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10 章
面對明栗給出的選擇與答案,書聖對此失望至極。
他指尖微動,點出的行氣字訣圈攬範圍,将朝聖者外從宮牆上擊退落地。
陳晝護着青櫻與東野昀,陸弋則護着常曦公主。
他們落在宮牆內,有一隊禁軍趕過來,對常曦公主道:“六公主,陛下召請。”
常曦回頭看去,有些驚訝。
“別去。”方回低聲道。
常曦問他:“為什麽不能去?”
方回眉眼陰沉:“你沒看見五殿下的下場嗎?他是奉陛下的命令來的,可結果呢?皇子公主的生死對陛下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就是個瘋子!”
陸弋聽得蹙眉:“慎言。”
方回冷眼看過去,“你跟在陛下身邊若是還沒看清他的本質,那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千裏一邊注意着宮牆上邊的動靜,一邊注意着身邊争吵的人們。
陸弋選擇無視方回,對常曦公主道:“六公主。”
常曦公主看向方回,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如果你知道什麽,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訴我,而不是無緣無故地疏遠,讓我苦惱着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就算是我做錯了,也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
方回聽得微怔,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想要觸碰卻不敢伸出,他壓着眉頭對自己有幾分惱意:“錯的不是你。”
常曦公主停頓片刻後說:“我不是渴求父皇垂愛的孩子。”
“所以你不用擔心。”
她最終還是選擇跟陸弋去見文修帝。
方回眉頭皺起,望着常曦走遠的方向,眼眸深處有着說不出的擔憂。
千裏說:“擔心就跟着去啊。”
方回深吸一口氣,沒答話。
千裏又道:“我也挺納悶,你到底在跟人家小公主鬧什麽脾氣。”
方回面無表情。
千裏曲起手肘輕撞他一下又道:“在你跟小公主徹底鬧崩前,能不能先把藥錢翻倍還我?”
方回聽得轉身就走。
千裏望着他離開的方向摸摸鼻子,又回頭看向宮牆之上,目光掠過明栗與崔瑤岑的身影。
傳音符從虛空飛出落在他身前,千裏看完上邊的信息也離開了。
看朝聖者打架或許挺有趣的,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今夜過于漫長,帝都的每一處角落都在發生許多事。
武監盟的人奔走在帝都街頭,與紛争無關的人們緊閉門窗,不願摻和進麻煩事裏。
在各方戰鬥中,星命司的人全數出動,布下各種法陣,防止殃及無辜。
武院的學生們陷入沉睡,在睡夢中悄無聲息地死去。
數道黑影從院舍離開,他們都穿着武院學生的制服,解決了學生後,開始朝着武院老師的住宿前進,片刻後留下血色離去。
身着武院老師制服的男人站在閣樓前的巨樹下,擡頭望向遠處的皇宮,從星牆升起時他就在這了。
在他身後站着的是從西宮牆逃走的侍女雪音。
“那邊可真熱鬧。”歲秋叁感嘆道。
雪音說:“我沒能保住她。”
“不怪你,那小姑娘雖有趣,但和我們終歸不是一路人。”歲秋叁說完收回目光,數道黑影落在後方。
邱鴻說:“都死了。”
歲秋叁點點頭,“那就走吧。”
“不太容易。”邱鴻撓撓頭,“千裏在外邊。”
雪音說:“我去攔住他,你們換個方向離開。”
歲秋叁卻搖頭道:“你們先走,我去見他。”
邱鴻:“我跟你去,他看起來變強了不少,不像是見到你還會發瘋的樣子了。”
歲秋叁笑了下,沒有拒絕。
在這所武院門前,千裏神色平靜地站在雪地中望着大門,武院的守門人已經死去,倒在地的半邊身子都被雪覆蓋,看來已經死了有段時間。
西宮牆那邊因為幾位朝聖者的威壓和天地行氣的幹擾,風雪都被敢走,來到武院這邊後才知道今晚的雪有多大。
千裏心中散漫地想着是否該撐把傘時,倒是瞧見裏邊有人撐着把傘出來漫步走出來,來到門前時還将手中另一把傘扔給他。
歲秋叁站在門前石階上,傘下的面容溫柔:“雪大,還是撐把傘吧。”
邱鴻蹲在武院大門上淋着雪看兩人。
千裏擡頭看看邱鴻,又看看歲秋叁,慢悠悠地彎下腰撿起雪地裏的傘撐開。
他們之間似乎不像在南雀見面時那麽緊張,主要還是千裏的态度變得平靜太多,仿佛對歲秋叁沒有了殺意、恨意。
“要找你可真是不容易。”千裏旋轉着傘柄漫聲道,“原來你是忙着到處獵殺八脈覺醒。”
歲秋叁說:“八脈覺醒少了,朝聖者出現的幾率也就少了。”
千裏擡頭看武院門上蹲着的邱鴻:“你自己不也是八脈覺醒嗎?”
“那不一樣。”邱鴻朝他揚眉,“我要是破境了,可不會整天沒事做就逮着地鬼殺。”
最初邱鴻會挑戰南雀最厲害的人,是因為要評估他們的實力,為事後的獵殺做準備。
可那次碰巧在他獵殺名單上的不是地鬼就是朝聖者,結果一個也沒殺成。
“有什麽不一樣,我看你們地鬼之間也會互相殘殺。”千裏看回歲秋叁,“今晚雪大,天冷,我也沒想跟你動手,不如就靜下心來好好談談。”
歲秋叁目光溫柔地看他:“好,你想談什麽?”
“你知道的一切。”千裏說,“全都告訴我。”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一定能記得住。”歲秋叁的目光透過他似乎看向很遠,“當你覺得無法理解時,就去想一個問題,為什麽地鬼也可以覺醒八脈。”
千裏蹙眉:“為什麽?”
歲秋叁溫柔地指引着他:“千裏,你試着想想,如果通古大陸只有地鬼,或者只有人類,那麽它會是什麽樣?”
“如果只有地鬼,那就是地獄,你們會彼此互相殘殺,随處可見的殺意和濫殺無辜。”千裏沒有多做思考地回答,又或者是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沒有地鬼,這個世界還不至于那麽殘酷。”
“這世上沒有東西是不死的,如果通古大陸只有地鬼,除了生老病死外,地鬼只會被地鬼殺死。”歲秋叁面上看不出悲喜,“你們也一樣,除去生老病死,人殺人,也會死。”
“你說世界只有地鬼那就是地獄是不存在的,因為在只有地鬼的世界裏沒有你這樣的異類,而地獄的感受,是身為異類的你才會有。”
“說到互相殘殺這些事就更好笑了,千裏,你是怎麽定義人的?又憑什麽用這些想法定義人?”
千裏眼眸中倒映着雪霧燈光下撐着傘的男人:“像你這樣殘害妻子全族的就不是人。”
“原來如此。”歲秋叁毫不意外他的回答。
雖然千裏說着要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但他的怨恨還是免不了洩露幾分,也許這個少年的內心,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平靜。
“那年趙家發現一名混進府裏來的地鬼,死後複活要逃走時被你娘抓住,你應該有印象,你娘把人帶出府時,我和你正好回來在門前撞見。”
随着歲秋叁的話,千裏腦海中浮現出模糊的景象。
走在最前方的母親蹙眉神色嚴肅地跟身邊說着話,身後是一個渾身是血,被星線纏繞困住封印聲線的女人。
千裏沒有看太清楚,就被身邊的歲秋叁捂住了眼睛。
母親雖然因為嫁人的事放棄了成為族長,但趙家依舊需要她管事,有時候忙着生意,千裏跟歲秋叁在一起的時間比母親要多得多。
“她只是一個在府中後廚打雜的普通人,因為家中病重的丈夫和三個孩子需要藥錢而每日奔波,白天在趙府,晚上在醫館。”
歲秋叁的語調不急不緩,回憶的往事卻如眼前風雪一樣寒冷:“而她之所以會被發現是地鬼,是因為救了一個落水的孩子,那個孩子是你的堂姐,因為她日夜操勞,無比疲憊,救完人後自己溺死在水中。”
“她被送去了南雀,連帶着那三個跟你一樣大的孩子。”
歲秋叁問千裏:“如果說我殺了許多人,所以不是人,那她呢?這個一生都在為別人犧牲的女人,以你的标準來看,她是不是‘人’?”
千裏神色淡漠:“你這是在詭辯,地鬼的可怕在于他們始終會丢掉人性,變得面目全非。你是這樣,你說的這個女人也會是這樣,她只不過是死在了覺醒地鬼的殺意本能之前。”
“如果她在死前覺醒了地鬼的殺意本能,那麽她的丈夫和孩子才是最可憐的,因為他們都會殘忍的死在自己最親近的人手中。”
“你對地鬼的認知都是錯誤的,從來沒有覺醒這種事,而是被奪走。”歲秋叁說,“在某一天,某一刻,無法預見的聲音降臨時。”
“這才是地鬼們拼盡全力、無論死多少次也想要改變的。”
千裏皺起眉頭問道:“什麽聲音?”
“只有朝聖者和地鬼才能聽見的聲音。”歲秋叁握着傘柄往後揚,擡首朝夜幕看去,“又或者說,它只是一道,試圖殺光所有地鬼才會消失的行氣字訣而已。”
“它在這天地間尋找地鬼,然後在某一個瞬間奪走你的所有情感,讓你成為嗜殺的空殼。”
千裏嘲諷道:“所以你是想為自己開脫,說你殺那些人并非你的本意,而是被不知名的行氣字訣剝奪了你的人性才讓你變成這樣的?”
傘面往後移去,飛雪墜落在歲秋叁的衣發,落入他眼裏。
他聽到了那個聲音,毫無預兆的,帶着濃濃殺意和憎恨,高高在上的威壓,無法具象化的描述那個聲音,只是一道信息,歸結為一個字:死。
可命運難以捉摸,在神谕剝奪他人性,将他變作人們恐懼憎恨的怪物時,歲秋叁看見細小的流螢飛舞,感受到這片天地對他的溫柔安撫。
随之而來湧入這具身軀的是無數死去的地鬼們。
他們帶着殺意與憤怒而來,這些不知死亡多久也無法消散的意志占據了這具身體,抵抗着敵人的神谕。
從那天起,深愛妻兒、抛棄地鬼身份的歲秋叁就已經死了。
歲秋叁笑了下,對着落雪的天幕說:“我已經不用怕它了,人性這種東西,不是它想拿走就拿走的。”
“千裏,這世上從沒有地鬼,只有人。”
可惜聽這話的人記不住的。
在千裏聽見的這瞬間冷笑道:“你說得沒錯,當所有地鬼都死後,就只剩下人了。”
蹲在武院門上的邱鴻卻垂眸看下方千裏,神色認真道:“他是你的父親,你為什麽能篤定,你自己不會是地鬼?”
千裏想也沒想道:“不可能。”
“這是地鬼的世界,誕生在這片大陸的人,成為地鬼只是概率問題。”邱鴻朝他擡起手:“你敢死一次看看嗎?”
千裏擡眼朝邱鴻看去,風雪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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