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君剖丹後 第 38 章 “上一世的妄羅鬼王,也是我……
久岳擡頭望天, 經歷過橙紅與灰蒙的交替,暮色再一次暗沉。
“真就沒其他辦法了?”他問。
君瑤背靠一塊岩石,卷起袖子。
從藥田出來後, 他們又是遇鬼祟纏身,又是入幻境亂殺, 各自身上都帶了不少傷。君瑤咬牙将止血藥灑在傷口處,又單手扯下條衣料粗略包紮好,才開口道:“如果你又想說什麽春風一度的話就免了。有這種馊主意, 不如你留在這裏陪他。”
“我不說了,不說了。”久岳撇撇嘴, 連忙擺手,“我還不想死。”
君瑤瞥眼轉頭,宸淵一身白衣站在不遠處,明明也受過些傷,但偏生衣袍上血跡被他處理的幹淨, 依舊是往日裏纖塵不染的清冷神明姿态。
但要說清冷,似乎也并不完全準确。因為哪怕到了這種時候,他還不忘帶着昔日寵物,用自己天族人的血給豆芽續命。好像不畏懼接下來會發現的一切, 生死不過眼, 只如雲煙。
君瑤心頭一跳, 她在這瞬間倒寧願宸淵似夜闌那樣逼她, 而不是波瀾不動接受了她的放棄,無怨無悔。
一絲不該有的愧疚萌生, 還有隐隐煩躁。君瑤收回目光道:“你們海族是不是有種能隔絕外世的靈物?你也留在這裏吧,最後一段路我和夜闌走就是了。”
久岳頓時明白她的用意,“有是有, 但東西離開海族威力大減,最多只能支撐三日,要是超出……”
“三日夠了。”君瑤打斷他的話,“等我成了妄羅鬼王,自會回來救你們。”
久岳看着她閃爍的眼眸,想了想還是追文:“如果……失敗了呢。”
“沒有如果。”她方才還有些許不安神色,在剎那間變得堅定無比。像是向久岳證明,也像是說予自己肯定。
她不能輸,也不可能輸!
不過君瑤怎麽也沒想到,再次繞回妄羅山入口,這裏竟然屹立出一座宮殿。
和九重天上熙承宮別無二致的宮殿。
縱使明知這是幻境,也不免心裏咯噔。她在六界異聞錄中看到過一種說法,傳言妄羅山終極試煉不論有多少人或鬼進入,最終都只能有一人能破出。
而那個唯一會成為妄羅鬼王,操縱整片鬼域,包括妄羅山。他有權殺掉尚且困在幻境中的劣汰者,也可以選擇将他們無限困在幻境中,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帶着或缺失或突增的虛假記憶,活在虛假的世界裏。
君瑤壓下心底異樣感,邊和夜闌說着這個傳聞邊走進宮殿,“也不知道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夜闌道。
君瑤一愣,她不過随口問問,夜闌竟然就回答了,而且說得毫不含糊。微微有些詫異問,“你怎麽知道?”
“六界異聞錄裏記載的,應該不會有假吧。”夜闌再開口,卻顯得有些模棱兩可沒底氣了。
君瑤沒再深究這個問題,只随口敷衍:“難怪有那麽多鬼前仆後繼,連命都不要,也想成為妄羅鬼王。”
力量和權利,永遠是六界中最具誘惑力的東西。
不過君瑤沒興趣,她只知道這傳言到底是真是假将由她來驗證,很快就能有答案。
推開“熙承宮”殿門是一片蓮花池,池中有亭,亭中設桌,桌上有只香爐正燃着淡雅沉水香。這裏的一草一木都過分逼真,就連腳底缭繞白霧也混雜着仙氣,沁人心脾。
君瑤雙腿忽然就好似不由她控制了般,鬼使神差地往某個方向走去,最後停在一間側殿前,正是她從前住的屋子。
手放到門鎖,是真實的觸感。若非四周寂靜無聲,亦無人影,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真重回到了九重天。
等等,無人?
君瑤猛地回頭,夜闌不知道在何時消失了。
異樣而不詳的感覺如潮汐湧上心頭,時而翻滾出大浪,時而安靜平息,讓人愈發惴惴不安。
但君瑤絕不是個膽小的,心說這不過是虛假的幻境,還能糊弄過去她活生生的人不成?
她收回手,轉而換作一腳直接踹開房門。屋子陳設仍舊是君瑤離開前的模樣,就連梳妝臺上那柄玉梳和那支金步搖的位置也不曾移動半點。
三百年前,她就是坐在這裏梳妝,從鏡中倒影悄悄偷看宸淵替她绾發束簪,然後滿心期待地說出那句:生辰禮物,想要你娶我。
再然後,他聽見宸淵在遲疑半晌後說:君瑤,我想要你的妖丹。
君瑤嘴角不屑拉扯了下,身後突然響起殿門再次開啓的聲音,她以為是夜闌。轉過頭卻發現,來人是該和久岳待在一起的宸淵。
“你怎麽進來這裏了?”君瑤下意識問他:“外頭那些鬼族解決掉了?”
宸淵望着她沒回答,淺棕色眼底是君瑤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要放在以前,君瑤還能猜猜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麽,但如今沉陷妄羅試煉最後一關,她可沒這麽多閑心,“不說就想想看該怎麽破境,這裏是你的熙承宮,你比我熟悉。”
君瑤說着就去拿桌上步搖查看,足金雕磨的長垂珠飾随着她動作發出鈴鈴細響。悅耳聲中,宸淵清冽的聲音說道:“君瑤,我想要你的妖丹。”
君瑤回頭看他,眉目緊皺像是在看一個街頭乞讨的瘋子。
是不是有病?她哪來的妖丹。
宸淵一步步朝她走近,似是被君瑤臉上表情傳染也皺了眉,将清冷無暇的面龐染上幾分痛苦之色,再開口聲音也低啞了許多,“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我只能這麽做。對不起……”
與三百年前相同的話語,一字不差,君瑤驀地胃中犯惡。
在宸淵手指碰到她腹部之前,君瑤迅速伸手,五指掐住神明的脖頸,“宸淵,事不過三,就算是開玩笑也別拿這件事來惡心我。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跟你同歸于盡。”
她咬牙切齒,每多說一個字眼底狠戾就濃一分,掐在潔白如玉皮膚的手指也更收緊一分,“還有,如果你想要妖丹,該去剖白鷺的丹田,而不是我……”
君瑤話音倏爾頓住,她情緒上頭,方才那瞬間是真的想收力下狠手。但也是提氣的剎那,君瑤發覺體內除了她閉關後練出的魔魂還有一顆……妖丹?
她松開手,險些大意了。
這裏是妄羅幻境,眼前這個宸淵鐵定也是假的。跟一縷虛影置氣,就是中計了。
但自己體內的妖丹又是怎麽回事?向來只知幻境可迷惑人的五感,卻不曾聽說過能改變本體的。
君瑤一掌揮出同時帶着妖力和魔氣,拍在面前這“宸淵”虛影的胸口。腳下地面忽而晃了晃,周圍景象也變得虛幻起來,這是……要破境的意思?
她大膽猜測,破這幻境的法子,其實是要殺了眼前的假“宸淵”?
******
“喂,冰塊臉你不是吧?”久岳環顧了一眼靈罩外不斷朝他們張揚舞爪的鬼族,祭出海族隐秘修靈加固自己這靈罩,“我這寶物可是堪比金剛不壞,就算是你戰神宸淵在外面拿靈劍砍它都半點事沒有。”
“嗯,我知道。”宸淵淡淡應着,聲音虛弱。
“那你現在是怎麽回事?”久岳語氣頗為嫌棄,“一會兒是捂着嗓子喘不過氣,一會兒是捂着胸口咳血。還有你脖子上突然就冒出來的五根手指紅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中了什麽蠱,被人在千裏之外操控了呢。”
宸淵搖搖頭,算作回答。
奇的就是,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被夜闌喂了那瓶子藥後,不是沒有咳血過,但先前每一回咳都會有四肢虛軟再加上金丹灼燒的征兆,唯獨這次鈍痛來的猝不及防。
不像是毒發,倒真像是久岳說的,被人在千裏之外操控了。
他把豆芽暫時放在地上,然後盤腿坐下。而這麽個小動作的功夫,豆芽突然撒開四蹄,跑出了久岳的靈罩。
宸淵趕緊站起來想要追出去,但心口又一次鈍痛讓久岳逮着機會把他拽回來,“我答應過君瑤在她成為鬼王出世之前看好你,您老可就別瞎折騰了。”
“可……”宸淵看着靈罩外豆芽越跑越遠的白影。
那是昔日他和君瑤共同養的寵物,是他和君瑤美好過往殘餘的結果。所以這次在鬼域找到豆芽他才百般照顧,就算自己重傷也要護它完好。可這會兒豆芽跑了,是天意懲罰他,僅存的念想也守不住了麽?
幻境中,君瑤和那道虛影且行且戰。
不得不說,這幻境有些逼真過了頭,就連這影子出手的心法、招式以及習慣都和宸淵一模一樣。而且面對君瑤淩厲的殺招仍舊單手負于身後,連劍都不拿,赤手空拳的點到為止,像是只抱着與她切磋修為的心态。
而哪怕對方只使了不到三分力,君瑤仍舊殺不了他。
這個認知讓君瑤很是氣憤,從房間一路打到庭院,再掠過荷花池打到湖心亭中。君瑤終于找到一個機會,長鞭纏繞住“宸淵”的脖子。
桌上的沉水香燃燒出袅袅白煙,但線香的長短與她初進熙承宮時一樣,可見此處皆是虛假無疑。
君瑤手腕用力,正要收緊長鞭一擊斃命,一團白球突然跳進了她懷裏。
豆芽?
“你怎麽進來的?”君瑤微微偏頭,看着它蹲在自己肩膀,擡起前肢在空中揮來揮去。
這小兔子如今沒法說話,但到底是君瑤曾經養過百年的寵物,多少有些靈犀。她問:“你是有話要對我說?”
豆芽聞言兩只耳朵向下彎折,是點頭的意思。
君瑤又看着它指了指虛影,在空氣裏畫着什麽符號,瞳孔驟縮。
“你的意思是,這個影子和宸淵共用一條生命?”君瑤盡量去理解它的意思:“一旦我殺了面前這個,外頭真實的宸淵也就死了?”
豆芽又彎彎耳朵,君瑤目光落在香爐徐徐騰起的白煙,有些愣怔,這超乎了她對幻境的認知。
而她還沒徹底接受這個信息,餘光突然瞥見一道銀光快速閃過,正是朝着虛影去的。
君瑤想也沒想就揮鞭抵擋,待他看清趁機偷襲的人又是一愣,“夜闌?”
夜闌的刀被君瑤的鞭子纏住,他絲毫沒有偷襲被抓包的心虛,反問君瑤:“只要殺了他就可以破境,瑤兒是下不去手了嗎?”
君瑤眯眼看他,靈動的眸子充滿審視,沒有直接回答夜闌的問題,亦是反問:“你怎麽知道殺了他能破境?”
夜闌道:“剛剛在幻境裏繞了一圈,猜的。”
他說着是猜測,語氣卻像是在陳述事實
君瑤點頭笑笑,“那你應該也能猜到,我們兩個人當中只有一個能出去。如今我們這樣,算不算對手了?”
“當然不算。”夜闌這次否認的極快,“我是怕你不忍心才出手的。”
君瑤将他的刀絞落,然後腳尖踢起,用手接住,刀刃架在宸淵的脖頸。
鋒利刀刃頓時就在他細白皮膚劃出血痕,君瑤嘆道:“三百年前有句話你說的不錯,三百年後我也把這句話還給你。”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我只能這麽做。對不起……
她話音落,刀卻沒落。
該死,明明很清楚是不相幹的陌生人,可怎麽偏就狠不下手了。這幾日的場景在腦海中晃過,有他救紅樓姑娘的,也有他在黑市輕撫着君瑤後背,有用靈血喂豆芽的,也有他醉後說着不是補償是愛。
君瑤糾結的面色太明顯,惹來夜闌一聲嘆息,“果然,瑤兒你還是下不去手。既然如此,那我幫你吧……”
他手掌覆蓋上君瑤握刀的手,皮膚是涼的,與魔族人偏熱的體溫形成反差,刺激得君瑤微顫。
将欲用力,君瑤手肘猛地打在夜闌胸前,手腕也翻轉,反将長刀架在了夜闌的脖頸。
“瑤兒,你要為了他和我動手嗎?”夜闌低頭抿着唇,是他慣會的神态。
君瑤第一次對他這模樣不為所動,淡淡道:“我和你動手,與他無關。夜闌,只有鬼族的體溫才是涼的。”
夜闌震驚擡眸,“瑤兒?你懷疑我?”
君瑤搖頭,“不,我從未懷疑過你。”她眸色逐漸變涼,又盯着他低低一笑,“可你好像辜負了我的相信。”
“夜闌,你演技真的很好。騙過了哥哥幾百年,又把我耍得團團轉。”
夜闌察覺到君瑤架在自己脖頸的刀一點點向下壓,擡手想去推。但君瑤是真動氣,分毫不讓,直将他的手割出血痕。夜闌幹脆放下手聳了聳肩說道:“如今這情形只能說明我演技爛得一塌糊塗,否則也不會叫你看出來了。”
君瑤那句演技好是真心話,因為她并非看出的端倪。而是那日藥田中,夜闌誘她幫忙上藥,肌膚相觸時,被宸淵拿出來用過後就沒封回的浮世燈突然幫她看到了夜闌埋藏的記憶。
不過這話她懶得解釋出口,沒有意義。
夜闌又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把最後一顆緋錦給我?難不成是想護着宸淵不入幻境?”他半半邊眉毛勾挑,再笑,已然半分青澀的少年感都無,取而代之的是邪氣和陰翳,“他是必死之人,瑤兒,你以為你護得住嗎?”
他墨色袖袍随尾音揚起,強勁掌風揮出,直拍向那道虛影。
君瑤面無表情,甚至帶着些旁觀笑意,且看着夜闌從眸光陰戾變得蹙眉迷茫。
“你說對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君瑤緩聲道:“我在那顆緋錦裏下了藥。”
化去修為的藥。
夜闌絲毫不受影響的那道虛影,又低頭看着自己手心掌紋,五指攥緊,發出骨節咔咔脆響。
“瑤兒,這是你逼我的。”
只見夜闌擡手拔了桌上沉水香,将線香在手中捏碎成齑粉。
白色粉末散開在半空,幻境如鏡面般破出裂痕,碎成渣末。
夜闌道:“忘了同你說,上一世的妄羅鬼王,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