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優解 第 7 章
前天剛在席知然腦海中打轉未果的問題即刻又出現了:
‘要不要報警?該怎麽報警?’
——但與前天不同,她與盛昭,已經是認識了的關系,甚至對方今天早上還“救了她一命”,所以,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無辜路人了。
席知然緊張地縮在牆角,只感覺全身都僵住了幾乎無法動彈,但是大腦偏生旋轉極快。
到目前為止,按照她耳朵所聽到的消息,這些人還沒有打起來,他們圍繞在一起,像是還處在口頭警告的狀态。
因為距離有限,席知然實在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她花了好幾分鐘做心理建設,終于探頭出去,而幾乎就在下一秒,毫無征兆地,打架就開始了。
這不是單純的打架,而是一場有目的的圍毆。
席知然的眼睛都瞪圓了,氣都喘不上來,偏生孤軍奮戰的盛昭卻也極狠,他一個書包毫不猶豫地就扔向最先撲上來的人,緊接着一腿踹開從他身後繞上來的另一人。
但是,到底寡不敵衆,漸漸地,人多的那一方還是占了上風,盛昭也不戀戰,他一個矮身想跑,但是卻被一個陰恻恻的飛腿一掃磕在地上。
他一下顯出劣勢,眼見着其中一個混混往旁邊吐了口唾沫,就抄起地上的一片瓦片,不懷好意地朝着盛昭那邊往前。
席知然覺得眼前發黑,世界的一切好像在她眼前拆解又重組,她那早就裝下無數本詞典的大腦現下連轉動都困難,而下一秒,她聽到自己說:“警察來了!!”
她以為自己的音量只是自言自語,但事實上,那邊的小混混們和大哥都被女孩子幾乎是凄厲的,帶着哭腔的聲響吓了一跳。
盛昭遲了一秒才轉頭,他看清席知然的那瞬間,本能地皺眉。
席知然手在發抖,那邊的小混混卻已經反應過來:“哪兒來的女娃,聲音那麽難聽!”
另一邊的小混混則嘲笑:“還警察呢?你以為拍戲啊?”
一陣混亂之間,席知然被一把拉過去,她的書包被整個得翻倒過來,書撒了一地,教輔掉在髒水裏,最上面還有一本精裝的《月亮與六便士》。
為首的小混混是個藍毛,他看着那本精裝書,冷哼一聲,一腳把它踢遠了,緊接着直接拽了席知然的頭發,因為這樣毫無征兆的疼痛,女孩子的眼圈已經先紅了,但她沒有哭,緊緊地咬着下唇,一動不動。
藍毛嗤笑着問盛昭:“你女朋友?”
盛昭看了一眼眼神都對不上焦的席知然,冷不丁一腳想踢開那只指向後者的手,卻因為被人鉗制動作而沒有成功,說話的字句卻清晰:“不認識。”
藍毛差點無辜受了一腳,當即洩憤般地在盛昭身上補了兩腳,盛昭硬是一聲不發,他倒是氣笑了:“打,全給我打!”
眼看着其他幾個小混混往前,席知然終于反應過來,她的聲音已經啞了:“警察來了,別打了,別打了!”
藍毛這會兒都要氣笑了:“妹妹,你還在那裏演呢?我告訴你,你現在就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你不如直接求求哥哥我,放你一條生路……”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便聽警笛鳴響。
小混混們傻了眼,沒來得及跑,所有人被打包帶去了警局。
到底沒出什麽實質傷害,小混混們年紀也不大,據說是‘剛在道上混的’,真實年齡只比席知然和盛昭大個一兩歲,多半沒成年,所以警察只能進行口頭教育。
席知然和盛昭則并排坐在警局辦公室外的長椅上等待,席知然從始至終帶着哭腔,但是卻硬是沒掉下一滴眼淚。
她抱着自己滿是灰塵的書包,看着盛昭,聲音都帶着點自己沒察覺到的委屈:“我真的報警了。”
盛昭的額頭還帶着沒擦幹淨的血,嘴唇依舊發白,他的眼神掠過了女孩子散了的頭發,頓了頓:“席知然。”
席知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這還是盛昭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她舔了舔嘴唇,抑制住自己下意識回‘到’的聲音,看向對方。
盛昭道:“誰讓你報警了?”
他的聲音帶着隐約的怒意,棱角分明的臉上卻什麽表情都沒有。
席知然已經冷靜了不少,她沒想明白對方的怒意從何而來,只細聲細氣地回答:“沒人,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被打死。”
盛昭:“……”
許是小姑娘的聲音實在太認真,他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席知然則深吸口氣,一字一句地分析:“他們可能并不想打死你,但是他們下手沒輕沒重,又都在氣頭上,那片瓦片也很尖,只要一個不小心……卑鄙與偉大,惡毒與善良……”
她意識到自己太過說教了,便停了下來。
但盛昭挑了挑眉,卻輕聲道:“‘卑鄙與偉大,惡毒與善良,仇恨和熱愛,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顆心中的’?”
席知然一愣,眼前亮了,這是《月亮與六便士》裏的原話,她不合時宜地覺得激動起來,現下警局外的光線有限,人間燈火亮起,眼前這個遙不可及的學神好像突然得和她拉近了一點點距離。
她剛想再說開口,那邊的盛昭卻收住了,他沒有再看席知然:“我改天賠你本新的。”
“席知然,盛昭,是吧?”席知然還沒來得及說‘不用’,就見另一邊的警察過來,他翻着之前問詢下來的信息欄,點點頭,“都是實驗的學生吧?好學校啊,怎麽就被這些職高的盯上了?”
席知然不敢說話,頭低下去,就聽警察繼續說:“來,你倆都來簽個字,就等家長來接吧。”
席知然這才有些茫然地擡頭,她手機到現在還沒有響過,說明席瓊還沒發現她還沒到家,但現在……
盛昭坐在原地不動,看着那邊的小姑娘紅着臉,比蚊子叫還輕地開口,央求警察叔叔不要叫家長,她的父母都在國外,她家也不遠,可以自己回去。
他頓了頓,往窗外看去,黃昏逝去,天色已暗。
而走廊的盡頭,連着二樓的臺階,有穿着警服的男人氣勢洶洶地下來,那邊的警察倒是驚詫地站直了,一句‘徐局’還沒叫出口,中年人已經站定在了盛昭面前。
席知然有些弄不清楚情況,中年人的面容嚴肅,身材魁梧,一站定都帶下了一片陰影,他開口,聲音也帶着壓迫:“打群架?”
盛昭慢慢地站起身,他比中年男人還高了一頭,此時卻安靜地低着頭。
而下一秒,在席知然反應過來之前,中年男人突然一巴掌就往盛昭臉上招呼,他的力度極大,盛昭的臉直接歪過去,被打得腳下一個踉跄。
那邊的警察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情況,半天才開口:“徐局,您這……”
被稱為徐局的男人伸手制止下屬,轉頭的時候,看向那邊被吓到的席知然,聲音倒是溫和:“謝謝你同學,是你報的警吧?”
席知然說不出一個字來,她突然想起剛剛盛昭質問她為什麽要報警的問題。
男人重新看向盛昭,聲音冷下來:“你就在這裏等我下班,你好好反思一下,你這樣做,對得起你媽媽和你哥哥嗎?”
他說完就走,後面的警察也趕緊跟上去。
盛昭站在原地不動,他實在太白,一點小磕碰就極為明顯,更別說剛剛那樣一個幾乎用了全力的巴掌了。
但是,相比于被當衆如此教訓的狼狽,他臉上的神色更趨向漠然,少年的肩寬而薄,此時微微向前佝偻了一瞬,但又很快挺直。
像是大雪壓不彎的松柏,又像是在池水中沉沒的荷梗。
再過了幾秒,少年便動了起來,他伸手,拿過角落裏放着的書包,直接走到了走廊的另一頭,打開了警察局的側門。
從始至終,他沒有一分一毫的停頓,也沒有回頭看席知然一眼。
門重又關上,席知然又驚又怕,她頭疼得厲害,想吐卻吐不出,眼前發黑得連動都動不了。
再過了好幾分鐘,她才緩過來點,輕聲和警察小姐姐說了情況,對方幫她打車回家。
席知然回到家的時候,席瓊還沒回來,家裏的燈都黑着。
她經歷了如此豐富多彩的一天,一脫了鞋就幾乎站不穩了。
強撐着洗了把澡,席知然才定了第二天早上四點的鬧鐘寫作業,緊接着倒頭就睡。
她以為自己會做一些光怪陸離或者重複群架畫面的噩夢,但事實上,她的夢境一片漆黑,而突然地,她聽到了一聲帶着怒意的‘席知然’。
——那是盛昭的聲音。
小姑娘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只聽心跳如雷,過速的某一瞬,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下一秒,睡前定的鬧鐘便響了起來。
席知然無聲地深呼吸幾次,這才轉頭看了看自己的桌角。
那邊有一本在污水中浸泡了、邊角皺皺巴巴的《月亮與六便士》。
她已經做好了後續盛昭不會再和她說一個字的打算。
但是,恰巧,周三一大早,數學老師因流感發熱請假,整整兩節課的課時,當自習課浪費,便成了‘互幫互助小組’的試驗田。
雖說之前多少都有些怨言,但真到了互相位置換來換去當同桌的環節,大家倒是都有些興奮——
除了席知然。
她低着頭,只想着把這堂課糊弄過去。
不曾想,倒是林威熱情,他起身大方地留出位置,展示自己在開學三天內就搭得足以在課上睡覺都不被發現的書堆堡壘:“席知然,來,我的寶座給你,大神同桌座,別人求我我都不給啊!”
席知然還沒想好用什麽原因拒絕,範倩倩已經一把把她推了過去:“過去吧你!薇薇過來,讓姑奶奶看看你這小腦瓜裏都有什麽?”
範倩倩和林威正好是互助搭檔。
席知然已然沒有借口。
她機械地自己的作業全部堆疊在林威座位上,接着便準備跨過前座再拿自己的筆袋。
但是,席知然沒想到的是,林威那桌上本就放得岌岌可危的書本堆因為她的小變動,‘嘩啦’一聲全部倒了下去。
而其中某一本被譽為林威心中國寶級的精裝書籍,帶着它厚重而鋒利的棱角,準确無誤地……
砸在了盛昭的腳上。
因為這無妄之災,盛昭皺了下眉。
席知然保持着往前試圖挽救書堆的動作,她以最慢的速度回頭,正好撞在盛昭越發冷冽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