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18 章 得失卷軸
将軍府戚衍戚四公子,在平平安安中糊糊塗塗地度過兩天,終于重新拾起他那盤兩天前就謀劃好的棋。馬車剛剛駛出王城,不無意外的,一個人影就大搖大擺鑽進馬車。不是江南江侍衛還能是誰?
“你膽子可真不小,敢假傳聖谕,偷溜出王城。”
戚四公子無所謂地一笑:“我有聖上禦賜的九龍玉佩作為信物,誰敢說我假傳聖谕?”
“原來你早有預謀,那天晚宴死皮賴臉地向聖上要東西,為的就是今天吧。”
戚衍不掩得意地挑一挑眉:“江侍衛,話可不能亂說,什麽叫‘死皮賴臉’?”江南不搭他這話,對着窗外說:“如果你要去東陰縣的話,最好一離開王城就換快馬加鞭。将軍午時就會發現你沒待在将軍府裏,他會立刻傳喚我。然而我也不在。不出意外,追我們的人絕對會比任何時候都賣力。敵國的探子無縫不鑽,将軍即使做得再不動聲色也隐瞞不了多久。将軍府四公子可是個絕好的要挾籌碼。我們這一路上不會太平。”
戚衍喃喃:“不知道你究竟跟來幹什麽…”
“少爺,你終究還是太任性。”
天幕星點稀疏暗淡,将明未明。馬車駛出王城不久,戚衍和江南就換乘良馬,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一副要把追兵和刺客通通遠遠兒地甩在身後的架勢。一日,疾行之中,那卷戚衍一直帶着不離身的畫軸突然毫無預兆地掉出來。戚衍眼中疑惑,剛想把畫軸插回去,一旁的江南卻擡手阻止他。當畫軸又一次在兩人面前徐徐展開時,歷史驚人的相似,兩張疲累的臉目瞪口呆。
那卷變回白紙的畫軸上竟憑空出現一幅地圖。一根紅線,從兩人所處位置的點一直延伸到圖上最東邊的東陰縣。戚衍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一把扣住江南執畫軸的手,聲音裏帶着不敢置信的猶疑:“江南,我忽然覺得我好像知道這東西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那真是不可思議…”他抓着江南手的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他太急于傾訴,不等江南說話就已經自顧自說下去,“我跟你提過,那天丢失九龍玉佩,我心下焦急萬分,畫軸上就顯現出将軍府的主屋——玉佩丢失的地方。而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麽嗎?我在想,追我們那些人可真煩,如果能找到一條可以徹底甩開那些尾巴的路該多好。畫軸便在此時掉出來,并且…”戚衍用手指着圖上那根紅線的一頭,一直描到紅線盡頭——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東陰縣。江南的眼神劇烈地閃動一下。
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孩兒嘴角牽起一抹輕松的笑。這就是“得失卷軸”的秘密呀…
尋主之所欲尋,是為“得”。那“失”呢?
它很不喜歡水和**的感覺,要是不小心沾上水可是會大發脾氣的。“颠倒”是什麽意思,戚四公子,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時光”的主人只是賣家,不可插手買下“東西”的客人們的生命軌跡。然而這規矩并不妨礙巫小婵在暗中觀察客人們的一舉一動。所以說,“時光”的歷任店主,大都有“偷窺癖”。她在戚衍看不見的地方,目睹他怎樣一步步用“得失卷軸”找到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九龍玉佩、通往東陰縣的路、治水患之法、治瘟疫的藥方、重建災後東陰縣的要政…他雖然假傳聖谕,但立下不世奇功,百姓交耳稱贊,一時竟壓過将軍府三位武将的風頭。次年,戚衍戴功回朝,天子不僅沒有怪罪其假傳聖谕,甚至還破例封他為宮廷走丞,可自由出入宮闱,參與國是,成為這個王朝歷史上踏進金殿的最年輕的官員。三年,巫小婵看着他在權力博弈中步步為營,當年的少年稚氣已脫,變得工于心計,深沉內斂。他不耽溺于權力,卻好玩弄權力,他善于弄權,卻又不濫權。最讓人們驚異的是,這位昔日的将軍府四公子、如今的宮廷走丞,似乎無所不知,世間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也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又是一個料峭寒冬,同四年前那一天的情景一樣,街上行人甚少,紅梅在岸邊肆意怒放。雖然不再有那一日的寒雨,王城卻依舊冰寒滲人。巫小婵站在貨架前,用一方白絹細細擦拭着并沒有沾染上什麽灰塵的“東西”們。就像一個輪回,然而這并非結束,而是轉折。
世上沒有哪個人特別受到上天的眷顧,上天給你什麽,也必定會拿走什麽。四年前的戚衍有緣得到“得失卷軸”,卻也并非上天垂憐,“得”與“失”的轉折已經到來,契機已然出現,只是他自己的命運,可以由他自己決定。
時隔四年,戚衍再一次回到當年深巷。那一片四年來從未改變過的廢墟,如今在他眼中,是一個熟悉的小店。牌匾上的“時光”二字,一如當年。當他終于再次伸手推開古老的雕花木門時,已沒有當初的那種心驚。眼前的景象與四年前重疊,一排排排列整齊的貨架,店家女孩兒手執白絹,眼帶笑意地看着他。他心裏一時百感交集,四年,他已經竄高一個頭,褪卻當年的青澀,眉眼間的棱角變得更分明些,卻不逼人的眼。店家女孩兒還是初見的模樣,那張他一直怎麽也沒法兒記起來的臉,此時眉眼含笑,不美,卻很好看。
“你當初的那句話我一直記着,只是昨天它還是不小心碰上水。所以,我現在把它還給你。”
巫小婵不急于接過他手裏的“得失卷軸”,而是擡頭示意他坐下。給兩人各倒一杯茶,她自己也盤腿坐下來。這時,她才接過畫軸,在幾案上緩緩鋪開。被沾濕的那一角猶有水印,畫面上的男人一對劍眉,墨色眼眸,長發也如潑墨,手執長劍,器宇不凡。
巫小婵擡手撫摸卷上那一片水印,戚衍驚奇地看到,那片既使用火烤也無論如何烘不幹的水印在她的撫摸下一點點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畫上俊美的男人。
店家女孩兒輕柔的聲音傳來:“此軸名為‘得失卷軸’,得到它的人能夠找到一切他想要的東西,‘尋主之所欲尋’,是為‘得’。沾水的畫軸畫靈已殘缺,它會拿走所有它的主人不想失去的東西,是為‘失’。如果你沒有把它拿到這裏來,那麽就如你所看的那樣,畫上出現的東西會一一從你身邊消失,直到你一無所有。到那時候,消失的就會是你自己。被畫靈從這個世界上抹殺,就像你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失去一切不想失去的東西…”戚衍的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有那麽一刻,他确實貪念這卷軸給他帶來的一切,想一直把它據為己有。戚衍盯着那雙無法讓人移開目光的眼睛,竟還會如少年人那般怔愣。
“現在,我要把它鎖起來,讓它睡上一段時間。”巫小婵拿起卷軸,站起身來,“四公子可以在小店打烊之前出去,順便把門帶上。然後,該忘的就都忘掉吧…”
重新用紅色的束繩系好“得失卷軸”,巫小婵胡亂地想着,這個世界的時間已過去四年,但小舟的假期恐怕還沒有結束,也不知這麽些天不見,我在京市的新店張羅得如何。亞歷斯附屬高中麽?想起杜諾那張不讨喜的臉,她暗暗想,未來幾年的生活應該不會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