川、林木…其他人對此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她卻不由得瞪大眼睛,驚得合不攏嘴。“聯盟有溫七一,我們自然也有我們卓越的建築師。”杜諾說,“你所看到的這一切亦虛亦實、亦真亦幻,現在你可明白,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非自然能力者?”

巫小婵看向杜諾,終究還是搖搖頭。她手指向遠處那連綿的閣樓,問:“那裏面是什麽?”“研究社的歷史,還有一些關于非自然能力界的資料。研究社是一個‘世中之國’,沒有歷史,就算不得國。外面那個國家有上千年的歷史,但到現在那些歷史也不過化為一堆編碼、一堆符號。你看吧,這才是真正的國,這裏的人尊重他們的過去,并且時常緬懷。”

“你進去過嗎?”

“曾經,曾經時常進去,不過現在不太敢。”

巫小婵問:“不敢,什麽意思?”

杜諾不知是惆還是愁地嘆一聲:“怕忍不住呆得太久,一出來,就發現外面的世界已經變成另外的樣子。這可是很麻煩的事情。”“是啊,你這樣的人,要是莫名其妙消失兩三天,哪個不多問一句?”巫小婵說。不像我,消失得再久也沒多少人會過問。“是嗎?我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巫小婵淡淡瞥他一眼,他竟然有些得意。

“你若有興趣,倒可以問問餘為。”他另說,“他可是最愛和這些資料打交道的人,也是最懂非界歷史的人,就看他願不願意告訴你。”巫小婵一眼瞥到餘為插兜兒站着,想起那天他對孟君的抱怨,說:“我可不敢耽擱他的功課。”這句一出,氣氛突然輕松許多,兩人一起笑起來,并且頻頻拿眼睛敲餘為,弄得餘為神經兮兮地把自己全身檢查一遍。沒穿拖鞋,指甲很短,發型标準,衣服品位不差,拉鏈也有拉好,他們這是在看什麽?

兩人的默契,旁人哪裏猜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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