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誘捕守則 第 72 章 (大修)
第72章 (大修)
【她還好嗎?】
【沒事。】鱗知道裴樂在問什麽。
那個被抓的雌性人魚, 自從在酒館中帶走後,便至今沒有消息。
作為人魚間的特殊溝通方式,裴樂主要靠鱗得知對方的情況。
【為什麽我不能像你們這樣……交流?】
裴樂想着自己的的治愈能力以及在海底的生存的獨特呼吸功能, 有些納悶。
【交/配之後就可以了。】
“樂,這裏不是D區的邊界嗎?這裏就是污染的源頭?”
此時, 默默跟在裴樂身旁的漢斯停住了腳步, 看着眼前熟悉的臨時庇護所,懷疑地問道。
“……是啊。”裴樂先是在腦海中與鱗确認了一下, 然後肯定道。
此刻, 頭頂上是漫天的星河,四周漆黑,僅僅有手電筒發出的一束光芒,蒼穹之下, 裴樂宛如一粒宇宙中最渺小的原子。
遠方的風聲混雜着‘嗚嗚’的聲音,說不清是風聲,還是什麽動物的嚎叫,令人不安。
半圓的庇護所此刻已經被厚重的大雪覆蓋了, 一旁是半埋的風車葉片, 那是廢墟的發電站。
“要進去嗎?”漢斯問道。
而裴樂已經将手搭在了門把上,用力一扯, 上面的雪‘簌簌’掉落。
“進去看看吧。”
“小心一點, 我可不想再碰到那些吓人的異形了。”這個一貧如洗的考古學者嚷嚷道。
“嗯……你有帶武器嗎?”裴樂走進了這個窄小的庇護所,四周環顧。
“沒有, 難道有異形?”漢斯的聲音有些顫抖。
“暫時還沒發現。”裴樂忍不住問道, “不過你以前都是這樣毫無準備的在外面探索的嗎?”
“以前我有帶槍!”漢斯頗為得意地說道。
“……還有呢?”
“還有什麽?”考古學者一臉懵逼。
“……沒什麽。”您活到現在還真是命大。
庇護所的天花板離裴樂最高大約是一米, 最矮她僅僅需要踮腳,頭就能與冰冷的天花板做個親密的接觸。
裏面的陳設都沒有變化, 一張既可以當會議桌也可以用來吃飯的桌子,三間用來睡覺的不到三平方米寬的小房間——不難想象,原本住在裏面的探索隊每晚睡前都要劃拳決定誰來睡客房。
裝着應急食物的袋子已經空了,營養劑被人為地掰開兩半,透明的玻璃被舔的幹幹淨淨,燒水壺結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水垢,在牆壁的一角,一臺被撞開裂縫的收音機靜靜地躺在地上。
裴樂撿起了收音機,按下按鈕。
“滋滋滋——中心基地……封鎖……”
收音機已經徹底壞了。
“回去之後,我問過了研究院的人……”漢斯見狀,語氣低沉地說道。
“研究院?”
“他是中心基地的人,聽從研究院的任務而外出偵察的。”漢斯摘下了黑色的面罩,露出他亂糟糟的胡子,深邃的眼睛,臉上滿是是歲月雕刻的皺紋,他的眼神複雜,看向一旁的神秘的女孩。
“我知道你是中心基地的人。”
裴樂沒有意外,自己之前那麽多異常的行為不被懷疑才奇怪。
“是啊。”
“你有什麽目的?”漢斯目不轉睛地看着裴樂。
“我之前說了,被通緝了。”裴樂苦笑道。
“……好吧。”漢斯嚷嚷道,“所以你現在是犯人了?”
“是啊,你現在和一個犯人在一起,可能會被連累。”
“……你犯了什麽罪?”
“得罪執行官算嗎?”裴樂思索了一會兒,微笑回答。
漢斯倒吸一口氣,乍舌道:“看來罪名不小。”
裴樂沒有回答,她将手中的收音機放下,然後進入了其中的一間小隔間。
隔間沒有門,直接進去就能看見床。
上面的睡袋大開着,露出嫩黃色的內芯,看起來已經冰冷了。
在牆壁上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背對着風向,沒有雪灌進來。
裴樂掃視了一眼低矮的房間,在右側角落中還有着不明白色液體,上面貼着一張性感的虛拟女性角色海報。
這裏的一切都很簡陋,沒有娛樂設施,沒有網絡,甚至沒有美味的食物。
而這只小隊要呆上整整一個月,每天的責任就是偵察外面的污染濃度,以及調查污染的來源。
“要不是有着高達兩萬貢獻點的報酬,要不是為了給他的弟弟換上好的醫療室……”漢斯喃喃道,餘光也掃視到了旁邊的事物,下意識地往右站了一步,像是要擋住裴樂的視線。
才兩萬,她曾經作為一個七級研究員都将近一萬了。
裴樂想起了自己入職的第一天,在警局中,聽到自己的身份之後,對方驟然轉變的谄媚态度。
“……他的弟弟呢?”
“死了,聽說是因為在污染來臨的時候,沒有人帶他逃走。”
所以那個寄托着哥哥希望的男孩,就這樣在醫院中眼睜睜看着死亡的來臨。
裴樂颔首,沒有說話,只是轉向身後。
“你在找什麽嗎?”漢斯忍不住問道。
“我想知道他在死前遇到什麽東西。”
“什麽?”
裴樂一間一間房間搜索起來,從枕頭到杯子,熱水壺……
“你知道他們平時是怎麽工作的嗎?”她問道。
“你要知道,我只是一個考古學家,最多就是朋友多了一點。”漢斯嚴肅地說道。
“好吧。”看來是不知道了。
【污染就在這附近了嗎?】
【是的,離這裏大約一百米外。】
“他們失聯這麽久,基地就沒有出來找嗎?”裴樂疑惑道。
“我只是一個考古學家。”漢斯再次強調。
裴樂輕輕搖頭:“好,我知道,你是一個考古學家。”
其實這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因為研究院會給每個在職工作人員鑲入芯片,這些芯片除了監聽功能之外,更主要還是為了保護工作者的安全。
也就是說,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就連研究院的人都無從聯系。
是因為污染嗎?
裴樂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皺了皺眉頭。
房間內的氣味很不好聞,腐爛的,腥臭的渾濁氣體充斥着整個狹小昏暗的空間。
但很安靜,只有裴樂和漢斯的活動的聲音。
“帶上口罩,該出去了。”
随着‘嗞’的一聲,裴樂再次打開了庇護所的小鐵門。
這扇門很小,連她也是剛好能出去,要是一個成年的強壯男性,大概需要低着頭,小心翼翼不撞到門板,然後側身從外鑽進去。
“該死!”
果不其然,裴樂聽到了漢斯傳來的吃痛聲音。
“你要去哪?”
裴樂舉着一臺功率十足的手電筒,在黑暗中,看起來就像移動的靶子一樣顯眼。
“去找那位探索員為什麽一直沒有污染的原因。”
漢斯連忙跟了上來。
“慢點,要知道,我可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重新帶上口罩的漢斯的聲音悶悶的。
裴樂回憶着剛才在筆記本上了解的記錄,朝着雪地的東方走去。
在這樣的天氣下,因為沒有指南針和終端這類可以導航的東西,裴樂只能靠着星宿辨別方向。
“真美啊……”漢斯感慨道。
“是挺好看的。”裴樂頭也不回地說道,“不過還是擔心一下異形吧。”
他們這樣兩個手無寸鐵的人類,在異形的眼裏,就像是特地打了光的移動糖果小點心。
“啊……要不,還是把手電筒關了吧。”漢斯緊張地說道。
“……也行。”裴樂思索了一會兒,順勢将燈關了。
還記得最初的時候,這位考古學者可是百般提醒自己,要小心異形,此時此刻,她突然明白,對方當初為什麽要反複強調這一點了——感情不是對她說的。
接下來的十分鐘路程,兩人都沒有說話了。
漢斯安靜地走在了裴樂的身後。
“為什麽要跟着我?”裴樂打破了寂靜,問道。
“雖然聽起來很好笑,但我有種莫名的預感,你可以給我揭曉我一直尋找的東西。”漢斯撓了撓頭,中途發現自己的頭發被帽子罩住了,又讪讪放下,“誰知道呢,我知道,不是誰都是施裏曼……”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顯然沮喪起來。
“施裏曼?”裴樂聽到了不熟的名字——
原諒她問出這種只要上網一搜就能知道的問題吧,她現在就是一個尴尬的‘黑戶’。
“對!”說到自己的偶像,漢斯明顯亢奮了起來,“施裏曼當年就是憑借着自己的信念,追随《荷馬史詩》找到了特洛伊王國!”
“聽上去很厲害。”裴樂颔首道。
“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也要挖掘出傳說中的遺址。”
裴樂頓了頓,用一種關懷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對方。
“是吧?你也覺得我這種想法執着動人吧?”光線昏暗,漢斯顯然是誤會了裴樂眼神的意思,他大受感動道。
裴樂默默點頭——見到了當代堂吉诃德,她确實很震撼。
“祝你好運。”裴樂微笑。
只見不遠處,一些奇異的味道湧進裴樂等人的鼻腔,擡眼望去,幾根矮小的,好似街道上消防栓一樣的東西立在遠方。
“到了。”裴樂放緩了腳步。
“這就是探查污染的儀器嗎?”漢斯好奇地靠上去。
越近,那股惡心刺鼻的味道就越濃烈,好像有誰放了一堆一個月沒有洗,還出了汗的衣服,連身上的細胞都在抗議,叫嚣着危險。
“哦,這味道……”漢斯捂住了口鼻,手在空中嫌棄地揮了揮,視線一轉,只見裴樂面不改色,頓時肅然起敬。
裴樂在這短短的的兩個月內,她所經歷和見識的大概要比大部分同齡人都要多,別的不說,至少在屍體上,氣味上的阈值是擡高了不少。
“0.687……”漢斯湊到了探測儀的屏幕前,輕聲将數字讀了出來,“這些符號都是什麽意思?”
裴樂搖搖頭,她不是這方面專業的。
“前面就是污染了,你小心一點。”漢斯看着向前走的同夥,不由高聲提醒道。
裴樂揮揮手,表示已經知曉。
【我會看着你的。】鱗的聲音在裴樂的腦海中響起,柔和又夢幻,像是情人的呢喃。
裴樂眨了眨眼睛,雖然平時對方的聲音都很好聽,但今天似乎格外的誘人。
【你怎麽了?】
鱗似乎輕笑了一聲,宛如海面游輪上的風鈴,又像是迷霧中引人迷失的海妖。
【昨天有一支探索隊在我的水域上經過,他們晚上的看的電影挺好看的,人類似乎很喜歡這種……海妖?】
【……少看一些電影。】裴樂耳尖發燙。
她甚至能想象出,鱗在自己面前,那副妖異與懵懂結合的神情。
“怎麽了?”漢斯見到裴樂久久未動,不由高聲問道。
“沒事。”
裴樂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咔擦——”
隔着軟軟的雪地,她似乎踩到了什麽。
裴樂低頭一看,将手電筒打開,在明亮的光線下,一個黑色的硬物反着光。
【這是什麽?】
【……不知道,但沒毒。】
裴樂蹲下身,将手電筒放在了一邊,然後戴着手套的雙手在雪地上刨了起來。
大約是挖了二十多厘米,這塊黑色硬物才露出原本的面貌。
裴樂小心翼翼地将其捧起,手中傳來的重量讓她有種自己抱着一塊鐵的感覺。
“漢斯。”她轉頭朝後喊道,“過來一下。”
“怎麽了?”站在原地的漢斯小跑過來,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緊張。
“你認得這塊石頭嗎?”
漢斯掏出了放大鏡,對着燈光,彎腰小心翼翼地研究起來。
大約過了三分鐘,他重新站直了身,搖頭,遺憾地說道:“很遺憾,我沒有見過。”
裴樂倒也不失望,既然出現在這裏,相比應該有其他的用途。
看了一眼旁邊毫無防備的漢斯。
“你拿着。”說罷,就将石頭放在漢斯的雙手上。
漢斯的手一沉,手忙腳亂地将石頭抱住。
“我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老人了!”他嚷嚷道。
裴樂沒有回應,以現在的人類社會,四十歲的身體素質也不過是舊地球的二十多歲,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
想到這,她的腦海一閃而過某個念頭:她現在壽命究竟是以舊地球的人類算的,還是現在的人類,又或者是人魚的壽命?
【人魚能活多久?】裴樂忍不住問道。
這個問題似乎難到了鱗,他過了将近一分鐘,才遲疑地回應。
【雌性人魚可以七百歲?】
【那雄性呢?】
【根據雌性配偶的壽命來定。】
裴樂心下一沉。
【那你豈不是以後最多只能活一百歲了?】
【裴樂願意和我交/配了嗎?】鱗語氣雀躍,也不裝出一副所謂海妖般的聲音了。
【這是重點嗎?我是說,你要是和我在一起,要縮短自己的壽命,還不如找同類。】裴樂有些氣惱地解釋。
這副言論要是被兩個月前的她知道了,絕對會嗤之以鼻,懷疑自己的腦子壞了——即使損人也要利己,才是她的行事準則。
【我愛你。】鱗輕輕地說道。
裴樂一怔,眼底有種酸澀的感覺——她不是一個感性的女性,但現在卻突然感到惶恐。
她又何德何能讓人這樣付出?
漢斯抱着那塊‘石頭’,站在漆黑的污染邊緣,他突然興奮地大叫起來:“樂!”
“怎麽了?”
裴樂快步走了過去。
“我發現了!”漢斯的聲音高昂,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來,原地開個香槟慶祝。
“這塊石頭,可以隔離污染!”
“什麽?”聽到這話,裴樂立即将手電筒照在了那塊石頭上。
漢斯把這塊礦石放到了地上,只見原本以一種極其緩慢速度擴散的污染,在進入礦石十厘米的範圍內,突然漸漸地收縮回去。
兩人盯着污染剛才的反應,眼都不眨一下。
“我就說嘛,未來一定有辦法的!”
“再找找,還有別的礦石嗎?”裴樂很快冷靜了下來。
兩人于是在這附近找了起來。
過了大約半小時之後,漢斯和裴樂在原地碰頭。
“找了一圈了,就這一塊。”漢斯坐在了地上,盯着這塊僅僅足球大的礦石,眼神沮喪。
顯然,這個大小并不足以庇護所有的人類,甚至連一個人都可能保護不了。
他們的希望剛升起就破滅了。
裴樂也就地坐了下來,她的眼神中也有着掩飾不住的失望。
一中一少坐在雪地上,他們剛才已經走了将近四個小時沒有休息了。
裴樂望着天空上的星河,以及遠方的極光——可能在這些小星星中,有一顆是舊地球在幾千年前發射出來的光芒。
他們離開家園很久了。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事,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一個背着沉重的書包,紮着馬尾辮,每天早上七點起床上學的學生。
學習成績很好,老師喜歡,同學關系也不錯,每學期都會拿三好學生。
她甚至還能回憶起早晨包子店霧氣氤氲之下,那張忠厚老實,洋溢着笑容的老板面孔……
“公元3000年,地球突然出現能源危機,各國不得不大力建設核電站。
“公元3010年,核電站因不明原因全球洩露,地面上所有生物被污染,無一幸免,人類不得不逃到地底下生活,随着資源減少,生存空間不斷擠壓,人類開始自相殘殺,建立大量的地下城。
“公元3050年,全球人類僅剩一億,此時全球頂尖科學家聯合起來,花費了十年的時間,在前人的基礎之上,成功打造了宇宙飛船‘方舟’。
“公元3070年,地球最後一片淨土消失,剩餘的年輕人和小孩被裝入膠囊,搭上方舟漂泊十光年,最後在一顆同樣藍色的星球定居。”
鬼使神差的,裴樂想起了那段教科書的內容。
漢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調侃道:“你歷史背的挺好的。”
“我可是方舟學院畢業的,當年歷史那門學科可是每學期都拿了A+。”裴樂微笑着說道。
“是啊,可惜了……”漢斯感慨道。
可惜什麽?
兩人同為半個學者的人心中不言而喻。
【裴樂,這些礦石在深海有很多】鱗突然說道。
【真的嗎?】裴樂站了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之前那間隔離我和你的房間,就是用這種礦石打造的。】
裴樂原本緩慢的心跳都加速起來——有什麽比發現了拯救全人類的辦法更值得高興的事嗎?
現在她簡直想抱住鱗狠狠地親一口!
“怎麽了?”漢斯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站起來的同伴。
“我知道哪裏有這些礦石了!”裴樂笑眯眯地說道。
然而,一向積極的漢斯卻沒有附和。
“是的,我們找了方法,然後指望靠它,打造一個人類的庇護所,容納幾十萬人了?”他的表情凝重,給這個興奮的年輕姑娘潑了冷水,接着自語道,“就算這些礦石勉強将所有人容納進去了,之前你說的,這場污染會持續整整一年,一年的時間,大家上哪找吃的?”
漢斯坐在地上,雙腿大開,厚重的靴子沾了一層厚厚的泥濘,他看上去就像一只丢了魂的鴨子。
裴樂沉默了,然後說道:“你先将這個礦石帶回基地吧。”
“那你呢?”
“我還有別的任務,之後再回去,很快。”她看向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漢斯,輕聲道,“放心,你在途中不會遇到異形的,它們也怕污染。”
漢斯一怔,默默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
在極端惡劣的天氣下,兩人的睫毛都沾上了白色的冰霜。
“我知道你有秘密,不過放心,我不是那種喜歡侵犯隐私的人。”他深深地看了裴樂一眼,“要是遇到什麽困難都可以找我,呃……借錢除外。”漢斯撓了撓鼻子。
聞言,裴樂的眼裏也不由蕩漾出幾分笑意:“好。”
*
裴樂其實沒有別的事情,她只是單純地想去找許久未見的人魚。
海洋并非完全冰封的,人類和動物的活動使得海面上飄着若幹的浮冰——平靜的外表下也是最為危險的地方,海底的未知生物随時破水而出,給每個經過的,沒有精銳裝備的人一點教訓。
一個穿着臃腫,身材嬌小的女孩獨自來到了海岸邊。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後,無數只黑夜中的眼睛注視着她,帶着赤/裸裸的惡意。
黑夜中的怪物們從來就不是心慈手軟的家夥,尤其是在越來越逼近的污染下。
一些注定要死去的生物更為肆虐與瘋狂,享受着生命的最後一刻。
當女孩看起來毫無目的地走到了冰封地的邊緣,層層海水就像一只深邃的巨大眼睛,仿佛一只獰惡的巨獸潛伏在海底。
一只半人半魚的異形從墨水般的海面浮了出來,靜靜地,海面泛起層層漣漪,一滴滴透明的液體從他的身體滾輪,伴随着潮濕,鹹濕,冰冷的氣味。
“鱗,不要弄濕了我的衣服!”裴樂蹲在了岸邊,有些不滿地警告——她之後還要回去。
“裴……”鱗深藍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幾天未見的心上人。
“說起來,你還能說別的詞嗎?比如說……樂?”雖然心情沮喪,但裴樂深惡痛絕這種将自己的壞情緒發洩給他人的行為,她笑着問道。
人魚張了張嘴,露出裏面一排細細的利齒,以及長長的,紅潤的舌尖,努力動了動。
【不能。】再嘗試多次之後,他原本晃動的尾巴耷拉了下來。
裴樂若有所思,也不意外。
很顯然,人魚有一套自己獨有的說話方式,況且在深海中,他們很難靠嘴巴發聲交流,這樣一來,無法說人話也很正常。
“沒關系,就這樣也挺好的。”裴樂安慰道。
她想起了剛才人魚對自己說的話。
“那些礦石多嗎?”
【我不知道。】
“之前你知道這些石頭的特征嗎?”
【不了解,只知道會妨礙我們的交流】
裴樂點點頭,到底還是沒有放棄希望。
既然已經找到了可以破解的方法,這麽草率的放棄也不太可能。
她看向岸邊的人魚,他的臉沒有變化,眼尾細碎的鱗片依舊如碎鑽般閃爍,為了她而進化出來的長發濕漉漉地搭在了他肩胛骨,鎖骨上,即使在黑夜下,也能看出對方流暢的輪廓,精致的眉眼……人魚的面容真真是長得哪哪都合乎她的心意。
想到這,裴樂想也不想,直接将自己嘴唇貼到了人魚的薄唇上。
【牙齒不許劃到我!】她事先警告,即使對方從來沒這麽做過。
隐匿在暗處的怪物們紛紛收回了視線,離開了這片危險的範圍。
“你可以給我從海底帶幾塊礦石上來嗎?”
裴樂提出這個請求,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的深海般的眉眼。
鱗歪了歪腦袋,一向有求并應的它卻沒有立刻答應。
眼前的女孩如今穿着并不算得體,她的全身穿得就像一只笨重的企鵝,臉蛋被凍得通紅。
若不是剛才的親吻,此刻嘴唇也是龜裂的,原本明亮的眼睛有着掩飾不住的疲憊,甚至連她自己的都沒有察覺到的,緊抿的嘴唇流露出來的忐忑情緒。
鱗,這個海洋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突然感到了一絲不滿。
她在緊張什麽?
能夠讀出對方心聲的人魚很快知曉了。
對方在擔心,作為一個曾經被人類虐待過,甚至是同類也被人類抓走的異形,此刻讓它去幫助昔日算是仇人的種族,是否會覺得不樂意。
這不公平。
鱗心想。
人類帶給裴樂總是負面的,痛苦的情緒,而自己總是全身心地信賴着對方,但她卻總是替那群自私自利的家夥着想。
而且,在陸地上,恢複了人類機制的裴樂看起來并不能完全适應惡劣的環境,人類的軀體是如此的羸弱,在未交/配前,任何一只低級生物都能輕而易舉地劃破她的皮膚。
一瞬間,作為雄性人魚的鱗産生了要拒絕命定伴侶的沖動。
這種情緒在人魚的種群中是很少見的。
作為海底霸主的它們似乎天生情感淡漠,就像真正的魚一樣,每天過着枯燥無味的生活,捕獵,休息,玩耍。
它們有着驚人的記憶力和智力,但卻并不熱衷于如階級社會一樣,去創造發明些什麽來争奪更多的資源,直到某一天突然覺醒,把自己前半生所有的情感都拿出來追求雌性,然後交/配,繁衍,最後死亡。
倘如鱗再對人類的文化理解更深刻一點,就會明白,此刻他的心情是‘嫉妒’。
【好。】鱗溫順地回答,上前将腦袋湊到了對方的十公分以內。
裴樂了然,将手搭到了對方的頭上,忽視那粘膩的怪異手感,輕輕地揉了揉。
随着人魚轉身,鱗很快就消失在了飄着浮冰的海面上了。
裴樂微不可聞松了口氣。
剛才的某一個瞬間,她以為對方要拒絕自己的了,差點想說要不算了。
海面上的浮冰相互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是一條長長的海岸線,幾乎望不到盡頭,身後是雪地,頭頂是星空,與其說是大陸,不如說是一塊南方的小島,在極寒的天氣下,人們可以自由地在冰面上行走——前提是忍受寒冷,饑餓與異形的襲擊。
極夜下,四周都靜悄悄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當裴樂轉過頭時,一時間頓住了——眉眼之上,一個紅點瞄準了正中間,不偏不倚。
“我看到你了。”
從黑夜中,幾個人緩緩走來。
領頭的男人手中拿着槍,只露出那雙年輕的,綠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眼前的女孩。
裴樂眯了眯眼,站起了身。
眼前的男人有點眼熟……
“看到了什麽?”她歪了歪腦袋,好奇地問道。
“你與那只怪物搞在一起。”對方義正言辭地說道,語氣堅定。
裴樂突然反應過來,他正是自己在基地外遇到了那些年輕人,揚言要‘消滅人魚’的那種。
“那怎麽辦呢?”她問道,一副完全沒察覺額頭紅點的樣子。
聽到這話,領頭的男人的臉皮似乎抽搐了一下。
“我們會上報給執行官,然後讓他們來處理你!”一旁的女性忍不住說道。
“是嘛……”裴樂若有所思,看了看眼前這群新晉探索隊員的裝備與年輕面容,“你們一直在跟蹤我?”
“不,只是恰好——”剛才的女性趕緊補充。
“少廢話!”領頭的男人呵斥了一聲,“帶走她——建議你最好不要反抗。”最後那句顯然是對裴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