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68 章
陳晝抱緊崩潰的文素給她安全感,讓她冷靜下來,直到懷中人不再發抖後他才低聲說:“你做得很好。”
文素努力深呼吸控制情緒,帶着哭腔道:“對不起。”
她不敢擡頭去看陳晝,沒能發現他眼眸透露的神色還是一如當初的冷靜沉穩。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不要再說這種話。”
陳晝幫她擦着眼淚,臉上的烏黑都被淚水擦掉,變得幹淨,于是陳晝揪着衣袖又給她擦黑。文素這才緩緩擡頭看他,眼睫還垂挂着淚珠,顫抖時墜落在他劃過眼角的指尖。
文素哭得鼻子眼睛通紅,情緒爆發的那瞬間自己無法控制。
陳晝在她冷靜下來後說:“文素,不用再想今晚的事,先回去待着。現在許良志沒時間找你麻煩,至于你說的那些……”
“我要親自動手。”
文素聽得微怔,一瞬間覺得自己想錯了。
他似乎還是最初見到的模樣。
陳晝給她擦幹眼淚,平靜道:“回去叫顧三把衣服給你。”
文素低低道了聲好,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深呼吸。陳晝見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乖巧可憐,有點無奈。
她垂着頭不說話姿态乖巧的時候,總是讓他想起小時候某個脾氣很差的師妹闖禍後在他面前裝乖的樣子。
陳晝伸手摸了摸文素的頭,讓她心中生出無數力量。
“去吧。”
陳晝目送文素離開走遠。
天坑這會有些熱鬧,汪庚等人為了周逸忙來忙去,醉酒的醫師沒有辦法救治,周逸危在旦夕,不得已必須送出去治療。
汪庚黑着臉下達命令,數道關卡的長橋自兩端放下連接成路再放行,讓馬車載着周逸朝山洞入口飛奔而去。
陳晝往回走時蹙眉靜思:等處理完周逸,汪庚就該清算他是怎麽拿到長箭自殺的,到時候就會盯上文素,他得想辦法把這事蓋過去轉移汪庚的注意力。
他剛回到樓上就見到汪庚怒氣沖沖地走來,石當跟在他身旁小跑着,急得滿頭是汗,汪庚直沖屋裏去拿他的大長刀,陳晝剛想到個辦法正要行動,卻見有人慌張地跑進來喊道:“星主!出事了!天坑那邊有地鬼死了!”
剛要上前的陳晝頓住。
“什麽意思?”扛着長刀的汪庚目光陰鸷地看着來人,“什麽東西死了,你再說一遍。”
來彙報的監工吓得跪在地上,滿頭是汗,咽了口水顫聲道:“是、是在沙河邊休息的地鬼,起初以為他們只是跟往常一樣吵架打起來,但是趕過去時才發現……死了好多地鬼。”
“他們都像是融化了一樣皮肉爛掉,骨頭斷裂在肉裏,跟以前不一樣……這次爛了就爛了,沒有複活啊。”
站在邊上的石當打了個冷顫,小小聲道:“地鬼怎麽可能會死……葉聖也沒來啊。”
汪庚沉着臉罵了句髒話,扛着刀大步朝外走去,步伐是其他人從未見過的着急。
此刻天坑奴隸群中正有無聲的恐懼蔓延。
奴隸們擠作一團,低着頭不敢看被監工們身後空地上的一攤黑肉碎骨,就連平日對他們兇神惡煞的監工這會都緊繃着臉。
地鬼會死這種事誰都沒想過,就連地鬼自己都不知道,一部分地鬼在來天坑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死而複生。
西邊的地鬼處境與南邊和冰漠完全不能比。
程敬白捂着因為打架被掐的喉嚨低聲咳嗽,李不說擡手抹了把額上血跡,林枭悄悄将沾血的衣物扔掉,擡頭看見汪庚扛着長刀朝這邊走來。
總算是看到了天坑的主事者,三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汪庚,直到發現跟在汪庚後方走來的陳晝,程敬白又忍不住咳嗽兩聲,抓着林枭的衣袖拉了拉。
林枭瞥他一眼,示意自己看見了。
程敬白捂着臉痛苦面具,這算什麽事啊,在南雀發現他的師姐,在這鬼地方又發現了他的師兄,還兩次都沒法通知周子息。
回頭要是讓周子息知道了,說不定又得逮着他一頓揍,程敬白光是想想都覺得冤。
他們在南雀見過顧七假扮的陳晝,也知道北鬥搖光院的大師兄不見的事,但是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
程敬白驚訝過後又恍然,被關在這個吞噬星之力無法使用星脈力量的奴隸坑,也難怪陳晝沒法向外求救難以被人發現。
汪庚來勢洶洶,監工們紛紛朝他垂首恭敬道一聲星主。
他問:“死了的在哪?”
監工們側身讓開,指着那堆肉骨顫聲道:“在這,一共死了七個,有男有女。”
汪庚朝那堆骨頭看去,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地鬼真正死亡的模樣。
其實跟正常人死亡沒什麽分別。
最終只是一灘肉,一堆骨頭。
只不過地鬼是黑色的骨頭,黑的發亮,光澤熠熠,也就是一堆顏色漂亮的骨頭。
除此外并沒有什麽特殊。
汪庚面無表情地看了會,忽然拔刀朝那堆骨頭砍去,傳來咔嚓碎裂聲,将旁邊的奴隸吓得瑟瑟發抖。
沒什麽特別的,這幫畜生的骨頭也跟人一樣,能砍斷,砍碎;也跟他們一樣,沒法再複活,徹底消失在這世上。
汪庚發狠地砍着那堆骨頭,額角青筋鼓起,将今晚所有的不順利都發洩出來,最終氣喘籲籲,扭頭目光猙獰地瞪着那幫奴隸:
“誰幹的?誰殺的?!給老子滾出來!”
沒有人回答,奴隸們充滿恐懼,卻又隐隐羨慕化作爛泥枯骨的幾名地鬼。
“不說是吧?”汪庚手起刀落,朝着最近的地鬼奴隸亂刀砍死,聽着慘叫聲怒喝道,“誰幹的!一個個的在老子面前裝啞巴,再不說就把你們全扔去焚屍坑!讓你們嘗嘗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奴隸們哭嚎着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以為只是跟平常一樣的鬥毆,哪裏知道會突然死人,比起汪庚,不少地鬼也想知道他們怎麽才能死。
眼見那刀就要砍到眼前,程敬白不動聲色地推了把林枭,林枭踉跄往前,餘光瞥了下程敬白。
汪庚手中長刀差點斬到程敬白,因為突然出來的林枭停住,他瞧着這名奴隸噗通聲跪下,聲色惶恐道:“我只記得他們打起來,打得特別厲害,打着打着就變成這樣……”
“他們也看見了!”林枭慌亂地擡手指監工等人,“這幫人自己打得渾身是血,我們都躲得遠遠的。”
這世上論演技,程敬白就佩服兩個人。
一個是歲秋叁,他是發自真心的陪你演。另一個就是林枭,只要他想,随時都能變成不同的人。
汪庚下意識地順着林枭指的方向看去,被他看見的監工心頭一凜,忙點頭道:“對對,他說的沒錯,星主我們也不知道……就是這幾人自己打起來了,打得頭皮血流,平時也這樣,但都會複活所以沒怎麽管,但今兒打着打着就……這事很可能就是個意外,不是說他們本來就可以……”
“閉嘴!”汪庚怒喝聲打斷他的話,這名監工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差點說了什麽後吓得當場跪下,“小的知錯!”
看着被他砍死又接連複活的地鬼汪庚逐漸冷靜下來,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他不能在這時候出亂子讓地鬼死掉。
這事怕是得讓葉元青來看一趟。
但若是讓葉元青來他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汪庚心中衡量着到底是自己解決還是要通知葉元青來。
“把人給我看好了,禁止再吵再鬧!誰要是再無緣無故打起來都給老子扔焚屍坑裏去扒皮!”汪庚狠狠地踹了腳跪在地上的監工,“要是再死一個地鬼導致交不出足夠的貨,你們也給老子一起下去!”
監工們聽後惶恐地跪倒一片,瑟瑟發抖地目送汪庚走遠。
等汪庚離去,這又是監工們的天下,拿着棍棒兇神惡煞地教訓奴隸們。
林枭起身被程敬白拉回去,他抹了把臉,朝程敬白笑道:“你想死嗎?”
程敬白一邊搖頭一邊躲去李不說身後。
李不說低着頭沉默,無視夥伴之間的暗潮洶湧,專心抱怨在天坑不能遮臉活着太難受了。
守在山洞入口的許良志蹙眉冷着臉,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聽着山洞中傳來的滾輪聲響擡頭。
守衛幾乎是快馬加鞭而來,還好這山洞開鑿得更高更寬,多人縱馬疾馳也不會有阻礙。
“許星主!”守衛着急将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邊跑邊說,“箭入心髒,失血過多,體溫已經下降,這小子快不行了!”
許良志非常謹慎,在洞口內看了周逸的狀況确定非常危急沒有反抗能力後才讓出去。
他上前打開馬車籠子,以陰陽兩脈的治愈術幫忙止血穩定,一邊通知守衛繼續駕馬趕路:“去商會。”
許良志話音剛落,突然被人抓住衣袖,瞬間後背生寒,周逸艱難地睜開眼看着他,在對方欲要封印他星脈力量時指尖一點:
周氏神跡異能·浮生對調。
兩人的身體狀況瞬間更改,許良志感到心髒劇痛渾身無力地朝後倒下,呼吸困難,紅了眼,臉色慘白。
浮生對調将周逸瀕死的狀态換給了許良志,而周逸獲得許良志健康的狀态,立馬運行體術脈到極致破籠而出,守衛連影子都沒看清時他已經飛速離去,順手扒了許良志的衣服套上。
留給周逸的時間不多,他瞬影疾行的同時以陰陽雙脈治愈術給自己止血,等浮生對調時間結束後能不死,星之力源源不絕,他從未感覺過被星之力包圍是如此快意的一件事。
他終于能離開那個地獄般的地方,遠離一切苦難。
只要回到城中,讓商會、周氏的人知道他在哪,知道他還活着,他就有希望,他再也不會回到這個鬼地方!
周逸瘋了似地朝前跑,不敢回頭,不願回頭,卻在下山的途中被一道強勢的星之力彈飛擊退,他喉間一口腥甜欲吐,咬牙撐住,運行所有力量再沖,劍光照亮黑夜斬下攔在他身前。
他擡手抵擋時,看見夜色明滅中,山下叢林中站着一個身影,只他一人,卻攔住了周逸所有去路。
浮生對調的時間到了。
周逸吐了口血倒在地上,近乎絕望地望着夜裏繁星。
葉元青擡手,長劍飛回他手中,他垂眸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淡聲道:“浮生對調,難得一見。”
曾有傳聞幾百年前的周氏高祖是一名八脈滿境的朝聖者,可周家低調,幾乎不傳這事,人們也逐漸忘記這個傳聞。
周逸艱難地看向走來的葉元青,泛白的嘴唇顫抖着說:“求……”
求饒的話還未說完,他已沒了意識。
無方國。
相安歌等了許久都不見明栗和元鹿從法陣中出來,又感異樣,便先回了宮殿。
替身靈們見到他便湊過來比手畫腳,告知裏面的姑娘摔倒了。
因為之前相安歌說過這姑娘易碎,所以替身靈們也不敢随意上前觸碰。
相安歌進屋繞過屏風,看見摔倒在地起不來的青櫻,她灰蒙的眼眸無光,沒有焦點,手掌貼着地面艱難地曲起。
他停在青櫻手掌前說:“你師姐死不了,也不會有事。”
青櫻很擔心,也很着急。
相安歌又道:“破掉傀儡術之前,你什麽都不能想,心态放平,不能總是如此焦慮,再做出有損修複的事來。”
青櫻被他說得緩緩垂下頭。
相安歌心道他語氣也不嚴厲,說得也是事實,怎麽感覺這姑娘的反應像是被他兇了一頓。
他想了想,又道:“你想多靠自我意識行動的思路是對的,但要适量,必須在我眼皮子底下進行,我不在的時候不能獨自行動。”
青櫻聽得沒反應。
相安歌說:“你可以試着自己起來。”
“若是要我幫忙,就把手伸出來。”
兩人安靜片刻後,青櫻按在地面的手緩緩擡起,相安歌看得一笑,抓住她的手彎腰把人抱起。
在相安歌回去沒多久,水面冰層破裂,布滿水上的星線也被烈火焚燒消失不見。
風平浪靜時,消失的兩人重新出現在水面。
元鹿一改吊兒郎當的模樣,認真地打量着對面的人,“我倒是不知道你布陣的速度這麽快。”
明栗心說那是因為我有一個布陣速度更快的師弟。
元鹿撤了對明栗虎視眈眈的星之力,走到黑馬前牽過缰繩,轉身看回明栗時又是一臉燦爛笑容:“你不是趕時間嗎?走哪啊?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明栗也朝等在一旁的木船走去,頭也沒回道:“你已經送我到六脈滿境,再送我一匹馬就不太合适了。”
元鹿臉上的笑意僵住,慢慢變得咬牙切齒起來:“我這趟來得可真是不劃算。”
明栗站在船上看他。
元鹿說:“我是舍不得殺你。”
明栗知他不會再動手,搖搖頭道了句:“油膩。”
元鹿皮笑肉不笑道:“你現在是個小女孩,我哄哄小女孩怎麽了?”
明栗不再理他,以靈技催動木船,眨眼已遠去。
元鹿瞧着那木船逐漸消失在視線中,還是越想越覺得難以釋懷,最終嘆氣,踩着水面慢悠悠地走着,自言自語道:“你去西邊,那我去南雀把崔瑤岑放出來,她肯定要來這找他弟弟,我再去北鬥……嘿,我看你到時候選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