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34 章

夜風在此刻停息,搖曳的枝桠變得安靜,與月光一起凝視山道中的兩人。

巫良麗看向秋朗的目光仍舊平靜:“若是你好奇,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不會因為我地鬼的身份放棄我。”

秋朗冷笑道:“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巫良麗說:“如果他也跟其他人一樣厭惡地鬼,就不會來救子息。”

“巫良麗,你盲目信任人類善良的一面,是不是忘記了曾經把你釘死在棺材裏的父母?”秋朗看着巫良麗的目光審視,“生育你的父母亦是如此,你難道還相信他人嗎?”

他說:“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僞善,不是自己親身遭遇的事,總能裝得大度,同情泛濫,可若是涉及自身利益,那就是另一副嘴臉。”

巫良麗說:“他不是那種人。”

“你說得這麽肯定,卻還是小心翼翼藏着地鬼的身份不敢讓人知道。”秋朗盯着她,似看穿了巫良麗內心最深處的想法,“你當真有自信的話,那就以地鬼的身份去面對他試試。”

巫良麗不客氣道:“這種事是我自己來決定的吧!”

“現在就去。”

秋朗語氣不容拒絕,話音剛落,兩人的身影同時動了。

巫良麗撤走時之前站的位置展開無數星線布陣,而秋朗沖過去時手中棍刀将星線盡數斬斷。

秋朗戰鬥經驗比巫良麗要豐富得多,速度也比巫良麗要快,手中棍刀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斬斷星線,讓巫良麗的法陣來不及成形。

“喂,你讓我現在去哪啊,是你說北境鬼原的通道已經關閉,到處都是殺機出不去……”巫良麗瞬影走位在林間躲避時,突然看見遠處沖天而起的光陣。

位置在靠近鬼原與幽游洲分界線的三烏河。

巫良麗目光微凝,下一瞬秋朗已來到她眼前,兩人的星之力碰撞掀起飓風,讓原本安靜的山林變得瘋狂。

落花飛舞,跌落在星線上的花瓣化作花刃朝秋朗殺去,秋朗手中棍刀快速轉動劃出刀屏将其擊破,餘光瞥見巫良麗逃走的身影追上去。

巫良麗在修行上很有天賦,卻因為這些年自封星脈,重新掌握力量雖然依舊強大,戰鬥經驗卻不及秋朗,布陣的節奏被秋朗打破,而秋朗帶來的壓迫感太強,讓她只能狼狽逃竄。

地面的落花被飓風卷起糊住了秋朗的視線,當他斬碎遮眼的落花時,沒能捕捉到巫良麗的身影,餘光朝四周掃去,淡聲道:“北鬥的人已經到三烏河了,或許你該過去看看。”

躲在山石後邊的巫良麗屏息凝神,抓緊時間布陣,手中黑色咒紋字符飛速游走在星線上。

月光照耀出她的影子,秋朗閉目,陰陽雙脈開啓,咒術·碎影。

巫良麗的影子被一道強勢的星之力抓住再難動彈,遮蔽她的巨石被棍刀斬開,細碎的石子飛濺,碎開的巨石渣彈飛出去洞穿一棵棵花樹,花樹倒塌掀起陣陣塵埃。

秋朗踩着一塊碎石,手中棍刀穿過巫良麗的披風衣肩,将她釘在樹上。

巫良麗布陣的星線被再次斬碎,又被陰陽咒術·碎影定住無法動彈,鬓邊有濕潤汗意,眼睫輕輕顫抖,緩緩擡眸看秋朗。

“可是我不想去。”巫良麗說。

秋朗微微俯身看她:“你害怕?”

“不是很有自信的嗎?”秋朗笑道,“臨到頭卻又怕了。”

“秋朗。”巫良麗壓着心中翻滾的所有情緒,低聲說,“你非要做到這種程度嗎?難道看着子息跟我一直被人抛棄才覺得痛快嗎?”

秋朗皺眉:“是你們被僞善的人欺騙還不自知!”

巫良麗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成拳,努力讓自己不被心中翻滾的情緒左右,還能冷靜地說着話,可聲音卻低啞了許多:“我已經退讓很多……我放棄對所有人的仇恨,你以為這很容易做到嗎?”

“我在棺材裏無數次死去又複活的時候也曾發瘋地詛咒過抛棄我的父母,也想過要殺了世上所有人,憑什麽是我,憑什麽被父母帶走的人是我弟弟不是我,為什麽我就是要被抛棄的那一個?”

“我從前也是被父母寵愛着的孩子啊!在我被發現是地鬼之前,他們也曾真的愛過我,就算我後來恨他們,可想到從前一起生活的日子……”巫良麗明亮的眼眸中閃爍着淚花,哽咽道,“神谕和歷代朝聖者的影響讓他們對地鬼恨之入骨又恐懼不已,一旦知道他們是被這世界欺騙,只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而已……就連怨恨他們都變得是我不對。”

“那我的痛苦我的怨恨要怎麽發洩?我要花多大的努力才能跟自己和解?!”

秋朗皺眉道:“巫良麗——”

“我也做不到像你一樣真的抛棄所有去殺光世上所有人!明明他們是那麽好的人,姥姥也是那麽善良的人……冰漠的地鬼們并沒有給我家的感覺,就算同是地鬼,大家也都各有歸處,程敬白他們都有自己的家人,我想要的從來不是地鬼的歸屬感,而是家人!”

巫良麗沒有眨眼,淚水卻溢出眼眶順着臉龐滑落:“是姥姥給了我第二個家,可偏偏她的家人都被失去人性的地鬼殺害,所以也最憎恨地鬼,我自封星脈不讓自己暴露地鬼的身份,因為我知道我絕對接受不了再被抛棄第二次第三次。”

“哪怕需要欺騙他們也好,哪怕變得弱小被人欺辱也好,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

巫良麗從未以如此脆弱又絕望的目光看過秋朗。

秋朗記得自己當年将她從棺材裏放出來時,棺材裏的女孩睜着眼流淚,哭了很久很久,卻始終靜默無聲,随後她搖搖晃晃地從棺材裏出來,踩着濕軟的泥土地,一個人默默擦幹眼淚。

“我不想看見他們讨厭我、放棄我的眼神,我明明……明明一直在退讓,一直在妥協,卻還是要因為是地鬼被喜歡的人們抛棄。”巫良麗顫抖地伸出手抓住秋朗的衣袖,跪下時也低垂着頭,哭泣道:“那我這些年……都算什麽啊。”

秋朗看着哭泣的巫良麗,蹙眉緩緩松手,收斂了外放的星之力,他緩聲說:“起來。”

卻在這時抓着他衣袖的巫良麗指尖一縷星線纏繞着秋朗的手腕,星線蜿蜒而上直侵他的神庭脈。

秋朗:“……”

巫良麗擦着眼淚說:“你記不住神谕和生脈的事,我想試試,如果在法陣中直接更改你的神庭脈,是不是就能将記憶植入,也許你就……”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強勢無比的行氣字訣突然降臨,龐大的星之力威壓讓巫良麗擡起的手垂下,五髒六腑都被擠壓,骨骼血肉都被這份威壓碾碎摔倒在地,衣衫被血色侵染。

秋朗眼見巫良麗被碾碎,瞳孔一顫,星之力全數釋放,升起道道天牆禦守在巫良麗身前攔截這份威壓,同時轉身,眼角眉梢都帶着戾氣朝站在山坡上的書聖。

“誰準你動她的?”秋朗腳下有黑色的影子與棍刀斬去的光芒,全都攻向書聖。

書聖擡手一揮,身邊站着的方回忍不住擡手抵擋這兩股強勢威壓碰撞帶來的沖擊。

秋朗瞬影上前逼迫書聖出手,書聖運行的天地行氣迸發的生滅殺意卻沒能困住秋朗,他的陰陽咒術形成護盾,将生滅的力量抵消,棍刀斬出的刀氣鋒利無比,掀起書聖的衣發。

書聖擡手時,以一根沾滿黑色咒紋字符的星線抵擋住這一擊。

後方的巫良麗複活後第一時間離開。

“去追。”書聖說,“殺了她。”

跟着書聖而來的面具地鬼們紛紛朝巫良麗離開的方向追去。

秋朗低咒聲,欲要撤走,卻被書聖的生滅留下。

書聖說:“既然她想要将周子息的消息傳遞出去,那就不能再留。”

“輪不到你做決定。”秋朗冷聲說着,手中蓄力,以陰陽咒術強勢斬開生滅開道去追巫良麗。

書聖本想出手攔他,卻忽然頓住,餘光掃到遠處的小山坡,有一道黑影正慢悠悠地走來,他的氣息從容又溫和,仿佛融入天地間流轉的所有行氣,如此自然。

怨塔山中,黑氣彌漫,站在祭臺邊的長魚葉回頭看了眼,感嘆道:“外邊可真熱鬧啊,秋朗跟書聖又吵起來了。”

長魚葉手中把玩着一顆聽音石,聽音石正放着之前秋朗與巫良麗的對話。

巫良麗帶着哭腔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祭臺上,從屍山血海中重新站起來的周子息聽得皺起眉頭,神色冷漠地尋着長魚葉的聲音望過去。

“聽她這麽說,我忽然間想看看,她若是不與這個世界和解,盡情去發洩自己心中的怨恨會是什麽模樣。”長魚葉感興趣道,“若是被神谕奪去人性,她也就不用去顧忌個別善良的人。”

“一切善意都需要自己委曲求全才能換來,而這些善意和愛意,都只因為你的表面而給予,并非是通過你的真實面目産生,如此悲哀,她卻如此執着。”

長魚葉嘆氣道:“實在是個可憐的女孩,我越發不忍看她這麽卑微了,認清現實并非是壞事,從今以後她才能過自己真正的人生。”

“你在說什麽廢話,如果不是你們這些沒有自然覺醒生脈的廢物創造出神谕,扭曲世界,改變人們的記憶,害她被父母抛棄,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周子息冷聲說着,眉梢帶着點點戾氣。

“老實說,你以為這世上真的只有我們才有讓生脈消失的想法嗎?”長魚葉說,“遇到生脈的修行者,被對方打壓和欺辱的時候,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哪怕表面和你笑嘻嘻說着你真厲害,心中指不定怎麽罵你覺醒了生脈對我可真不公平。”

“正是因為有這樣想法的人太多,神谕的存在才會成功。”

長魚葉迎着那雙已經看不清東西的眼睛笑道:“既然千百年來,想要生脈消失的人占大多數,那麽有一天,終于有人能做到這件事,就等于是衆人心想事成。”

“怪就怪你們被大多數人讨厭,你們的消失,是大勢所趨。”

“幽游族只是代表‘大多數人’做出了行動,保護讨厭生脈的人們,對你們進行清除。讨厭生脈的數量遠遠超過覺醒生脈的數量,也就是說,我們才是對的。”

環繞祭臺的黑霧變得洶湧,流速加快,周子息擡手時,纏繞在手腕的伶仃作響。

黑霧彌漫在兩人之間遮掩視線,下一瞬有星之力橫掃散開霧氣,周子息的已瞬影到長魚葉身前,他伸出的五指欲要掐住長魚葉的咽喉。

長魚葉卻不慌不忙,微微笑着,被散開的黑霧重聚,纏繞在周子息的身軀,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

“以神谕剝奪她的人性,讓她可以肆意宣洩自己的仇恨,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解脫。”長魚葉說着,伸出手張開五指,掌心的星之力凝聚成一朵純白的花,花蕊中飛出一根閃爍着淡紫色光芒的星線。

長魚葉說:“去吧。”

鐵鏈顫動發出的聲響不絕于耳,黑色的影子暴漲數倍形成黑幕沖天而起,将這片祭臺圍住,在長魚葉驚訝的目光下,黑色的影子伸出手,将從花蕊中飛出的星線抓住。

三烏河這邊的人們還在因為歲秋叁的下落而進行對峙。

滿月封的光陣連接天幕,一眼看去望而生畏,從而産生絕對無法從中逃脫的心之脈暗示。

千裏因為無法記住神谕與生脈的存在,只覺得邱鴻等人說話颠三倒四,毫無邏輯可言,他看着滿月封裏的邱鴻說:“歲秋叁不是修行者,你讓我怎麽相信他能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幽游洲?”

邱鴻說:“也許他比你想得還要能打。”

千裏壓着眉頭,還未說話,身旁的鬼宿道:“你先去幽游洲,我們在這看着,如果沒找到人可以再回來。”

張宿也道:“他們被困滿月封無法使用星之力,不用擔心會跑。”

千裏這才轉身離開。

夜風吹得對岸的蘆葦搖晃,千裏剛走了沒兩步,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的直覺向來準确,但在回頭的瞬間,千裏看見了瞬影趕過來的秋朗,這才頓住沒有回頭。

秋朗皺着眉掃了一圈,沒有發現巫良麗的身影,目光卻在滿月封中的黑狐面身上頓住,他似發現了什麽,目光一凝,手持棍刀斬去。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所有人的行動都在同時發生。

千裏以為這地鬼二話不說就動手,瞬間回頭。

站在河水中的邱鴻屈指彈開腰間葫蘆口,葫蘆中流出一滴透明酒水,墜落入河水中後忽地燃起重重烈火。

法陣連接的星線們在烈火中現形,付淵與黑狐面同時動手,直斬定陣點,被斬斷的星線們無法支撐整個法陣的運行。

連接天幕的光陣出現碎裂的痕跡,随着清脆的咔嚓聲響,河水中的人們各自散開躲避秋朗的殺招。

邱鴻拍了拍腰間的葫蘆,迎着千裏看過來的目光挑眉:“我早就說過,我這酒很貴的。”

“不用擔心會跑?”付淵持劍立在蘆葦葉上,瞥眼朝對岸的南雀鬼宿等人看去,“你們這滿月封跟我師尊的比起來,過于不堪一擊了。”

黑狐面站在岸邊,看向拿着棍刀的秋朗,模樣和武器都跟梁俊俠說得對上,于是跟付淵說:“那就是會陰陽雙脈咒術的地鬼。”

付淵這才朝秋朗看去。

既然已經被發現提前開戰,那就不按照計劃來了。

七星令從衣袖中飛出懸浮在付淵身前閃爍着瑩瑩光芒,付淵一劍将其斬碎,流螢飛散天地間。

遠在北鬥的人們感受到召喚,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天上銀河璀璨,梁俊俠站在窗邊,五指握拳放在唇邊輕咳聲,今晚陳晝怕是來不了他這了。

曲竹月幾位院長正站在北鬥山門前,看向身處傳送法陣中的明栗等人。

明栗與相安歌各自布陣,傳送陣已經失敗過無數次,因為幽游族的坐标地點特殊,無法滲透,得靠有人到達幽游洲後以七星令為坐标傳送。

“你去付淵師兄那邊。”明栗對相安歌說。

相安歌明白她的意思,瞥她一眼:“你有把握?”

明栗則看向站在後邊的陳晝與青櫻,他們才從漫長的苦難中出來,得到解脫的時間太短了,如果有意外,她也不想讓這兩人承受。

“等你們解決完其他人過來的時候,就結束了。”明栗淡聲說道。

宋天一往相安歌的法陣走去:“我是老實人,我先說,其實我一點把握都沒有,我覺得我還是……”

走到一半就被明栗的星線拽回去了。

明栗笑着問宋天一:“坐标。”

宋天一苦着臉感應醒髓,伸出手将坐标點入定陣中。

法陣光芒大盛,開始運轉。

明栗擡首,看向站在山門的曲竹月說:“三日之內,我會把所有人都帶回來。”

天地行氣飛速流轉,撕裂空間的法陣連接兩個地點,傳送只在瞬息之間。

在那片開滿山花的山壁,紅眼長蛇們紛紛從洞中探出頭來,目光警惕地朝同一個方向看去,吐信聲接連不斷,警告闖入者。

山道中的書聖與歲秋叁擡頭看去,明栗位于上空,踩着星線與滿山壁的紅眼長蛇們對望。

怨塔山下的長魚葉和周子息都察覺到外面異常的動靜,紅眼長蛇的嘶鳴危險又急切,告訴他們,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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