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師兄死遠點 第 2 章 懶梳妝

“滟滪,你看我的雲裳和彩霓哪一件比較好看?”阿巫在我面前搖曳着幾件衣裳搔首弄姿,顧盼生輝。我則巋然不動,細細用雲絹兒擦拭着瑤琴,目不斜視。

“滟滪,看一眼嘛……我過一會兒就要去西王母那裏參加宴會了,穿哪一件比較好啊?”阿巫扭着小蠻腰,不甘寂寞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你給個反應呗,穿挫了會被九天玄女笑诶。來嘛來嘛……”

“滟滪,回魂啊……”

“不就是因為明天是你男人的忌日嗎?今天又不是……我說世上又不只有鐘子期一個男人,有什麽好惦記的?三界的美男多了去了,鐘子期連根界草都算不上,你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巴拉巴拉……”阿巫撅起鮮豔的小嘴,大發嬌嗔,雙目盈盈,無辜得像只了虐待的小白兔。

我慢條斯理地放下已經锃光瓦亮的瑤琴,正襟危坐,仙氣凜然。正所謂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年頭,連神女都和個妖精似的。我的滿腔悲憤在阿巫那張鮮嫩如剛出水的蟠桃似的妖冶小臉面前生生哽咽住了,三萬多歲的老女人了啊她!反觀我這一身慘白慘白的巫山白霧制成的羅裙,這仙氣飄渺的,誰才是妖精?什麽跟什麽嘛。

“滟滪……”阿巫拽着我的雲袖,眼波潋滟的。

看見她這小模樣,我就一陣心軟,仿佛她還是豆蔻梢頭二月初,仿佛六千多年前我們初遇時,她伏在江心哭泣一樣,總是令我不由自主地丢盔卸甲,大舉白旗。我無奈地把袖子裏那塊流光抽了出來:“不要給織女小妹看到,我用三峽流光織的,她見了準來煩我。”

“滟滪,我愛死你了!”阿巫芳心大悅,賞賜香吻一枚,頓時沒有了影蹤。我再次悵然地扶額嘆息世風日下,一陣氣悶。看着巫山這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洞府,委實覺得索然無味,遂卷了瑤琴上天山去了。

我知道阿巫嫌棄我死心眼,我的确挺死心眼的。雖說是滟滪堆玉心精髓化作的精靈,我也終究是塊石頭,如此而已。

所以才死心眼地這麽多年留着這張已經沒有琴弦的瑤琴,所以才偷走鐘子期的屍身用寒玉裝了放在天山雪頂,深受那群雪蓮花妖的嫌棄,所以才年年每逢他的忌日就到天山祭奠,所以才幾百年來穿着不變的白衣。

有什麽用呢?即使我還堅持着當時的種種,我也已經不是當年背着瑤琴的那個白衣少年殷瑜了。可是心裏想着,身上卻是鬼使神差。

幹脆下凡去找他的轉世好了。阿巫無數次對我說。

可是聽司命星君說,壞心的文曲星寫了十幾個悲劇結尾的命盤給鐘子期,讓他世世守着一個夢,一個叫瑜的白衣少年,或孤獨終老,或英年早逝。但凡他有一世是樂意忘記了我的,他其實也盡可以把我忘了,于是可以直登天界,做那高高在上的掌樂司主人。我亦不必苦苦為他愧疚,為他日日悲傷難過。可是他沒有。文曲星慣來拿手這種狗血又煽情的戲碼,那已經是信手拈來出神入化。我當時就感覺有人往我背後塞了塊萬載玄冰,從脊梁骨涼到了心底,落荒而逃。

司命星君一向是文曲星的好基友,我估計也搞不定這厮,如何去撤銷這些天雷陣陣的命盤?下凡?下凡迎面而來的就是洶湧澎湃的情劫啊!過不了就是天雷灌頂,道死身消啊!我苦苦修行了一萬多年,又不是非得要成仙飛升,何苦自找死路?

說起來,我就是自私,虛僞。

我知道文曲星一定特別讨厭我,不然他也不會下凡做那楚國才子宋玉,聯合紫薇星官把阿巫調戲了。害得阿巫滿懷期待下去,哭哭啼啼回來,巫山的霧足足缭繞了三天三夜不散,整座巫山都差點被祥雲裹帶得飛上天界,嗓子都哭啞了。那幾天巫山愁雲慘淡萬裏凝,煙雨朦胧得猶如蓬萊仙山。

在過去幾千年,文曲星雖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但并不幹這等缺德事兒,我知道他就是為的報複我。

男人間的友情真是挺奇怪的。幾千年的死黨,他居然也會對鐘子期下此毒手。換成阿巫對我,她一定二話不說給我喂一大盆濃縮孟婆湯,再來上一腳,直接踹下六道輪回。

她的人生格言是,談個戀愛就什麽都好了。

考慮到如果這麽對我,我很可能會卷帶了瑤琴直接跑路,所以我尚且沒有橫遭此禍。但是我總覺得她九成九在搗鼓什麽更厲害的玩意兒,所以才縱容我荒廢幾百年光陰,縱容我去幹偷人家屍體這種缺德事兒。她雖然橫豎看上去都二,但是很有一些少女式的小心思,我最搞不定的就是她這樣的。不過我這百年來越發有了一些得過且過的念頭,她要怎麽樣,也就随她吧。

文曲星也很鄙視我這種行徑,不過他嘲笑過一番後根本懶得理我。所以我把鐘子期放在天山的老姐妹,雪蓮花妖族長夢虛那裏時,一點也沒有擔心一直積極做着牆頭草,一件羽衣就可以收買的夢虛會把鐘子期的屍身暗度陳倉給文曲星。

“嗯哼,滟滪,又來看你男人啊——”還沒飛到天山雪頂,就遠遠聽見夢虛嬌柔的酷似老鸨的聲音傳了過來,那聽着就和“姑娘,接客”沒什麽兩樣,我在雲端,差點手一抖吧瑤琴摔下去,委實吓得不輕。

我一身風雪飛上天山雪頂,便遙望見夢虛一身冰藍襦裙,芙蓉如面柳如眉,三分嬌裏帶妖,十足的少婦風情,和她一比,我和阿巫什麽的,頓成清湯挂面。一句話,阿巫雖不着調,究竟是個神女,夢虛雖是冰清玉潔的雪蓮花妖,究竟是個妖精。妖,除了我這種異類,大多都是妖孽,長得妖孽,行為也是妖孽,比如夢虛。

“滟滪,”夢虛倚在天山雪頂的洞府前,似笑非笑地堵住了我的去路——雪蓮花妖們金光閃閃的大門,“我們幾千年的交情了吧……”

我不無怨恨地腹诽沒品位的雪蓮花妖。庸俗!拜金!市儈!忙笑靥如花地應道:“那什麽,夢虛,我們誰跟誰,敘舊什麽的,不如進去聊?”

“矮油……當初我們相識的時候,我還是只幼妖,現在都是人家六世姨婆婆了。”夢虛妩媚多情的眼波掃過我幹癟的白衣之下,媚态橫生,激得我猛地一個哆嗦,她便款款沖我一指,“可是你,滟滪,到現在還是個老處女,難得談個戀愛都半途而廢。”

我忽然有種腳底抹油的沖動,夢虛每一次做牆頭草的時候都能把話說得無比正義與光明,讓人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來,我九成九又是要倒黴了。正不由一驚,夢虛卻把身子輕輕一扭,側過身子去,開了道。我胡思亂想着,難道文曲星終于想起了鐘子期的屍身要收藏了?幾百年了他要的話十幾具屍身都攢出來了,特麽的何苦跟我搶?我飛掠過洞府長庭,奔入放着寒玉棺的山洞,鐘子期還沉睡其中,神情平靜清冷一如當年。

不由自主地,就慢下了腳步,放輕了聲音。想象着是不是我很安靜,一直很安靜,他才會睡過去,無論如何都不曾睜眼?是不是我一直等他,我就終有一天能夠等待到他醒過來,然後他會說,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又或者,我們重新開始?我用力抱緊瑤琴,它早沒有了琴弦,唯有琴身上古拙典雅的花紋溫潤如玉,還有一絲絲溫度。

“滟滪!”一個小毛茸腦袋猛地紮進我的懷裏。

我一個低頭,受驚不小,扶着老腰險些窒息。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那個幾百年來從不敢說出口的名字,夜雀。夜雀,已經是成妖了吧。這個孩子,還和當年的夜雀一樣小呢。然而夜雀永遠是固執的神情,固執得讓人心疼,可是這個孩子卻是依然天真不染塵埃。我怔忡了一會兒,有些不知所措:“那什麽,小朋友你哪位?”

“滟滪,我是子夏啊。”小孩擡了頭,那張小臉和夜雀生得一模一樣,只有頭發,是雪蓮花妖特有的純白色。心下狠狠地顫抖了一下,我微微仰了仰頭,鐘子期入了那六道輪回已經有幾百年了,夜雀自那以後也再沒有回來見我,本來就該如此的,我畢竟是傷了他的心了。傷心的人總是殘忍,那時我實在是無暇他顧。子夏麽?哦,是夢虛族裏那個我來時在鐘子期的寒玉棺前長出來的小雪蓮花妖,一個倒黴孩子,一雙監護人都因為生得好,被度厄星君和嫦娥讨去做了書童侍女。雪蓮花妖素來受上界仙人的喜愛,不過能夠一雙父母都被挑去,也委實算是衰了。

我扯出一絲微笑,一個爆栗砸在子夏的頭上:“小屁孩,不準叫我的名字,叫姐姐!”我心虛地咽了咽口水,自己果然受阿巫荼毒太深,裝嫩上瘾了。

“子夏,你怎麽見過夜雀的?不然怎麽變了他的模樣,快快招來。”我張牙舞爪地提起他的衣領威脅道。

小孩挺可愛的,原來夜雀那張漂亮的小臉賣起萌來也很可愛,穿了個紅兜肚,頭上長一朵小花兒,蠢萌蠢萌的。子夏一雙淚眼兒汪汪,因為夜雀那個別扭孩兒總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乍一見一個生得同他一般的小孩露出這等賣萌神情,委實令我這歷經滄桑的心肝脾肺腎都消化不良了。

“因為,這是姐姐最想念的人啊。”子夏睜着那雙無邪的眸子。

那一刻,我的微笑凝固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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