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22 章

周子息等人花了一年時間來到冰漠。

他們穿越過深山叢林,渡過萬裏長河,頂着風霜來到冰漠,看見的是厚重的烏雲被烈火點燃折射出瑰麗的紅色。

遠處雪山都快要被朔風追趕的大火點燃。

着黑金铠甲的騎兵列陣在外,倒塌的房屋城樓發出轟然巨響,卻也掩不住人們的驚聲慘叫。

這片天地的星之力陷入狂亂,所有人的行氣脈都被壓制,無法逃生,只能在烈火燒到自己時拼命地跑。

站在城樓高處的人戴着面具,擡手間衣袖飛揚,點出的行氣字訣一擊便摧毀四散奔逃的地鬼生脈。

在雪山下,巫良麗拉着周香緩緩退後一步說:“我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周香滿眼不敢相信,掙脫她朝燃燒的城樓中跑去,邊跑邊喊阿娘。

就算表面答應周子息那是個陌生女人,可周香心中卻不能接受。

“周香你等等!”秋朗試圖去攔周香,卻被生滅範圍內的天地行氣擊飛摔去老遠。

巫良麗去救秋朗,周子息去抓周香,兩人不可避免地陷入生滅範圍,與強勢的天地行氣對抗。

周子息這幾年經歷過無數次戰鬥,卻沒有一個對手給他如此大的威壓。

對他上站在城樓的白面具,根本沒有任何戰鬥的欲望,打從心底升起的恐懼會告訴你,無論你怎麽做都贏不了的。

光是躲避生滅絞殺的天地行氣就已用盡全力,無暇其他,甚至連釋放靈技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周香在前方幾次死了又爬起來,總是血花四濺碎得不成人形,慘不忍睹。

城內的嚎叫聲不絕于耳,大火随着夜風起舞咆哮,卷起的星火飛濺時落在手上立馬燙起泡。

周子息抱着不死的心一路繞到生滅影響稍小的地方,布陣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被火光映照在地面的影子扭曲着像是要被融化般,忽然間拉長去到老遠,陰影覆蓋處火焰繞行。

影子在地面穿梭行走,準确找到周香的位置纏住她的腳裸将其絆倒。

周香原本是哭喊着的,這一摔倒擡頭時眉頭微蹙,臉上淚痕還沒幹,表情卻變了。

“廢物。”周香低罵聲,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找那個女人幹什麽,是她賣的你還不明白嗎?”

以法陣附身影子找人的周子息:“……”

剛巧披着毛毯抱着貓走到屋門口的少年:“……”

屋外的周香瞥眼看向門口抱貓的少年,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還滿臉稚嫩,頭發被火焰燒卷一節,身上有股糊味,兩人短暫的對視中,似乎不知是敵是友,少年明顯戒備。

兩道行氣字訣朝兩人殺來,周子息現身抵擋,掀起的風浪讓周香與抱貓少年程敬白忍不住側身躲避。

“趕緊走。”周子息說。

抱貓的少年被星之力威壓掀飛倒地,懷中兩只小貓落在地上,周香彎腰抱起一只就跑。

程敬白看了眼攔在身前的陌生少年,這瞬間周子息在他心中,似有雪山高。

“敬白!”烈火硝煙中有人喊他的名字,是父親焦急地吶喊,程敬白雙眼一亮,扭頭看去,卻見父親被行氣字訣洞穿心髒,生脈斷裂,化作一灘黑色肉泥。

“爹……”程敬白不敢相信。

落在地上朝程敬白跑去的小貓被生滅絞碎,血水灑了在程敬白手背。

周子息聽着少年撕心裂肺地哭喊皺眉,自己已經快要攔不住生滅的力量,拉長的影子環繞四周将烈火撲滅掃出道路。

程敬白要朝他爹跑去時被周子息瞬影帶走,秋朗在雪山下的溪河對面朝他喊道:“這邊!”

秋朗那邊也聚集着不少人,都是從城鎮大火中逃出去的。

騎兵們似乎察覺到地鬼逃跑的路線,發現了在溪河的人們便縱馬過來,秋朗趕着去救周子息出來,奪過騎兵的□□殺紅了眼。

一切都發生的又快又急,各方靈機碰撞讓人看得眼花缭亂,稍不注意就喪屍火海。

雪山下的動亂終于引來站在城樓的人間至尊關注,白面朝奔跑在火海中的兩名少年看去,緩緩擡手,指尖對準少年們點去。

周子息若有所覺,餘光瞥見碎裂的影子瞳孔一縮,将抓着的程敬白甩去前邊腳下一轉回頭,衣袖被墜落的星火點燃燒毀,露出爬滿黑色咒紋字符的肌膚。

無數星線閃爍着攔截朝聖者點出的殺招,星之力碰撞發出尖嘯的聲響,周子息雙手抵禦,緊咬着牙,一點點被逼得後退。

哪怕能複活,他也不想死。

書聖第一次見自己的行氣字訣被看起來才十三四歲的少年攔住,能不受心之脈的影響,對他進行反抗已算不易,在如此短暫的時間結陣還能攔住這殺招,更是令他驚訝。

雙方隔着火海與殺意遙遙相望,書聖伸出的手再次一點,擊碎了周子息的八脈法陣,将他擊退的星之力即将貫穿胸膛中時,卻有一道天牆禦守在少年前方升起,給了他緩沖的機會瞬影拉開距離。

後方的巫良麗氣喘籲籲道:“快、快走,我這是超常發揮了!”

但是這一道天牆禦守就幾乎耗光了巫良麗全部星之力,周香将懷中的小貓還給程敬白,轉身去扶巫良麗。

“這什麽情況?”秋朗将摔倒在地的周子息拉起來,沒好氣地回頭問地鬼們。

沒人回答他,人們呆呆地看着前邊,神色惶恐,眼中布滿絕望。

秋朗若有所覺地回頭,發現遠在城樓的白衣書聖,此刻正站在他身前,巫良麗用盡所有星之力布下的天牆禦守,卻被朝聖者随手一點就碎。

星之力威壓突然降臨,讓秋朗毫無反抗之力地跪倒在地,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身上似有千萬重山壓着,連呼吸都困難無比。

在所有人都朝書聖跪下時,周子息卻身形搖晃地站起身時來,心中震撼,面上卻冷冷淡淡,餘光瞥見跪下的巫良麗等人,兀自皺眉。

書聖盯着眼前站立的少年說:“你的影子,有些特別。”

他的星之力威壓,全都被周子息的影子吞噬,所以本人感覺不到絲毫威壓。

周子息在被武監盟追捕時聽說過朝聖者書聖,他不僅是通古大陸的六位朝聖者之一,也是武監盟的主人。

朝聖者也算是地鬼的死敵,在這世上,除了地鬼自己,就只有朝聖者能真正殺死地鬼。

有關地鬼的一切消息和措施都是朝聖者在主導。

大多地鬼總是祈禱自己這輩子都不要遇見朝聖者。

周子息第一次與朝聖者面對面,恐懼轉瞬即逝,只剩下強大的印象,八脈滿境的實力,能夠将他們輕易地踩倒在地,被人視作蝼蟻拿捏生死的滋味讓周子息很是不悅。

書聖沒有殺了他們,而是将逃到雪山下的地鬼們關了起來。

騎兵駐紮在冰漠,收拾被大火吞噬的城鎮。

書聖這次來冰漠是為了一種能鍛造神武的資源雪礦,開采雪礦由地鬼來做再合适不過,畢竟他們不死,無論有什麽意外都不怕損失人手。

地鬼對人類來說,就是天生的奴隸。

有了之前焚燒城鎮的震懾,剩下的地鬼根本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在騎兵的監督下幹活。

書聖對周子息頗感興趣,在其他地鬼幹活時,會将周子息叫走殺他無數次,以此試探周子息的影子作用。

他站在溪邊看,看少年狼狽不堪地奔跑在雪山下,日光灑下的金輝也落在少年身上,卻是冰冷的。

“似乎也沒有我想的那麽有趣。”書聖望着再次複活過來的少年嘆息。

周子息睜眼看他。

書聖低聲笑道:“想殺一個人時,要記住将殺意藏好,尤其是眼睛。”

周子息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身。

書聖又道:“最近似乎沒什麽地鬼理你,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少年壓着眉頭有些暴躁道:“不是你幹的?”

“你以為異類和異類在一起,就一定會報團取暖,彼此信任嗎?”書聖溫聲道,“嫉妒和無知,不管是人還是異類,都是共通的,被這些情緒支配後,哪怕是父子親朋,也會彼此反目。”

少年當時想,這個人跟秋朗一樣,總是喜歡講些似是而非的話,惡心。

書聖看着少年朝地牢走去,他的聲音被朔風傳到周子息耳裏:“你想從這些地鬼身上找到認同感,可惜了。”

周子息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地鬼。

冰漠勉強可以算是地鬼的世界,因為有太多地鬼生活在這,大家完全不用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可以活得很輕松自在。

這也是明知道周香沒有家後,周子息仍舊願意送她回到冰漠。

他想活得輕松些,想在地鬼的世界裏生活,不用怕身份暴露後被人仇視或抛棄,可以肆無忌憚,自由自在。

既然善良的人們不會接受他,那他就回到地鬼的世界。

地牢裏關了很多地鬼,秋朗他們都不在這,周子息在這裏一個人都不認識,他有着單獨的牢房,就關他一人,其他人都被關在對面。

周子息的牢房裏有暖和的被子,對面卻什麽都沒有,連墊底的稻草都沒有一根。

別的地鬼被監工打罵時,周子息就在旁邊休息,似乎和監工無疑,輪到他幹活時,還有監工給他遞水和吃的。

就連每天一次的分餐時,周子息吃肉,其他人吃草根喝粥。

無數強烈的對比将周子息與地鬼們區分,仿佛在大聲提醒:你跟他們不一樣。

生活在冰漠的地鬼們無法反抗,心中卻無比仇視書聖等人,書聖殺了他們的父母、孩子、同伴,毀了他們的家園,還将自己當做奴隸,剝奪做人的權利。

恨意在每日被監工的打罵中肆意增長。

監工對周子息的區別對待,無形中換來了地鬼們對周子息的仇視。

在諸多對比中,地鬼們逐漸将周子息視作是書聖那邊的人,書聖太過遙遠、強大,所以這份恨意逐漸蔓延到就在眼前的周子息身上。

書聖偶爾會出現在地牢,當着地鬼的面将周子息帶走,人們看向周子息的目光越發危險。

“你覺得他們會怎麽對你?”書聖笑着問周子息。

周子息低頭沉默。

書聖說:“你注意到他們看你的眼神了嗎?那可不是看同類的眼神。”

充滿警惕和懷疑的目光,地鬼們對周子息的不滿情緒已經快要溢出來了。

書聖看周子息:“接下來,只需要一點微不足道的謊言,就能點燃所有人的怒火,到時候他們會怎麽對你?”

書聖說的謊言是讓監工告訴周子息,是他為書聖引路才找到冰漠來的。

地鬼們對此震驚不已,又無比憤怒,看向對面牢房裏的周子息目光逐漸變得帶有殺意。

周子息低垂着頭,掌心有細汗,他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麽,卻試圖希望不會輸。

這天監工特意給了地鬼們機會接近周子息,自己站在老遠假裝什麽都沒聽見似的背對地鬼們。

沉默挖礦的周子息忽然被人推一把,踉跄後退。

“是不是你?”地鬼們質問道,“是不是你為朝聖者帶的路?”

周子息愣住,對這個過于離奇又荒唐的猜想難以理解。

地鬼們看他的目光充滿仇恨、憤怒和殺意,抓着他的衣領恨聲道:“要不是你帶來朝聖者,我娘和妹妹就不會死,是你害死了她們!”

帶有星之力的拳頭打在周子息臉上,他被按在冰牆上,嘴角破皮出血,咳嗽着說:“不……不是我……”

“那朝聖者為什麽總是帶你出去?”

“他們為什麽不讓你幹活?”

“憑什麽你可以吃肉!”

“監工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奴隸!”

“你和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你來這只是為了監視我們!”

無數質問湧向周子息,一張張崩潰又憤怒的臉在湊近他,累計數月的仇恨終于找到了發洩口,人們歇斯底裏,将仇恨發洩在自以為正确的人身上。

周子息解釋了,他曲縮着身子咳着血斷斷續續地說:“不是我。”

——不是我!

一聲比一聲高,卻沒有人在意,沒有人想要聽他的解釋。

書聖教會了周子息,人類是危險的,地鬼也是危險的,這世上沒有能接納他的存在。

在嫉妒和無知的支配下,人們會做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來。

周子息瀕死狀态觸發生脈反應,有地鬼看見了他的生脈,被憤怒和仇恨驅使着抓住他人的生脈道:“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活着,你身為地鬼卻背叛地鬼引來朝聖者,害死了那麽多人,你才該去死!去死!”

書聖并未完全壓制所有地鬼的星脈力量,因為有他坐鎮,并不怕有地鬼靠着星脈力量反抗,因此也給了這些地鬼殺周子息的機會。

謾罵怒喊着周子息去死的人,在周子息毫無反抗之力時,以行氣字訣摧毀了他的生脈。

周子息輕輕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能說出來,他想算了吧,死了也好。

站在高處看熱鬧的監工們瞧着少年眼中的光芒熄滅,變得灰蒙,護着頭的手無力地墜落,随着時間流逝,化作一灘黑色爛泥,血水滲透進冰層地底,一身骨架碎裂,只剩顆黑色的頭顱。

漸漸地,黑色的頭顱碎掉了。

監工們覺得稀奇,去禀告給書聖。

書聖聽說少年地鬼死了,全在預料之內,聽說連頭顱都碎掉後,笑道,也許是因為這地鬼死得委屈吧。

鮮紅的血水滲透進地底,随着地下河流離開地牢,不知漂流多久來到外邊的世界,春季到來時,冰封的世界醒來,萬物複蘇,冰河碎裂,積攢的冰雪化作流水形成瀑布。

雪山依舊在原地眺望。

不知多遠的地方,青草遍布,地面開滿了藍白相間的小花。

随着水流飄來此處的一滴血珠泛着熒光,在清澈的河水中生長出骨骼血肉。

周子息從水中出來,躺倒在岸邊青草地,黝黑的眼眸倒映着陰沉的天空。

他的大腦放空,什麽也沒有想,只是發呆。

當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周子息與天上銀河遙望時,坐起身來,毫不猶豫地自斷生脈死去。

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過來。

周子息站起身,輕聲問着水中倒影:“憑什麽不讓我死?”

水中倒映着他的模樣,也映出了他此時暴戾的臉。

若周子息死在十五歲這年,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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