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 165 章 相謀
“公子莫岑,幸會。”女子挑眉,拈着輕羅小扇沖不遠處衆女伴得意一笑。
“公子今日怎麽這般糊塗,把這罪臣之女帶到夜宴上來了?”她話音剛落,未料幾個女伴早已迎面走來,頓時場面熱鬧了幾分,你一眼我一語,莫岑卻是行雲流水般和她們打着太極,藏得滴水不漏。
獨孤伽羅看他頗有興致的樣子,眼梢露出幾分鄙夷,徑自走開。
走到殿的一角倒是靜了許多,黃昏殘雲下映滲出的清冷正付諸一樹樹梅花盛綻,滿眼的紅色暈不開無邊寂寥,宛若滴血般剎人心魄。
“冬天,真的已經來了麽?”她自言自語,兩眼發愣地望向走廊外的一片梅林,風吹來撩開幾縷青絲,她只覺得這個國家的前途被這豔麗襯托得越發暗淡不堪。
“今年冬天倒是來得特別早。”蒼冷聲音響起,伽羅猛地一驚,見一個黑衣男子肅然立在身邊,如畫眉眼此刻被風吹出幾分傲然淩厲。
她只是瞄他一眼,而後不着一語,默默離開。這宮中是非向來多,誰知道這個陌生人有是何居心?無依無靠之下只能謹慎行事,以免是非。
她繞着大殿邊緣兜兜轉轉一圈,只是感覺到了寒風飕飕灌進涼意,此外再無知覺。直到莫岑略顯焦急的聲音把自己驚醒。
“我還以為找不到你了。”莫岑見她依舊淡定若常,頓時覺察到自己有些惶然失色,只好苦笑一聲,自嘲道。
伽羅看着他額角密密沁出的汗珠,不覺有些好笑,反問道,“這北辰是你們莫家的天下,我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莫岑聽出她話裏有話,只是無奈地聳聳肩,攤手道,“也是,你住在文淵閣這麽久,看來我真是慈悲心腸,沒有向你收斂租稅。”
“”伽羅倒真是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人,只能冷哼一聲。
少頃,賓客入席,她本想偏安一隅,卻無奈莫岑自作主張把自己安排在他身邊,本以為定會有人阻攔,可誰料周遭竟一個勸阻的人都沒有。看來這北辰如今到底是到了圖窮的地步,有求于己,否則也不會這麽放縱自己以戴罪之身坐在王公貴族身旁,冒天下之大不韪。
穩下心神後,伽羅無意中發現危坐在自己對面的,正是方才偶遇到的那個男子。他小口抿着酒,察覺到葉離驚疑的視線後,倒無一絲避諱,似笑非笑地迎視着她。
她自是沒有沒有莫岑那樣八面玲珑的魄力和厚臉皮,很不自在地假意看向別處,撇開對面灼灼逼人的視線,心中卻是疑窦叢生,總覺得隐隐約約似是要發生些什麽。
不一會兒,禮樂聲奏起,歌姬窈窕曼舞息聲後,只聽司儀一聲響亮的祝賀聲響起,北辰王老态龍鐘地起身,舉着綠樽宣布着宴會開始。
衆賓起身回禮,伽羅屏氣凝神,再度聽到北辰王蒼老渾濁聲響起的剎那,心底最後一塊碎石終于落地
“将軍獨孤業,報國有志,積冤三年,含恨而眠。今日伊始,特令小兒莫岑翻理舊案,查封作俑之臣,以期還天下公道,順朝綱之法正。”
話音剛落,有酒杯落地的碎音,到底是有人心慌了。獨孤伽羅走出酒案,行禮謝恩。正義終會來,可卻遲來了這麽久。久到連當年那些無法無天肆意弄權的奸臣都未以為它會存在。
寂靜很快被觥籌交錯的喧嚣聲填滿,殿內人影綽綽歌舞升平。北辰王無令不得離席,她略顯乏味地看着莫岑身邊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見他飲下一杯又一杯,也不知道醉了幾分。不過,他能借兵臨城下之機迅速贏得北辰王信任,又對原有勢力斬草除根,可見心機絕非一般,加上終日游樂游樂勾欄瓦舍,這酒力也定是不差。
“小姐,有禮奉上。”伽羅回神,見旁邊的侍者正捧着一個錦盒,盒子明朗敞開,裏面卧着一枝瘦梅,一朵紅色花蕊在萬點墨綠中孤零零綻放着,不經意間墜下一片花瓣。
“這是誰送的?”她邊詢問着,視線卻是不由自主地直視前方,黑衣男子正勾唇笑着。
“那位大人吩咐過,小姐無需知道他是誰。”侍者小心諾諾應着,被伽羅應允後小步退下。
伽羅發覺梅花下似有一個錦書,取出後細細辨認出上面竟還落着字,她剛要看清,卻是一不留神被旁邊的一雙大手拿了過去。
“砌下落梅如雪亂,落了一身還滿。嗯嗯,好詞,果然好詞。”莫岑攥着酒杯的搖搖晃晃,轉眼欲倒。
“你給我。”她急了,伸手就要去奪,怎料他躲閃靈敏,奈何不得。
“這麽快你就收到西涼使臣的信物了?”莫岑醉眼朦胧地看着葉離,似是胡言亂語一般。
伽羅倒是覺得他醉後吐真言,當即斬截問道,“他就是西涼侍臣?”
這下倒是把莫岑驚醒幾分,她的語氣分明是之前已知曉西涼侍臣到來,如今只是知道了他是誰而已,不禁問道,“你早就知道了西涼使臣秘密前來?”
“你以為呢?你從一開始答應為我父親平反的原因不就是借以要挾我勿歸西涼嗎?”獨孤伽羅反問道。
莫岑愣了片刻,但轉眼間笑得真假難辨。他有意岔開話題,點着這錦書漫不經心道,“這西涼使臣還真是有閑情雅致,送你一首絕美好詞。”
“他可不是送我的,而是送給北辰的。”伽羅肅然直視着對面含笑的男子,眼神鋒利如刀,語氣也涼了幾分。這首《清平樂》是李後主的亡國之詞,此刻宴會相贈,其間譏諷之意不言而喻。
“我知道。”莫岑亦看着男子,嘴角吟笑舉起酒杯,旋即一飲而盡。他微微眯起雙眼,眉宇間露出幾分戾氣,“我會讓他失望的。”
她就這樣失神看着眼前不羁放縱的衛宗,仿佛時光倒退到了三年前,當時的她有心無力地守着慘敗的靈柩,面如死灰。
聲音沉沉,她對莫岑絕望道,“我父親已經死了,他們可以安心了。”
“我會讓他們失望的。”莫岑暗暗攥起拳頭,目光果決。
同樣的話語,相似的場景,一切都是那麽似曾相識。連光陰都不可避免地犯下了重鑄的錯誤,而她和衛宗,正沿着原來蒼莽無邊的迢迢路途行進着,前方茫茫,看不到方向。
三
離宮宴已是過去很多天,洗脫掉罪名後,伽羅進出宮門都自由了許多,也不再有所受制。其中緣由,自是莫岑暗中幫了許多忙。
夜深人靜,她瞥一眼閣樓上昏暗的燈光,陳舊的大門“吱啦”一聲悶響,瑟風掠過,腳步聲亦靜了幾分。
夜晚的北辰倒不寂靜,繁華的市街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熱鬧非凡。她特意幾度停留,發覺并未有人跟随後,終是小心翼翼來到了辛芷閣門前,頓時譏笑喧鬧聲又高了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