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楓BG 融解 第 9 章 Hanabi

Hanabi

事情是發生的,存在的,時間是不可逆的。

相比起川崎式的腳踝,人們更加擔心的是她的精神狀态。從被推入急救室開始她就沒再講過一個字,警察來了幾趟試圖把筆錄做出來,青少年保護協會的人也陸續來過想和她交談了解情況,但她一句話也不說,她的沉默猶如對世界的抵觸,她只是長久地側着身把自己埋在枕頭裏,用手臂遮住那張已經光芒盡失的臉龐。在這樣的情況持續到第四天的時候,醫院将她床頭的标志換成了針對精神狀态的重要看護。

在第八天的時候,她确實嘗試了自殺。那天的值班護士說,她打開門進去的時候,正看見川崎式帶着一種令人恐懼的冷漠和決絕去撿起摔碎的相片玻璃,她的另一只手精準地扣在手腕的動脈位置——即使護士尖叫着去阻止她,那塊玻璃也依然在川崎式的手腕上落下一道長而深的傷口,些微的脂肪與肌肉組織顯露出來,但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她好像不是瘋了,不是病了,不是想死,她好像只是在選擇死亡。

湘北的人一個也沒敢在流川楓面前多問川崎式的事情。這位一年級Ace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部活的時間他一秒也不會落下,但在部活結束之後就會提上包離開,人們猜測他是去醫院看望那具失去靈魂的軀體,而三井時常想起那天從女孩的書包裏嘩啦落下的安非他命,他想,就連自己都會自責沒在摸到端倪的那一刻去尋找合适的手段幫幫川崎,那和她幾乎朝夕相處的流川楓又得是什麽樣的體會?

失去籃球這件事情究竟有多痛苦,三井壽深有體會。他确實提上了伴手禮想去一趟醫院看望川崎式的,但當他問過護士房間號碼,循着那些指引與數字拐過彎來到病房面前的時候,他擡眼就看見了坐在外面的流川楓。

護士偷偷告訴三井,這個顯眼的籃球男孩從來沒進過病房,他每次部活結束就會過來,但就只是坐在川崎式的病房門口,靠着牆,耳朵裏塞着随身聽,閉着眼睛,靜靜地呼吸着,直到七點住院部請離探望者。

那天三井壽坐在了他的邊上,流川楓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後坐了起來。他們兩個誰也沒有講話,任時間在靜谧中流逝,來往的人群變得稀疏,最後只剩下他們和頭頂慘白的燈光,三井看着逐漸靠近七點的指針,終于從心中鋪天蓋地的匮乏感中掙脫出來,用盡所有的語言,卻依舊只能組織出最無力的安慰:“流川,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辦法的,別不敢見她,川崎不可能怪你。”

流川楓沒有回答。在請離的鈴聲敲響時,他站起來,在走廊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陰影,他垂下眼睛,喃喃了一句:“我以為一米半的窗臺很近。”

那天晚上到家的時候,流川楓看見川崎式的家門口停着警車,人們在進進出出,那些白色藥丸被裝在透明的證物袋裏帶上車去,警察認得他,因為他是第一個報警做筆錄的那個人,他們向他打過招呼,輕輕拍過他的肩膀,然後上車離去。流川楓站在樹下仰望他與川崎式房間的那一米半距離,片刻後,他有了一種沖動,那種沖動使得他迅速上樓走進房間,然後推開窗戶,這一躍使他猛撞在川崎式關上的窗戶前,他抓緊邊沿一角才得以穩住身形,随後他深深呼吸,拉開窗戶,跳進了她的房間。

房間停留在那天的狀态,就像川崎式也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晚上一樣。血跡從門後蔓延到窗前,流川楓凝視那些軌跡,就像看見拼盡全力把母親推出門去的川崎式如何拖着已經沒法行走的雙腳來到窗臺前,她打開抽屜,抓出一把把的superlemon去砸他的窗臺。她那天等了太久太久,血漬沁入地板之中,或許一同印刻其中的還有她的淚水和苦痛。

你是在怎麽樣的絕望之中抓着一點點希望期盼我發現你找到你像那天一樣讓你能夠躍過一米半的窗臺來到我的身邊?我們都以為那很簡單,我只需要打開窗戶向你伸出手,你只需要跨上窗臺躍出那一步,我們都以為我們可以就這樣脫離往昔的所有陰影,就算回不到三年前也還有漫長的未來可以去走,我們的人生不該停在這裏,我們的人生,明明本該是閃爍而滾燙的。

他停留在那裏,想把川崎式那些被撕得粉碎的籃球雜志碎片放進她裝零食的盒子裏面。盒子幾乎已經見底,零散着幾顆被川崎式罵過難吃的巧克力,所以流川楓只消向那裏探過頭,就會看見底下的相片和紫金色33號護腕。

川崎式也把這些東西塞進了零食盒子裏,流川楓那麽做是因為他認為那些東西代表了川崎式,川崎式這麽做,是為了保護這些所剩不多的記憶。

很顯然,這些全部出自川崎父親的手筆,用那臺古董徕卡2C。放在最上面的那張相片就是八歲的流川楓和川崎式,他們站在籃球場裏,川崎叉着腰正罵他什麽,他舉着籃球沖她做出了挑釁的動作。下一張照片是他們一起出去家庭野餐,流川楓在樹蔭下靠着樹幹睡着了,川崎式正把一朵朵的栀子花編進他的頭發裏,再往下,川崎式正在吃生日蛋糕,突然的抓拍讓她措手不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鏡頭。

再下一張,是煙花大會。他們倆誰都不願意穿浴衣,愣是穿着全套nike運動服坐在河堤上一邊啃蘋果糖一邊吵嘴。

那是國小六年級的暑假,川崎式啓程前往LA前的半個月,當時的流川楓對離別沒有太重的概念,還在和川崎式為了搶蘋果糖而大打出手,直到火花蹿上天空才奪走他們的視線和注意力。她的眉眼之間都染着花火的漂亮光澤,在煙火的燃燒結束之前,她轉過頭來對他講了一句:“就這樣靜靜地跟你看煙花也不錯,如果有下次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地保證看煙花的那個晚上不跟你吵架。”

那天的流川楓直到回家才品出了些微的違和感,因為川崎式不是那種會保證不跟他吵架的人。他冷不丁地問媽媽川崎式去了美國什麽時候回來,媽媽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可能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這才對,那天的他意識到了,那段話是告別,是希望以後還能見面的告別。

想想辦法,你也還想再見到她的對不對?

他确實想了辦法,拜托了一些人,做了一些準備,但是沒人能篤定川崎式一定願意出發——見過她那副模樣的人都會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但是流川楓就是篤定她會去。不确定和疑惑感持續到了7月8日當天,三井壽聯系好的車就停在樓下,護士也把注意事項列成了清單,但人們站在病房門口,沒人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去和現在的川崎式交流。

流川楓撥開人群走去了她的身邊,他蹲在川崎式的床頭,川崎式背對他一動不動,但他并不在乎。

平常傲得只拿眼角看人的流川楓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後他擡起頭對川崎式說:“我請求你。”

“我請求你信我一次,和我走。”

他這麽做,就是因為相信那天聽見他表露出痛苦所以回過神來的川崎式,無論如何都一定能記得他的聲息。

三井壽透過病房門上的觀察窗口向裏面看去,他不知道流川楓在如何嘗試,也不知道樓下的那輛車能否在今晚完成他的使命。懷揣着那種不安,他的目光掃過輸液架和流川楓的背影,在夕陽的光輪轉至此将病房裏的兩個人籠罩的時候,三井壽看見川崎式從那床她用以隔絕世界的白色被褥中,向流川楓伸出了手。

這些天來,她也完全失去了吃東西的能力,即使是流川楓買來之後拜托護士送到她床頭的銅鑼燒也沒有讓她多看一眼,依靠營養液和葡萄糖維持生命的川崎式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力氣。流川楓拒絕了護士推來的輪椅,他知道川崎式一定不會想要像個殘疾娃娃一樣坐在輪椅上接受人們的目光,所以他只是把她背起來,然後走過他已經熟悉無比的醫院走廊,抵達住院部一樓的車前。

她像個失去聲息的死物一樣坐在後排把自己蜷成一團,三井先前和自家的司機打過招呼,所以除了油門的轟鳴與流川楓偶爾回頭查看川崎時的衣料摩擦聲之外,一路靜默無聲。

抵達東京千代田時已經趨于夜晚七點,人群紛擾,并肩朝着一個方向走。司機停下車,前面的路段已經禁行,他能做的就只有在附近找個停車場等待。

流川楓下車,重新對川崎式伸出手。她似乎有了些微的動容,穿過歡聲笑語的人群和那些鮮豔的浴衣顏色,她顯然已經穿過夢境望見了現實的一角。

這段路很長。流川楓就這麽背着她一路往前走,他也不太知道方向,只是順着人流彙聚的方向往前走。

熙攘聲顯得很近,但又顯得很遠。很久天地之間似乎都只剩下流川楓走動時的窸窣聲與呼吸聲,他突然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沁入自己的脖頸,他斷定那不是自己或者川崎式的汗水,于是他沉默不語,任由川崎式的淚水濡濕他的衣襟。

路的終點在哪裏?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就是會就這樣向前走,每一步都堅定而沉着。

盡頭的河川邊已經人群彙聚,流川楓記得A23的關鍵字,他順利地找到了他們的位置,兩張坐席邊,栽了一顆剛抽出幼芽的樹苗。

在煙花開始之前,他從包裏拿出了那臺閃着銀光的萊卡2C放進了她的手裏。

在川崎式賣掉它的第二天,流川楓就把它買了回來。他把它放在櫃子的最高處,想等到川崎式再度露出那種不舍的神情時把它交還給她。但它現在有了別的作用,所以他把它拿了出來。

“你得教我,”他指了指相機,又指了指遠方待染的蒼穹,說,“我不會。”

她愣愣地低着頭看手中的那臺萊卡,直到煙花的第一聲爆裂驚得她擡起頭來。

所有的一切恐怕都在此刻黯然失色了。在那些欣喜地尖嘯着沖上天際随後四散為斑斓光影的煙花下,流川楓碰了碰她的肩提醒她,卻發現她靜默着淚流滿面。

川崎式抽動手指,任由淚水漣漣。

穿過所有的一切。過去的迷霧,痛苦的抵牾,死亡的陰影,血液的滾燙。她沙啞的聲音自肺腑之中湧出,在聲帶裏來回轉圜,最後落到了流川楓的耳朵裏。

“煙花啊…”她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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