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 14 章 圍爐夜話
“說來,深更半夜你為何到朱雲殿來?”南無夜擡眼審視着女蘿,隔着緩緩騰起的霧氣,他的眼神迷離而溫和,宛若化不開的藍煙暖玉,女蘿卻覺得似藏了一把無形的利刃,如坐針氈般難受。
她無奈地搖搖頭,讪讪笑道,“我去給司命送禮物,聽說她喜歡喝這君山銀針,便順手帶去了,畢竟同在地府九司共事,應當的。”這話說的飛快,生怕讓南無夜瞧出破綻來。
南無夜一聲不吭地聽她信口開河滔滔講完,而後頗為耐人尋味地點點頭,表示理解女蘿的一片苦衷,忽而薄唇輕吐,又飛一刃,皮笑肉不笑道,“酷刑司和生靈司隔了大半個地府,平時公務幾無往來,倒也難為你這片心意了。”他的話顯然含着譏諷,卻說得平淡如水,不過眼下倒像是滾燙煮沸了開水,澆得女蘿昏天黑地。
女蘿從沒有覺得時間如此難捱過,八百年嗖的如一瞬,轉眼便過去了。可眼下面對南無夜,她覺得異常糾結。
他說話從來都是不顯山露水,一切深意內涵都得她這個聽者晃着腦袋費心捉摸,時時刻刻提防着,免得他一個犀利眼風飛來吓得魂飛魄散,總是這般提心吊膽懷有隐憂,倒還不如讓她對付尚風夷那個無賴簡單直接,至少不用費腦。
她對南無夜總是敬重的,畢竟他是閻帝,若沒有他便沒有她的慎刑司,沒有她的陰司長。可這敬重裏總是摻雜着些許畏懼,不是他的位高權重,而是他深不可測的心機。
女蘿向來和孟竹混慣了,随性不羁,冷不丁這些天老是撞黴頭碰見這個貌似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倒真是吃不消。
瞞是瞞不過去了,女蘿深吸一口氣,坦白道,“其實我是有求于赤芍,君山銀針是見面禮,說這是行賄也不假了。”她眼神閃向別處,底氣明顯不足,打算聽憑發落。
“那所為何事?”南無夜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兩根如玉般的纖纖細手夾住光滑潔白的杯蓋,刮得“叮當”作響。
“是為了考核業績,司翎尚風夷下令,命我在中元夜前湊齊一萬游魂審核數,不然革除司長之職。”女蘿如實道。
“你都來地府八百年了,連比你晚到的尚風夷都升到了司翎一職且任職多年,湊不夠一萬游魂數是在效率低了些。”南無夜刮着蓋子,複擡眼瞄了女蘿一眼,見她只是噤聲不語,又語氣和緩,打趣道,“是你對這酷刑司陰司長有感情了,還是另有隐情?”
這不明擺着說她是地府釘子戶千年不挪窩嘛,女蘿眼梢挑了挑,原本黯淡的眼睛褪去了那層晦澀,此刻眸子如碧海映水般煥然一新,亮澄澄地閃爍着生機。
她辯解道,“酷刑司不止我在為多年,酷刑司的鬼都是老鬼了,不然鎮不住那些兇神惡煞。”
“哦。”南無夜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我倒是聽過關于你的很多傳聞。”
女蘿一下子緊張起來,手心噌噌直冒冷汗,結巴道,“什麽傳聞?”她一個平日裏在酷刑司橫眉豎眼的惡鬼能有什麽好名聲?只怕惹得南無夜厭惡痛覺罷!
南無夜倒未介意半分,随意道,“你急什麽?都是說些酷刑司陰司長奉公執法,雷厲風行的大實話,有你這樣剛正不阿柴米不進的下屬,實屬酷刑司之幸。”他半開玩笑,似是戲谑。
女蘿一下子臉漲得通紅,眼下她坦白從寬行賄的檔口,偏偏南無夜要表揚她剛正不阿不受賄賂,這不明顯着是針對她捉弄她!女蘿尴尬地瞥了眼南無夜,見他只是悠然品茶,便憋了一口氣喊道,“要不你還是別喝了,我自己喝這君山銀針吧。”
南無夜聞言挑眉,納罕道,“為何?”
“你平白無故喝了我的君山銀針,和我送給赤芍行賄有什麽區別,還不如我自己喝了一清二白得好。”女蘿心裏是有幾分怨氣的,君山銀針還是其次,主要是她還心心念念着她那個寶貝古董盒子,就這樣平白無故被南無夜擄了去,她不甘心啊不甘心。
豈料南無夜聽這話後“噗”地一聲差點把茶葉吐出來,女蘿瞪大眼睛看着他,她還從未見過氣定神閑的南無夜如此失态過,卻見他倒是不生氣,只是略帶懊惱地單手支頭,哭笑不得地瞧着她,笑道,“不就是一個古董盒子嘛,我來日還你就是,不過你這想法也真是……”他略微思索下,然後緩緩接口道,“駭鬼聽聞。”
女蘿見自己失言,急忙岔開話題,見他興致不減,便問,“你也喜歡喝茶,偏愛這君山銀針?”
“除了我愛,還有誰?”南無夜斂色,反問道。
“有啊,孟竹愛喝,赤芍愛喝,還有你麽。”
“詩酒花茶,你見哪樣孟竹不愛的,她這樣酒不沾唇直入喉的性情中人,茶點又幾時厭過?至于赤芍……”南無夜把話停住,擺弄起茶具來,嘴角帶笑,笑而不語。
赤芍想起赤芍對南無夜的一往情深,難道是她因了南無夜喜愛而喜愛的嗎?只不過赤芍行事太過高調,倒把南無夜的雅趣蓋過了,她自己的癖好倒是傳的地府無鬼不知無鬼不曉。
女蘿既然想通了,便也認栽不糾結了,至于南無夜為何救她,估計是保護下屬,畢竟自己幹了八百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讓赤芍白白消滅掉。她也端起一杯茶來,心境豁然開朗,“久聞君山銀針三起三落,果真不假。”
“哦?你已經品出來了麽?”南無夜來了興趣,問她道。
“沒有。”女蘿直截了當表示了莫須有的态度,“傳聞就是傳聞,誰知道真假,反正我沒有品出來。你境界高,你品出來了嗎?”
“人生境況,鬼之牽絆,豈是一盞三起三落的茶能概括的,你若是經歷的多,便是嘗出千起千落也不為奇。”
“那倒是。”女蘿聳聳眉,眼下她也沒再拘謹,只是小口小口喝着剛才小火爐中澆出的熱茶,呼呼籲着氣,一臉投入。
“明天就是中元夜了,你倒是放得下。”南無夜看着她随性地哈着氣,只是淡淡一笑。
“放不下又能怎樣?”女蘿豎起手指,打了個亮閃閃的響指,“對了,放不下橫豎有孟婆湯,喝下後照樣能放下,無牽無挂地多好。”
“你難道就沒有好奇過八百年前你究竟是什麽樣子?”南無夜試探道。
“好奇歸好奇,現實歸現實,我是在孟婆的茶館裏醒的,她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鬼,她說我奪了她的孟婆湯,砸了她的碗,然後我就被逼着在她店裏打了一年的工,後來就到了慎刑司。”女蘿回憶着,“不過有時候我也奇怪好端端的我幹嘛要搶她的孟婆湯呢?”
南無夜默然,“或許你是放不下前塵往事。”
“呃——”女蘿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我說的重點是為啥子我要搶她的孟婆湯,偏得搶,幹嘛不付錢買呢,好端端白挨了她一頓打,難道我八百年前就那麽窮嗎?”
她還沒說完,只見南無夜一臉黑線,無語地只是揮着手“哐啷哐啷”碰瓷響,不覺咽了口唾沫,賠笑道,“我也覺得是我這前塵往事作怪,這是病,所以得喝孟婆湯治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