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10 章 曲散人不散
一晃眼時間便來到第二天,這一天下午,杜諾終于如願以償,得見正主兒。
偌大個空蕩蕩的藝體室裏,只有他們三個人。杜諾笑吟吟地打量着巫小婵和葉孤舟,兩人同時也在打量他。葉孤舟早已習慣別人如此這般的目光,所以顯得大方而自然。而巫小婵卻只是簡單看他兩眼,之後便失神想着其他的事。倒是杜諾,時間一久,看他們兩個并沒有想開口說話的意思,顯得有些尴尬。他掩飾性地“咳咳”兩聲,率先開口:“巫小婵,葉孤舟,”點名似的叫過兩人的名字,他接着說,“前面的集訓你們都沒參加,這是需要補上的。所以,最後這四天時間,你們的課餘時間大都要和我一起度過,能接受嗎?”不等二人回答,他繼續說,“我姓杜,你們可以叫我‘杜老師’。還有什麽問題嗎?”兩句話,雖是詢問,他說出來卻是陳述語氣,顯然不允許他們說“不”。但是巫小婵顯然很不給面子,或者說她根本不會考慮這類似的事情。“杜老師,”她用她一貫毫無起伏的聲音說,“我有問題。我們的課餘時間很少,瑣碎事情也多,很多時候也許沒時間來參加集訓。”杜諾差點兒被這話給噎着,他一聲聲“咳咳”得更厲害起來。葉孤舟在一旁看得有些好笑,忙說一句:“杜老師,我們會抽出時間的,您放心吧。”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不小心也說錯話,感情他們來參加訓練還要特地抽時間?杜諾的臉色變得更加精彩,此情此景,葉孤舟也只好知趣地閉口不再說話。
杜諾很快就重新揚起一個灑然的笑容,端起桌上的水杯,輕啜一口,對巫小婵說:“你現在有時間吧,那麽老師能有幸聽你彈一支曲子嗎?”作為老師和學生,他們三人的談話方式實在有些奇怪,可偏偏他們任何一個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巫小婵點點頭,淡淡地說:“可以。”說完就轉身離開。
音樂教室在六樓,葉孤舟和杜諾跟在她身後一起上樓去。走在最後的葉孤舟看到杜諾腳步漸漸慢下來,和巫小婵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心想他是不是有意讓自己跟上,要交代些話,于是抱着這種心思加快腳步,當兩人并肩走着時,杜諾果然開口:“沒想到你還喜歡戴首飾,女朋友送的?”葉孤舟低頭看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鏈子和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稍有點兒愣。原以為他會說些關于籃球訓練的事,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不是,”他不自覺地望向前方,說,“一個朋友送的。沒什麽特別的意思。”“是巫小婵?”既然被點破,葉孤舟也就不再遮掩:“嗯。”“喔——”杜諾故意拖出一個長長地尾音,意味不明。聲音在空寂的樓道裏回蕩,傳到巫小婵的耳朵裏。她回過頭來,淡淡瞥兩人一眼。杜諾正雙手插兜,悠閑地晃蕩着邁步,全然沒有半點兒老師的範兒。而實際上,遠離京市的那個優雅公子哥兒身份,他的做派就是一個散漫甚至有些痞氣的小青年。只是這個小青年的模樣特別賞心悅目,跟葉孤舟是不同的帥氣,或者美。杜老師,你如此費盡心機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回過頭來,巫小婵伸手推開音樂室的大門,一股空蕩冷寂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為這夏日的冷寂增添一線柔和與溫暖。杜諾和葉孤舟進來的時候,巫小婵已在鋼琴前面坐好。室內光線很暗,她沒有開燈,杜諾的手一度摸到電燈開關,但不知道為什麽遲遲沒有摁下去。最後,他收回手,重新插進兜裏。葉孤舟在這模糊的色調裏,恍惚好像看到那個真正的“時光”小店。巫小婵不喜歡明亮的地方,她要的就是這種昏暗和淡漠,就像在小店裏,陪伴着她的只有暧昧的宮燈和不滅的燭火。
她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鍵上敲出幾個簡單的調,清脆如空谷裏折斷一枝花枝的聲音——叮咚!“想聽什麽?”她側過頭,看着靠牆壁站着的兩人問到。“随便。”杜諾無所謂地一聳肩,這個動作他顯然不經常做,而顯得有些怪異。葉孤舟随後補充說:“彈你自己喜歡的就好。”“嗯。”她輕輕應一聲,想起曾經在一個不算出名的小酒吧裏聽過的一首曲子。那時她莫名地想到,曾經有一個被囚禁在城堡中的女孩兒,騎士的諾言沒有兌現,她便彈着一首曲子,終老。城堡裏只有濕冷的氣息和不明朗的光,曲終人了,她也便化作這裏又一縷濕冷的光…
“等等!”一曲未完,杜諾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突然按斷曲子,幾個琴鍵同時作響,發出幾聲沉重的低吼。低沉的悶響回蕩在空寂的音樂教室裏,窗簾被一絲漏進來的風掀動,地面掃過一縷亮眼的光,但很快又重隐于黑暗。
“你已經很久沒碰過這東西吧,聽起來很生疏,手指有些僵硬。”
葉孤舟忽然旁觀似的想到,确實自從相識以來,巫小婵從沒在他面前提過自己與鋼琴的事,甚至連類似的話題都沒談到過。他們彼此之間閑聊的時間少得可憐,即使呆在一塊兒,她也不怎麽說起自己的事。開口閉口,大多都是小店,就像在醫院的時候一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她還真是個合格的店主。
杜諾繞過鋼琴來到她另一側,在這個過程中,他能看到她的每一個表情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可惜的是她一直面無表情。他在她旁邊坐下,說:“來,我帶你彈。”此時他的語氣真的就是一個王子,有過分自以為是的寵溺。杜諾一只手從巫小婵背後繞過,覆在她的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從身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扣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
“我倒不知道教人彈琴還能這樣教,杜老師。”
“別說話,認真感受。”杜諾說。
他帶着她的手指在琴上敲出一個一個生硬的音符,如同操縱着一個提線木偶。然而漸漸的,巫小婵開始有意識地跟上他的節奏,生澀慢慢變得流暢,一種與剛才旋律一模一樣感覺卻完全不同的音樂從黑白的流光中流淌出來,全無曲子剛開始的那種清冷的悲傷,只有寂寞等待的歡喜與希望。葉孤舟背靠冰冷的牆壁,望向鋼琴的方向。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就好像巫小婵被杜諾擁在懷裏,沒有任何理由的默契十足。
音樂室裏的人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留意到窗外時間的流逝。月光漸漸推移成更清冷的白,夏日的鳴蟲開始争相一展歌喉。葉孤舟惶然間瞥到那一縷銀絲委地,方才忽的意識到,這一天竟就這樣安靜地過去。琴聲突然中斷,卻是杜諾首先停下來。似乎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忘我地彈過一首曲子。
“嗯?”巫小婵一擡頭也看到漏進來的白月光,再一仰頭,仿佛就帶着一雙收容着白月光的眼睛撞進杜諾眼裏。“哦——時間好像…”巫小婵從杜諾手下抽回自己的手,現在才發覺手指竟有些發軟發麻。她這一抽手,看起來更像是整個人都縮進他懷裏。就在這時,屋裏突然亮起來,明亮卻柔和。鋼琴光滑的琴身上流淌着月光,原來是葉孤舟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透過明淨的玻璃,墨藍色天穹上那一彎殘缺的月正好撞進每個人的眼瞳,像一幅古老的魔幻畫作。
“那…”杜諾站起身來,紳士般優雅地彎下腰,執起巫小婵的手,溫柔落下清淺一吻,“很榮幸能聽到你優美的彈奏,我美麗的小姐。”他一擡頭,就撞上巫小婵古怪而冷漠的眼神。
她一定很生氣。他幹咳兩聲,是自己太忘情。仗着巫小婵不好發作,他立刻換上一副調笑的口吻,既賣弄老師的權威,又實在不像個老師,說:“咳咳…時候不早,是該回家的時間罷。再不走這學校可就沒人啦…”事實上,這個點兒除開門衛叔叔和食堂大媽,學校裏确實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巫小婵這樣想着,臉上卻沒露出什麽表情,只是用她一貫的語氣說:“那就這樣吧。”“嗯,就這樣,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