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36 章 少年情懷
巫小婵自己一個人走回大廳時,杜諾正好推着老爺子從另一道門走進來。她本想當個一貫的旁觀者,站在人群裏遠遠兒地看,誰料杜諾一眼就看見她——估計是一身橄榄綠的人在人群中不太容易被忽視。她不得不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同樣也是站在老爺子身後。
杜家老爺子骨子裏還是個比較傳統的人,只讓杜家子孫挨個兒在他面前說幾句話,鞠個躬就算拜壽。從頭到尾,他只是笑着,時不時說上兩句:“好好好…好好好…”
上前鞠躬的杜家人都不免要多看站在杜諾身邊的巫小婵兩眼。杜諾跟嚴姍姍的事兒杜家人都清楚,現在他身邊竟然出現另一個女孩兒,不免引起一番猜測。
老爺子是真疼杜諾這個孫子,最後杜諾和巫小婵一起給老爺子鞠過躬以後,老爺子還特別的拉着兩人的手,說:“你們都還小,要好好兒處着。老頭子我怕是沒那個福氣看到小諾成家的那一刻咯…孩子,好孩子…”
“爺爺,大壽之日,說什麽胡話呢!您好好養病,一定有機會的…“
老爺子老淚縱橫,杜家的人真真假假個個兒也都紅着眼眶。巫小婵抿起唇,看到杜諾臉上那種她從未見過的悲傷,心裏也一抽一抽地疼。原以為看過那麽多的悲歡離合,屍山血海也淌過,她對于世間感情已經能做到漠然相待,但似乎不是。不管是魏明的事,還是現在杜老爺子的事,她所能感受到的痛甚至不會比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少。
杜家人不敢讓老爺子太勞累,老爺子簡單地跟客人們說過幾句話後,他們就堅持讓老爺子回去休息。臨離開前,老爺子又跟杜諾說:“以後多回來看看,外面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宅院…”
壽星離開後,大人們到別處說話,大廳裏就只剩下一幫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廳裏擺的那個九層大蛋糕也沒有人動,差點兒就成為擺設。杜諾本着不浪費的原則,給一個個的都切下一大塊兒,親自送到每個人手上。那對雙胞胎被自家保姆抱着,一點兒也不計前嫌地接過蛋糕。杜諾也不知在說什麽,惹得倆小孩兒呵呵地笑。
巫小婵遠遠兒的看着,掂掂手上兩塊兒份量很足的蛋糕,正尋思着找兩個人送出去,就見兩個穿一身紅黃的男女向自己走來。“蛋糕,給。”兩人笑着接過。女人大膽地打量她,說:“怎麽不和他們一塊兒玩兒?”那邊桌上一幫人圍在一起玩兒撲克,個個都一副賭場老手的模樣,正襟危坐,皺眉思索,就是沒人說一句話,看着倒還挺像那麽回事兒。
巫小婵搖頭,說:“我不太會。”“不會可以學嘛,小諾又不是怕輸錢的人。”女人說。這話聽着總覺得不太舒服啊——巫小婵心想。
男人主動伸出手,說:“我是小諾的大哥,馮律。外公看來很喜歡你。”巫小婵和他握手,就聽旁邊的女人說:“是啊,想當初我嫁給馮律的時候,老爺子都沒正眼瞧過我。”這已經不是單單讓人不舒服,而是不喜。正在這時,杜諾端着兩個空盤子走過來,盤底還有些蛋糕碎屑。他就像沒看到那一男一女一樣,一攤手,一張苦臉很無奈地對巫小婵說:“沒辦法,被倆倒黴孩子弄的。”衣服上也沾上些黃黃白白的奶油,若不是離得近,巫小婵還真沒看清。
“要不要換件兒衣服?我讓人去拿。”馮律說着就叫住一個下人。杜諾擡手制止:“不用那麽麻煩,擦擦就行。”“也是…也是,那你們慢慢聊,我們先去陪陪客人。”馮律說。杜諾淡淡地應聲兒“行”,從始至終都沒看那兩人一眼。
此時已有精明的下人拿來一條幹淨的手帕,巫小婵接過,邊幫杜諾擦衣服上的奶油,邊說:“你和他們的關系似乎不怎麽好。”杜諾老實地張開手臂任她擦,說:“大家族事兒多,兄弟間不親近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再說,他也不是我親大哥,不過仗着比我早生幾年,霸着個兄長的名頭。”他想想,突然說,“姍姍姐是爺爺一個老戰友的孫女,她父母死得早,又沒有親戚可以托付,爺爺顧念戰友情分,所以,她是在杜家長大的。我們從小就認識。”巫小婵問:“青梅竹馬?”杜諾答非所問:“我現在拿她當姐姐。”巫小婵斂眉,只專注的看着自己的雙手,說:“其實,你沒必要告訴我這些。”“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為什麽呢?巫小婵想——是因為你喜歡我嗎?可我完全不懂拒絕,也不懂得回應。
“小婵,你再擦下去,我這衣服準得被你擦破。想什麽呢?”杜諾握住她的雙肩,說。巫小婵擡頭,剛想說“沒什麽”,就感到白光一閃,緊接着“咔擦”一聲響起。文竹朝兩人招個手,欣賞着他剛才拍到的照片一搖一晃往別處去。巫小婵退後兩步,說:“送我回去吧,我不想錯過訓練結束的聚餐。”杜諾下意識的想挽留:“文可不也沒去嗎?你要是餓的話,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兒東西…”“我說我要回去。”杜諾知道,巫小婵一旦固執起來,自己說什麽也無用,于是只得叫來人把她送回去。他本想親自送,但杜家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實在走不開。
亞歷斯學院附屬高中部為期三周的新生野外軍事訓練結束後,以班級為單位聚餐。巫小婵讓司機把車直接開到事先約好的地方,就打發司機離開,一個人慢慢走到聚餐的地方。
訓練一結束,學生們一個個都迫不及待地脫下迷彩服,換上自己平時的衣服。不少愛美的女孩子也化着淡妝,所以巫小婵這一身兒倒沒顯得突兀。只是葉孤舟在看到她時,稍微有點兒詫異。
三十幾個人圍成四五張桌子,叽叽喳喳說着話。一場軍訓下來,相當于與世隔絕大半個月,話題自然不怕少。巫小婵在葉孤舟旁邊的位置坐下,才發現他們這一桌大多都是女孩子,只有葉孤舟和趙司兩個男生。鄰桌的徐蕾向她舉起杯子晃晃,表示歡迎,巫小婵也舉杯示意,嘴唇沾到杯沿,才知道杯裏并非白開水,而是白酒。看到徐蕾一飲而盡,她皺皺眉,最後還是把杯子放下,一滴未沾。徐蕾看到也沒說什麽,轉過頭繼續跟旁邊的人說話。
他們選的地方倒不是多麽高檔,不過街邊的一個自助餐廳。套用一個組織者的話來說,太高檔的地方反而沒意思。
巫小婵到得并不晚,應該說剛剛好,大家夥兒也才開吃。“我和小婵去拿點兒東西。”說着,葉孤舟拉起巫小婵,在人擠得滿滿的餐廳裏左拐右拐來到自助餐架旁。葉孤舟邊拿盤子撿些巫小婵愛吃的蔬菜,邊問:“你離開…是因為杜諾的事嗎?”巫小婵點點頭,沒有絲毫隐瞞:“他爺爺大壽,找我當他女伴兒。”他不找別人,為什麽偏偏找你呢?你就不懂拒絕嗎?葉孤舟一席話在舌尖打轉,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無權幹涉巫小婵的生活,也不能改變她的決定,即使他們已經足夠親近。
在巫小婵看來,自己只是她的朋友——或許她更願意把自己當成小店的店員。葉孤舟知道,以此身份有些話不适合由他說出口。
“橄榄綠很适合你。”想半天,他說出這麽一句。巫小婵但笑不語,想起那個最讨厭橄榄綠的女人,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杜諾的眼光确實不錯,饒是她不怎麽打扮的人,也覺得這個扮相很好。若是讓她自己挑指不定得鬧出多少笑話。這邊,葉孤舟看着巫小婵眼角帶笑,心裏堵得慌,以為她在想跟杜諾有關的事,那邊巫小婵想的卻是——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給小舟也買幾套像樣的衣服,作為她的店員,總不能穿得太寒碜。
兩人回到桌上,就見同桌的幾個女孩子推推嚷嚷地不知在說些什麽,眼睛還時不時往兩人身上瞟。終于,其中一個女孩子臉紅紅的問巫小婵:“你不是葉孤舟的女朋友吧?”巫小婵一愣,再掃掃她們的表情,大致猜到是怎麽一回事兒,說:“不是。”女孩兒頓時松口氣,接着又羞又緊張地對葉孤舟說:“我覺得你人不錯,做我男朋友吧。”話一出口,一桌的人都跟着起哄,鄰桌的男生還輕佻地吹起口哨。果然,哪兒的少男少女都是一樣的情懷。
女孩兒羞得不行,就想掩面逃跑,奈何被旁邊的姐妹駕着,只好不自在地坐着,一副想看又不敢看面前的葉孤舟的樣子。葉孤舟看一眼巫小婵,她神色自然,該吃吃,該喝喝,仿若毫不在意。他不禁搖頭苦笑,本想像以往一樣幹脆地拒絕,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話到嘴邊卻變成:“可以。”葉孤舟旁邊另一個女孩兒自覺地讓出座位,讓那告白的女孩子坐到他身邊,葉孤舟很是知禮地幫她添菜,如此又是五六聲起哄的哨聲。
巫小婵本來安心地吃着,桌面下突然有人輕輕地踢她。她放下筷子,問旁邊的趙司:“幹什麽?”趙司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你真的不介意嗎?”巫小婵反問:“我應該要介意什麽?”趙司瞪大眼睛,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她應該介意什麽還是裝不知道她應該介意什麽,看巫小婵一臉的疑惑和茫然,只得轉過身去,往自己嘴裏大塞一片兒生白菜,自嚼自的,不再瞎操心。
那天吃完飯,班長姚一臣大手一揮,一班三十多個人轉戰京市最豪華的ktv。幾個麥霸搶麥搶得很熱鬧,唱歌時吼得聲嘶力竭。葉孤舟和那女孩兒覃汐被半強迫地合唱一首《千年等一回》,亮瞎人眼。葉孤舟和覃汐的嗓子都很好,把白蛇和許仙的愛情故事唱得纏綿悱恻,成為一大亮點。麥輪到巫小婵時,她悄悄塞給趙司,一個人走出包廂。
京市的天空永遠也比不上蘇市,至少在巫小婵看來是這樣。紅紅綠綠的光把天幕染得渾濁不堪,全然沒有黑夜原本應有的墨般的深沉。她的耳朵裏萦繞着混雜着少年人、青年人和中年人的歌聲的聲音,忽然有點兒不知所措。一種飄零感毫無理由的占據她的整個身體,在神經裏,在毛細血管裏,在全身的動脈經脈裏亂竄。許多往事如黑白電影般掠過心頭,她什麽都抓不住。手穿過那些影像,一半陷在黑暗裏,一半白得發亮。
“時光”的上任店主、那個溫和淡然的男子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
“我們這類人,需無情、無心,自然不能有家。”
竹音,竹音,小婵怕不能擔此重任。當初你把“時光”交給我,是否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決定?不管是得失卷軸的事,還是鬼面青銅鈴的事,又或者是縛命鎖的事,我都沒有做到無情、無心,我終究…不是一個合格的店主。如此,你還會回來嗎?
包廂裏,葉孤舟對着那扇關閉的門發呆。巫小婵拉開門的那一刻,他差點兒就想出聲阻止。她說過——世間任何一扇門,都可以通向那個不在時間之中也不在空間之中的小店。他怕她一腳踏出,便已與他在兩個世界。就像那天她突然來到自己面前一樣,說不定哪一刻,她就會這樣突然消失——在他的整個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