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77 章
山林風聲飒飒,樹上枝葉,地面花草都随之搖曳,那團人形黑霧卻不受絲毫影響,仿佛是不存在這方天地的光影投射,無法被夜風所撼動分毫。
葉元青站在原地不動,手中神武劍卻發出威懾的低鳴,劍氣橫掃殺向那團黑霧,劍風讓他衣袖翩飛,可劍招都被黑霧吞噬化解。
溪流聲聲,動人心境。
葉元青擡手将神武劍召回,目光盯着黑霧說:“不知從何時起,你竟然能以影子的姿态游走世間。”
黑霧中傳來一聲低笑。
周子息漫聲說:“只是影子而已,你這就害怕了?”
葉元青收劍回鞘,冷聲道:“看來上次在南雀不是巧合,而是你有意為之。”
周子息嘲笑道:“現在才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
葉元青說:“你和外界的地鬼有所聯系?”
周子息:“想聽我的答案,你得努點力。”
“無妨。”葉元青淡聲道,“我等不殺你,只因為你還有用,否則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活着就是有用,這樣的道理不需你再唠叨。”周子息輕笑聲,黑霧下的眼眸冷淡地朝葉元青看去,“畢竟你死期将至。”
簡直笑話。
葉元青面不改色道:“憑你六脈滿境的師姐?”
周子息好心提醒道:“在你失敗的殺招下已是七脈滿境,你覺得憑她的天賦,破境會是什麽時候?”
“她活不到那個時候。”葉元青冷聲道,“你還是多擔心自己,今夜過後,我不會再讓你保留記憶,你每死一次複活後就會将記憶清除。”
“随你。”周子息似笑非笑道,“既然惱羞成怒想要抹去的我記憶,你最好快些。”
“若是你先下了地獄,我複活後就再也看不見你這張說着正義之詞卻虛僞至極的臉,這樣每死一次我都會覺得很無趣。”
葉元青在夜風中與黑霧站立良久,最終瞬影将黑霧穿透撕扯消散,面色沉冷地朝着天坑方向趕去。
周香全速奔逃離開太乙大山,保持冷靜前往城中,卻在剛入城就撞到了要出去的都蘭珉。
都蘭珉就購買的酒樓中成功找到顧七一事非常驕傲,但出去打架師兄師姐們都不帶他,正郁悶地跟遠在北鬥的曲竹月發傳音符抱怨,并問曲竹月想要什麽樣的太乙特産。
他邊走邊跟傳音符唠叨,忽地瞧見瞬影至人群中的周香,瞬間雙眼一亮,招手喊道:“周香!”
在這冰冷陌生充滿銅臭味的西邊,總算見到個熟人了!
周香見到他也很高興,在都蘭珉靠近時就一指點在他眼眸,将記錄天坑路線的歸憶圖傳給他。
“你們北鬥的人就被困在這裏面邊,光是靠近洞口就能感覺到星之力被吞噬,葉元青已經趕過去。”周香抹着眼淚紅着眼猶豫不敢說周子息的事,只道,“得快點過去才行。”
都蘭珉見她這狀态就知道是他熟悉的周香,而非戰鬥狀态開了心之脈讓他不敢靠近的周香,因此連連點頭,拉着她邊走邊說:“我這就去跟師兄師姐說!”
他又知道一個驚天大秘密!
這次終于輪到我說了吧!
都蘭珉拉着周香還沒跑多遠就被朝明栗那邊趕回去的付淵瞧見,于是瞬影到二人身邊的街牆上問:“幹什麽去?那邊打起來了,你修行不夠別過去。”
“師兄!”都蘭珉朝他招手,“我知道太乙關奴隸的地方在哪了!周香傳信回來的路上還遇見了葉元青!”
這話成功讓黑狐面跟付淵停下腳步朝他看去。
都蘭珉也沒廢話,直接将歸憶圖傳給二人,“周香還說靠近這洞口就能感覺星之力流失難以聚集,看來進了裏邊的人無法使用星脈力量,師兄你們去幫師姐,我去這奴隸洞看看!”
“站住,別亂來。”付淵把轉身要跑的都蘭珉拎回來,“葉元青既然丢下我們趕過去,說明天坑裏出了急事,若是裏邊無法使用星之力,那他也一樣,倒是讓我們有幾分勝算。”
都蘭珉:“天坑?你叫它天坑?”
他頓感自己錯過了許多!
“你去跟明栗說,我先去探探路。”付淵剛說完就被黑狐面攔住,“別着急。”
付淵回頭看他,黑狐面怕他因為沒有抓回顧七而心境混亂,失去理智變得莽撞。
“不會。”付淵看起來十分冷靜。
黑狐面收手讓他走,繼續朝明栗的方向趕去,那邊的星之力威壓恐怖至極,引來大量西邊的修者們躲在遠處觀看着。
葉元青走時說得一番話讓明栗以外的人心驚不已。
不說太乙七宿對戰明栗,他走時對鐘安期的叮囑就讓葉家兄妹心中一沉,還未思考出是何意思,就見鐘安期身影動了。
劍光閃爍間他人已至周氏商會等人身前,總指揮使拔刀抵禦,雙方刀劍碰撞星之力威壓各自加強威懾。
通古大陸只有兩位朝聖者使劍。
南方崔瑤岑,劍勢強橫,兇猛,是主攻靈技劍招。
西方葉元青,則因常用神武是劍,從而自創殺伐淩厲劍招,與崔瑤岑強勢的點不同于劍招,而是身法。
鐘安期師承葉元青,得他傳授當今至高劍意身法·飛花歸意,周氏商會的總指揮使在這詭異身法之下根本攔不住攻勢迅猛的鐘安期。
總指揮使橫刀欲斬斷鐘安期手中長劍,卻跟不上他的速度,餘光只見敵人手中長劍翻轉,人影已到他後方。
剩下六名商會護衛隊的人更加不是鐘安期的對手。
“少主!”總指揮使回頭看去,驚出一身冷汗。
重傷狀态的周逸也心驚于鐘安期的速度,飛花歸意的身法強度如何在太乙待過的他也很清楚,因此已經做好了暴露自己神跡異能的準備,卻有人瞬影來到他身前攔下這致命的一擊。
“大師兄!”
周逸愣然地看着攔在身前背對自己的葉依依,她伸手攔住劍風,深藍色的裙擺張揚搖曳。
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是她攔下了鐘安期。
鐘安期在短暫的驚愕過後垂眸道:“依依,讓開。”
“少主!”總指揮使趁此機會繞後,扶着周逸退走,鐘安期要去追,卻被葉依依抓着長劍。
一直注意着葉家兄妹動靜的參宿揮劍朝試圖繞後帶走周逸的總指揮使斬去。
“師兄,沒有到非殺他不可的程度吧。”葉依依顫聲說着,目光倔強地看鐘安期,“如果周逸說得都是真的……為什麽還要殺他?”
鐘安期沉聲道:“你沒聽見師尊離開時說得話嗎?”
“聽到了……可我不明白啊!為什麽非要這樣?”葉依依隐約有些崩潰,“我爹和你怎麽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你怎麽會是背棄信義抛棄朋友的人!難道周逸只是聽見了你們的談話,就被我爹和你關去天坑嗎?為什麽啊!”
“為什麽你從來沒說過這些,既然是誤闖,當初把陳晝也一起帶出來交給北鬥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麽必須留他在天坑中等到現在?那人假扮陳晝不是你的指使,既然不是你做的事,為什麽不敢說出來?”
“如果早些說出來不就好了嗎?為什麽非要等到現在!”
葉依依難以接受自己認為這世上最光明坦蕩的君子卻有着如此黑暗面,當初在南雀得知崔元西與江盈成婚的真相時也難以接受。
她就是一個被寵着長大的孩子,因為身邊的人給予她無限的包容寵愛,所以能無所畏懼地批判讨厭那些肮髒手段。
可葉依依忽然發現她身邊至親至愛的人,就是她最讨厭、最瞧不起的一類人。
“你以為那是很容易的事嗎?”鐘安期被自己從小護養長大的人戳心窩子,握劍的手逐漸收緊,他咬牙說道,“依依,你是師尊的女兒,太乙的大小姐,師尊和太乙都是你的靠山。”
“你從小被衆人捧在手心裏寵着長大,你有底氣拒絕一切不順心的存在和選擇。”
葉依依再次被驚住,抓着長劍的手也在顫抖:“可你也是太乙朝聖者唯一的徒弟,是太乙的大師兄,是我的師兄啊!我爹、整個太乙還有我不也是你的靠山嗎?”
鐘安期目光黯淡道:“不一樣的。”
葉依依的星之力随着她憤怒的心境突然迸發,引來手中劍鳴聲聲:“有什麽不一樣!哪怕你跟我說過只字片語,我也會幫你想辦法,我也一定會幫你!可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說!”
“跟你說了又如何?你能做什麽?”鐘安期似自暴自棄道,“就像現在,師尊要我殺了周逸,你攔得住嗎?師尊要整個周氏商會,方法必須見血,你又攔得住嗎?”
“太乙最主要的貨源都靠天坑裏那些奴隸,陳晝是北鬥的人,他在天坑裏發現了火石玉的存在,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這都不是我一句話能救他出來的!就算我跪下跟師尊求情也沒有用!”
“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出來嗎!?我做不到啊!北邊朝聖者身亡,各方都對北鬥虎視眈眈,你以為師尊心裏就沒有想法嗎?朝聖者和宗門之間的争鬥你又能做什麽!你跟我一樣什麽都做不了!”
鐘安期的反問讓葉依依聽得臉色慘白,視線忍不住朝被太乙七宿圍住的明栗看去。
她嫉惡如仇,可她什麽都做不到。
葉依依在這瞬間恍然,她只是一個被護在父親羽翼下從而無憂無慮、肆無忌憚向他人耀武揚威的小鳥。
她看向兄長葉風鳴,而葉風鳴也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卻帶着幾分悲傷。
也許兄長跟父親關系破例的原因,就是他先自己一步察覺到了這些陰暗面,所以才疏遠了鐘安期,常與周逸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但沒人敢反抗。
“可是……天坑裏那麽多奴隸,為何非要……”葉依依還未說完,就見鐘安期朝自己笑了下,這笑容十分慘淡,“依依,你回頭看看周逸現在的樣子,你以為天坑就只是奴隸坑那麽簡單?”
葉依依被這話震住,不敢回頭。
鐘安期卻盯着她顫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聽見周逸之前說的,修者入天坑感知不到星之力,與普通人無異。在天坑裏日夜遭受毒打,消磨你的體力與心智,你以為進去只需要不分白天黑夜的幹活就可以嗎?你想着只是挨打也可以忍是麽?”
“裏邊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多得是你想象不到,這些沒有師尊的授意他們敢做嗎?周逸是周氏商會的少主,整個西邊都沒幾個人敢對他動手,可你看看他現在是什麽樣?”
“天坑裏的人明知道周逸的身份卻依舊肆無忌憚,若是沒有師尊的授意,他們敢嗎!”
“汪庚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都是跟師尊學的。”
“你回頭問問周逸,你覺得他敢說出天坑的存在,是因為他是你心目中光明坦蕩的人,還是因為他太委屈太憤怒,一時間失去理智,抱着同歸于盡的想法才說出來的?”
鐘安期深吸一口氣,卻掩不住手背跳動的青筋,他朝已經緩緩松開劍刃的葉依依慘淡笑道:“你以為在天坑裏邊只有陳晝一個人在受苦嗎?”
“大家都一樣。”
劍鳴将葉依依擊退,她心境已亂,無力再攔,整個人都處于茫然無措的狀态。
總指揮使再次迎戰護主,卻因鐘安期的飛花歸意身法詭異難測,讓自己進入追無可追,避無可避的狀态。
鐘安期的心境卻是天翻地覆,一番激動之下反而看破生死,快意激鬥,讓自己沉溺殺伐之中。
他一劍斬退總指揮使将其重傷,劍尖直指擡首看向自己的周逸,鐘安期面無表情說:“看來天坑裏還有很多記得他的人。”
周逸捂着劇痛的胸口道:“難道若是沒人在外提起陳晝,你已經說服自己把他忘了?”
鐘安期舉劍道:“他沒能活着出天坑,死在裏邊也算是一種解脫。”
周逸輕扯嘴角,笑意嘲諷。
這話引來了明栗回首,她擡手朝鐘安期一點,太乙七宿以為她要點出一記殺訣,沒太放在眼裏,卻聽她以氣音道:“生滅。”
以施術者定下的範圍內一切生命力都将被奪走,是生死境以上,朝聖者才有能力施展的特級靈技。
當年書聖屠城,就是簡化行氣字訣的特級靈技,只道了一字“滅”,威力卻能覆蓋整座郭城。
所以太乙七宿等人聽見這二字都是一驚。
不可能!她才剛七脈滿境,連生死境都算不上!
如此想着,卻能感受到自明栗周圍散發的星之力的波紋,無上威壓在自他們頭頂而來,堪比之前葉元青針對明栗釋放的力量。
黑狐面三人剛到街牆上就被撲面而來的威壓震懾,下方的人們耳邊有天地行氣的尖嘯聲,能感覺到無形的字訣攻擊朝自己飛來。
周逸被強大的星之力波紋擊退,生滅主要攻擊的還是鐘安期,他說中長劍在試圖斬下的瞬間斷裂,皮肉崩裂血色飛濺。
“師兄!”葉依依試圖上前卻被參宿帶離,倒是葉風鳴瞬影至鐘安期身後展開八脈法陣·天牆禦守,但天牆撐不過兩個瞬息就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散成流螢。
“帶他走!”畢宿厲聲喝道,與奎宿同時殺向明栗,卻在靠近她的瞬間被第二波生滅天地行氣擊穿心髒摔至街牆,在慘白的牆面拖出一道血痕倒下。
帶着葉依依退至街牆上的參宿看得目眦欲裂。
胃宿與昂宿在那時一個去撈葉風鳴,一個去撈鐘安期,試圖将兩人帶出生滅範圍,卻沒能快過生滅的天地行氣,攜帶尖嘯聲的無形之氣擊碎二人星之力防護,無情洞穿胸口,将其從空中擊落摔倒在地。
昂宿剛好摔落在婁宿身前,他胸口濺出的血灑了昂宿半邊臉,讓他呆滞原地,瞳眸中映照着站在前方同樣渾身是血的明栗。
為什麽……
此時此刻,還活着的太乙三宿終于認清事實,他們現在面對的,是朝聖者明栗。
明栗體內朝聖之火熊熊燃燒,舊的滿境星脈與新的星脈融合,能夠讓八脈之一升至滿境,讓本是七脈滿境的她,短暫的達成八脈滿境。
雖是僞八脈滿境,卻是真正的朝聖者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