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 177 章 終離
鳳栖梧高高立在金銮殿之上,遙遙俯瞰着她,神色冷傲而不屑,他清冷的聲音隔着霹靂天火滾滾波濤層層飛過來,在滂沱的雨中好似刺啦啦滾了一身沸騰的火,“孤現在該叫你辛孤,還是女蘿?”
女蘿皺了皺眉,沖那頭大喊,“我不認識什麽辛孤,我是地府裏的陰司長,女蘿。”
“呵,地府?”他一聲冷笑,頓時天地聞之色變,“果然是南無夜搞的鬼麽?虛僞和假意永遠是魔道見不得光的污點。”
“假仁假義不全是魔界與地府的特權,你們神,你們仙界,不也是這樣麽?”女蘿義正言辭反駁道,手上的山阿蓄勢待發,發着亮光。
“那你還記得你是神麽?丢棄了神的驕傲,你已淪為俗子而已。”鳳栖梧冷聲道。
“我是俗子又怎樣,管你什麽事?”女蘿眼神鋒利,“六界之中各有定律,你處心積慮摧毀地府,可曾考慮過天地大道?”
“你跟我談天地大道?”他仰頭長笑,“辛孤啊,若是你還在世,聽到這些話從自己口中親口說出,會是什麽表情呢?”他指尖隔空點了點女蘿,語氣清冷卻力撥千斤,女蘿當即感覺呼吸困難渾身仿佛被無形而強大的力量束縛,怎麽掙脫也掙脫不開,只聽到他的聲音像毒蛇一樣蔓延而過,冷酷而發麻,“你現在說這些話,不覺得諷刺麽?”
纏繞越來越重,正當女蘿感覺自己就要撐到極限時,尚風夷一記白骨扇風而過,頓時周身氣壓煙消雲散,他護在女蘿身前,對高高在上的鳳栖梧喊道,“辛孤是辛孤,她是她,你和辛孤的舊賬別找她算。你好歹是個靈帝,這點是非應該能分清吧?”
鳳栖梧冷漠地向尚風夷睨了一眼,薄涼的視線中包含着不屑,但眼神卻有一絲絲怪異,很複雜地一閃而過,在他眼中,尚風夷和千年前的莫岑莫昀簡直是一張皮囊,連那微翹的桃花眼都是如出一轍,造化真是弄人,即便辛孤成了鬼,他還是同她在一起,生不能同葬,死不能同眠,但是魂魄卻依舊糾纏不休,不肯放手。
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凡人罷了。
他風袖一甩,當即卷起萬丈風刃迎面呼嘯而來,尚風夷撐着白骨扇運氣遮擋,借力倒轉,終究是法力不至,那風波蔓延到女蘿身邊,女蘿攥着山阿替他攔回,冷聲而嚴肅道,“你帶唐離走,快走!他的目的是我,你必須要保護好唐離。”
“連你都保護不了,我還算男人麽?”尚風夷危急關頭依舊是風流一笑,緊接着護在她身前,身後轟然一聲巨響,滾滾驚雷閃着金光橫霹而過,正中他身上,他的嘴角淌出一絲鮮血,緊接着血如泉湧,沾染在衣衫上。
“撐住,你撐住!”女蘿焦急大吼,緊接着聲音被巨大的雷聲掩蓋,天地瞬間黑了下來,她感到身後一冷,繼而身體中了無數風刃,皮開肉綻,吃力地抱着尚風夷強撐站立。
女蘿冷眼看着鳳栖梧,他神色涼薄沒有表情,見她滿臉怒色,只是伸出手來,食指微微輕彎,帶着幾分輕蔑道,“你現在的實力,便是如此?”
他揚着下巴冷冷走了過來,每走一步,天臺便一陣劇烈顫動,每近一步,女蘿便愈發感受到他力量的陰森與可怕,一股強大的恐懼從四周開始蔓延,從未見過如此強大氣場的女蘿,心裏隐隐生出幾分恐慌,這時尚風夷微微睜開眼,又無力閉上,嘴裏輕聲呢喃着,“不要怕,我保護你。”
女蘿眼睛裏驀然生出淚水,但還是強忍着擠了回去,她看到躺在地上遍體鱗傷的唐離,萬般心痛,心如刀割,若是任由失态再度發展下去,那麽他們誰都走不了。
“喂,鳳栖梧,人間是你們仙界管對吧?”女蘿昂首大喊,意圖給自己壯大氣勢。
“你想說什麽?”鳳栖梧皺眉。
“唐離是人間東華公主,我們打架,不要傷及到她。”女蘿在為唐離争取最後一絲生機。
鳳栖梧冷冷掃了一眼唐離,緊接着一股旋風而過,他的聲音含着錯愕,“女娲後人?”
“什麽?”女蘿很是震驚,正要問個清楚,忽然又是一陣狂風暴雨,只見他駭然冷笑,指指她冷聲道,“你找到女娲後人,就是為了複活你那具不死不活的軀殼?真是可笑。”
女蘿這時才聯系到不周山自己的屍首,但她還是沒想到唐離竟然是女娲後人,從來都沒有想過。她的父親是東華皇帝,不可能和忘川女娲氏族有關聯,排除這個因素,那麽便是她的母親,已故數年的容妃?可既然是妃子,又怎會是女娲血脈?女蘿不解地瞪着鳳栖梧,否決道,“唐離不是女娲後人,你認錯人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人間衆生皆是我的子民,即便是蘊含古老血脈的女娲氏,我也不會認錯。”他斜視着唐離,語氣冰冷,“只不過,她不知道,你們也不知道罷了。”
女蘿心情複雜,正要反駁他,卻見他臉色漸漸暗了下來,再度伸出手掌,意圖發動最後一擊,冷淡道,“辛孤,這麽多年了,該做個了結了。”
女蘿瞳孔瞬間放大,這等重壓之下,她抱着尚風夷根本無法逃脫,無法抵抗的力量猛然襲來,她緊皺着眉看了雙目緊閉的尚風夷一眼,心裏卻沒有想象中的遺憾,她還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過往,但如今,能共死,或許就足夠了吧。
女蘿閉上眼睛,她覺得這股霸道而不可抗的力量會降自己撕成碎片,一切都無法避免,她找回不了辛孤,複活不了她,她的過去,她已經無法重現,無法駐足。
這不能不說是一場遺憾,但在人間經歷了這麽多,認識了這麽多人,有了知己好友,眼下,已經無所謂了。
沒有意料中的疼痛,她聽不到周圍的風聲,仿佛所有的聲音一下子都瞬間消失,銷聲匿跡,再無蹤跡。她緩緩睜開眼睛,眸中盡是錯愕,一個颀長的身影立在面前,手中聚氣成刃,随手将冷氣一拂,萬般力道風刃皆是無影無蹤,如化青煙而過。
女蘿愣了一瞬,繼而啞着聲線道,“你來了。”
南無夜微微側過頭,視線平淡無奇,默默含柔,他看了一眼她的遍體傷痕,又掃了一眼尚風夷,眸中亮度隐隐一變,沉聲道,“我來了。”
“閻帝,這是人間。”鳳栖梧冷冷的聲音傳來,愈發冷氣滲人。
“他們是我地府的鬼,我自當帶回。”南無夜神色淡漠,平靜道。
“從我人間帶回惡鬼,你這是要違反一千年前的協議麽?”鳳栖梧皺着眉頭威脅道。
女蘿心裏生出不好預感,這裏終究是人間,他們貿然出現根本是于理不合不能說通,如果是這樣牽連出仙鬼大戰,未免太過沖突。
她焦急萬分地看着南無夜,南無夜只是淡淡道,“違反便違反罷,該來的總是要來麽。”
鳳栖梧一聲駭然冷笑,“閻帝,原來你與我想法一致麽,好,我現在便已天之名立約,協議作廢,仙與鬼,仙界與地府,從今日起,從今刻起,決戰開始,一日不分,便永無寧日!”
南無夜負手而立,應了聲,“既然無法避免,那地府便可奉陪到底。”
“好久沒和閻帝過招了,真是想念的很,不知道千年來你修為精進了多少。”鳳栖梧挑眉道 。
“一試便知。”南無夜回的波瀾不驚,側過頭一瞥女蘿,“帶他們走,現在。”
女蘿艱難站起身,背上唐離,又攙扶着尚風夷,重傷之下一個腳印一處血跡,她強撐着走出皇宮門,遙遙對天臺一望,見已是天地失色分不清樓臺宮闕,心裏不免對南無夜多出幾分擔心,但一想以他的功力修為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心裏一塊石頭便也落了地。
她偏過頭看了背上的唐離,她昏迷中呢喃喊着白術的名字,表情盡是擔憂,女蘿心下一冷,這半年來唐離無人庇護,落得如此下場,那麽白術境況也肯定是堪憂。
事不宜遲,她必須趕往禹都,至少,也要确保白術生命無憂,女蘿從懷中掏出神行符,強行運功,電光火石間便已趕往禹都,她踹開了白術世家的大門,高屋之內空落落的,盡顯寂寥,女蘿把唐離放下,給她輸了幾絲內裏,晃晃她的肩膀,她終于朦胧睜開了眼。
“葉兄,我這是在哪兒?”唐離掙紮問道。
“在禹都。”女蘿面色沉重,“這是白術的家,你要見他嗎?”
唐離聞言愣怔,終究是忍不住流下淚來,“這半年裏他音信全無,我很是擔心,擔心他受到牽連。”
“沒事了,有我在,誰也上不了你。我們快去看看他,我總覺得這裏怪怪的。”女蘿扶着尚風夷和唐離一同走進了後庭院中,最後推開了白術房間的門,鳳尾森森,四下幽靜,青色帷幔之後,孤床上躺着一個形單的人,白術神色憔悴,面容枯槁,與之前女蘿見他時判若兩人。
“白術。”唐離眼中含着淚,走到他身邊,白術睜開眼,氣若游絲,低低道了聲,“殿下,你終于來了。”
“我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唐離掩聲痛苦。
“這半年來我日日不能見你,憂慮成疾,能在臨死前見你一面,真好。”白術微弱道。
“不要,不要走。已經走了太多人了,你不要走。”白術擡起白骨手,唐離的淚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繼而無聲滑落。
“不要哭。”白術神情凝望着她,神色不忍,“殿下,實在抱歉,我不能再陪你了。”
唐離閉上眼睛,眼角劃過兩行淚。人的生死是她所不能決定的事情,也是她無法改變的事情,從前她母妃是這般,現在白術也是這般,從來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