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03 章

書聖還未從屋中離去,但帝都各方的局勢都被他盡收眼底。

方回與千裏從隔間離開,他帶着千裏去找常曦公主,路上問他:“你認為明栗選錯了嗎?”

千裏說:“她當然選錯了,地鬼一日不滅,就會有更多的人受苦受難,背叛他們讓他們受苦死亡的還都是親近之人。”

“這些人憑什麽要遭遇這種事?”

方回沉默聽着,千裏有過被地鬼背叛傷害的經歷,他沒有,所以他無法知曉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人與人之間的痛苦是不相連的。

千裏痛恨地鬼,要将所有地鬼殺滅的想法方回也無權幹涉。

兩人來到昊天樓找常曦,也是要尋找歲秋叁的下落,只是剛上樓就聽侍女答:“六公主進宮去了。”

她去宮裏做什麽?

方回有些驚訝,瞬間想到文修帝,皺眉時就感覺到星之力波動橫掃整個帝都,皇宮那邊升起道道星牆。

千裏揉了揉眼睛,問他:“該不會也是去那邊了吧?”

方回轉身就走。

千裏哎了聲,攤手道:“你不會是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吧?”

方回走得急,沒回答他,千裏嘆了口氣,撓撓頭追上去,“冷靜點,我瞬影帶你過去。”

書聖沒管被千裏瞬影帶去皇宮的方回,他站在屋內看外邊飛雪,白面具上的兩道一長一短的紅痕顯得無比妖冶。

他在風雪夜中看見一個綠色的身影由遠而近,眨眼間就從老遠到他門前。

瞬影而來的相安歌停在門前,與書聖保持着微妙的距離。

“怎麽來得如此着急。”書聖溫聲道,“擔心明栗嗎?”

“我倒是不擔心她。”相安歌說,“只是你野心越來越大,把主意打到我這來,讓我的日子有些不好過。”

“野心嗎?”書聖嘆氣,“你和明栗都有身為朝聖者的職責,為什麽卻總是想要無視這份責任,難道看着世上所有人陷入痛苦的深淵,看着大陸分崩離析,萬物湮滅也無所謂嗎?”

“到那時候,被你當做世外桃源的無方國,被明栗珍視的宗門都将不複存在,這可都是你們無視這份職責帶來的後果。”

相安歌聽得無動于衷:“這就是你最近頻繁往我那扔地鬼的理由?”

“那都是些試圖逃進無方國避世的地鬼,我也想知道你會怎麽處理他們。”書聖笑道,“是接受他們,讓無方國成為地鬼的庇護,還是殺了他們,守護通古大陸的人類。”

相安歌壓着眉頭,有些不耐煩地啧了聲,兩人同時釋放出星之力威壓,彼此牽制,落在威壓中心的飛雪被全數碾碎。

“我來不是跟你聊什麽大道理,談什麽守護人類誅殺地鬼,我只要你将在無方國布下的空門法陣撤走。”

随着相安歌話音落下,自他發出的威壓更甚,屋檐角上的垂鈴啪嗒碎掉掉落在地。

書聖:“你當真要拒絕身為朝聖者的職責嗎?”

相安歌瞥眼朝他看去,慵懶的姿态中還帶着點冷意:“你可能忘了我是在什麽樣的心态下才破境的。”

破境時,他曾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去死。

這樣的朝聖者,怎麽會在意這片大陸的人類是生是死,人類命運如何,或者這片大陸的命運如何,相安歌都無所謂。

書聖聽後發出一聲嘆息,“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你會有所改變,畢竟你都願意和明栗成為朋友。”

相安歌沒有回答他,八脈全開,磅礴星之力橫掃,整個武監總盟墜落中的飛雪都被攔腰斬斷,書聖被留在武監總盟與相安歌纏鬥,短時間內無法朝西宮牆趕去。

帝都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兩名朝聖者交戰的情況,武監總盟裏的人正不斷撤出,離交戰場地越遠越好。

大部分總監察使都被調去了地星死牢那邊攔明栗。

這些人都在雪地上邊,黑井下邊的周采采靠着浮生對調與生命力頑強且健康活潑的老鼠調換重傷狀态,盡力以陰陽雙脈修複傷勢,耗費大半星之力,靠着幾只老鼠總算勉強穩住。

但她不敢上去。

在深不可測的黑井裏邊都能感覺到外面堪比朝聖者的威壓,還有無數星之力波動,用膝蓋想也知道上邊肯定來了些大人物,多半還打起來了。

敵我不明,又剛在楚曉身上栽了跟頭,周采采不敢貿然上去。

何況她現在也沒能力上去,反正都已經掉進來了,不如往前看看。

她把手中吱呀亂叫的老鼠放下,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乖聲道:“鼠兄,救人救到底,要不你再幫我去前邊探探路吧?”

老鼠脫手就跑,馬不停蹄地朝前邊跑,也是被周采采的浮生對調給折騰怕了,與其隔一會就進入瀕死重傷狀态,不如直接死個痛快。

周采采見老鼠朝前跑去,很是感動。

瞧,畜生都比人有靈性。

她使用重目脈靈技,閉目連接老鼠的視覺,從老鼠的視角看地星死牢,發現周邊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不知井底多大,一點光亮都沒有,連老鼠都是摸瞎走的。

唯有周采采呆的地方,能從上邊的井口洩露點點光亮進來。

周采采完全不知道老鼠都跑過哪些地方,感覺只是在黑暗中打轉,跑着跑着,忽然看見一只幹瘦布滿斑點的手按在頭上将老鼠抓走。

嘿!

周采采睜開眼,有些驚訝。

在這片黑暗的深處确實有人,但這人……吃老鼠。

周采采靠着井壁坐下,暫時還沒能力起身,望着黑暗深處的方向默默祈禱吃老鼠的可千萬別是東雲,不然可就結仇了,你竟然吃了我的救命鼠兄!

她擡手捂着被殺訣洞穿的肩膀,半邊身子都染血,剛在心中嘀咕完鼠兄死了,就捂着傷口在心裏嗷嗷叫着好痛。

真疼呀!

她這輩子沒這麽疼過。

周大小姐可是很記仇的。

黑暗深處的牢籠裏,瞎眼老頭又吃了只老鼠。

點亮牢籠的一簇火已經消失,整個空間陷入黑暗,東野昀臉上又膿包破裂,有些疼,忍着不去抓撓。

唯一照亮他的那抹星線已經消失,東野昀垂眸思考着。

能解開轉移法陣,應該是周子息來了。

被關在這裏不知時間變化,但能從對面的瞎眼老頭口中得知,起初東野昀還不相信,但現在推斷出他是前任守護帝都的朝聖者後東野昀信了。

過去五年才被周子息找到,東野昀倒沒有抱怨,也沒有往壞處想,只是心中悄悄松了口氣。

解開法陣的是周子息,那就算梁平山沒有被傳走,應該也不會有事吧。

可在他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雖然微弱,卻無法被忽視。

“外邊來人了,裏邊也來人了。”

瞎眼老頭咀嚼着老鼠,怪笑道,“這老鼠身上還帶着星之力靈技,什麽人會放一只老鼠來井裏探路,小啞巴,看來是有人來找你了。”

東野昀敲打鐵柱:【也可能是來找你的。】

“這世上再沒有人會來找我了。”

瞎眼老頭這話說完長嘆一聲。

【前輩能聽見別人的心聲,是你的神跡異能嗎?】

瞎眼老頭在牢籠裏來回踱步,拖着鐵鏈的聲響叮叮當當。

“前輩?你這啞巴對我的态度怎麽突然變了。”瞎眼老頭大笑,“之前還愛理不理,嫌我老頭煩,現在都願意主動跟我說話了。”

東野昀習慣性地摸了下鼻子,摸到一個疙瘩,疼得他咬牙。

“我一直覺得你有些眼熟。”瞎眼老頭說。

東野昀提醒他:【您是個瞎子。】

瞎眼老頭聽得笑了:“你說得沒錯,我是個瞎子,可我的神跡異能是心目,心目的代價就是必須把眼睛挖掉。”

東野昀聽得怔住,他開始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之前他以為這老頭跟自己一樣,也是被關在這裏受刑才會被挖去雙眼。

“眼睛只是一種形态,心目也只是換了種形态看這個世界而已。”瞎眼老頭側首望向東野昀,“比如我能看見你心裏在想什麽,也能看出你知道我是朝聖者的事,但是從哪裏知道的?回想我跟你的對話,似乎是說起東野狩的事開始。”

“東野狩……對,很像,你跟東野狩很像……”瞎眼老頭來到牢籠門前,雙手抓着鐵柱,懸浮的一簇火再次出現點亮空間,老頭空洞的眼眶盯着東野昀的方向,“你是東野狩的什麽人?”

東野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瞎眼老頭解釋靈技心目時想通了一些事,目光古怪地看回去:【你不是被書聖關在這裏的。】

“當然不是。”瞎眼老頭大方回答,“我才是這地星死牢的主人。”

兩人再次聽見老鼠咯吱叫響的聲音,東野狩看見一只老鼠尋着光亮朝對面牢籠跑去,聯想到周子息解開了法陣和剛才老頭說有人來了,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瞎眼老頭再次彎腰抓起老鼠,五指緊握,将老鼠捏死在掌心中,他朝老鼠來的方向看去,邁步朝前走去。

東野昀敲打鐵柱攔下他。

【他是我爹。】

瞎眼老頭腳步頓住,緩緩回頭朝東野昀看去。

井底的周采采看着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老鼠嘆氣,最後一只了。

街道中,懸浮在空的金袍祭司感受到武監總盟傳來的星之力,扭頭朝那邊看了眼。

冥土問:“大祭司,她去了宮牆那邊,想要在那邊抓人有些麻煩,要讓我跟冥水先去探探路嗎?”

“不用。”金袍祭司收回視線,“抓到一個也夠了。”

他目光遙遙地點了瞬陳晝,沒有多做糾纏,腳下出現星盤運轉,對身後的兩人說:“走吧,去北鬥,抓不到明栗,就把石蜚先拿了。”

遠處的陳晝看得皺眉,這法陣……他親眼看見幽游族的人在法陣中消失不見,心頭一跳,不由想起周子息的轉移法陣。

身邊的青櫻咦了聲,顯然也覺得眼熟:“這該不會是子息的轉移法陣?幽游族的人怎麽也會?”

陳晝忽然想到某種可能。

為什麽北境外族的人能悄無聲息來到帝都,來到通古大陸深處?

難道是靠轉移法陣?

青櫻戴上兜帽防風時問陳晝:“我們追嗎?”

“暫時不追,他們還會再出現的。”陳晝朝明栗的方向看去,“先去找你師姐和狗昀。”

青櫻問:“那子息呢?”

陳晝說:“應該在你師姐那邊。”

被星牆攔退的明栗朝楚曉點了一手困陣,将她禁锢在原地,看着她跌倒在地,望向自己絕望的眼神時只神色淡淡地看回黑井的方向。

禁軍首領陸弋和總監察使都在勸她收手,不要繼續往前。

總監察使賈無上前一步,對明栗說:“從地星死牢劫獄,這可是重罪,明聖應該為北鬥考慮,北鬥如今需要養精蓄銳,萬不可再與帝都為敵。”

“與北鬥何幹。”明栗擡手,強行越過朝聖之火提升星脈等級,在僞八脈滿境之下點出生滅:“他不是北鬥弟子,卻是我的兄長。”

賈無等人臉色驟變,飛身撤去星牆之後,兩股星之力厮殺傳來尖銳聲響,看似厚重的星牆表面出現裂紋,在尖銳聲響中逐漸傳來咔嚓斷裂聲。

原本要上前去攔明栗的陸弋等禁軍也急忙後撤離開生滅範圍。

賈無聽見斷裂聲,震驚擡首看去,在他開口時已經有發絲被無形的天地行氣割裂,裸露在外的肌膚蹦出血線:“退!”

只一個字的時間,已經有人爆發出一團血霧倒下。

陸弋後撤護在常曦公主身前,周身湧出大量星之力進行防護。

姚巢則護着困陣裏的楚曉,心中震驚不已,她分明還沒有破境,為什麽能使用朝聖者的特級靈技?

楚曉望着明栗的背影,心中已經說不出話來,只剩下呆愣,這種強大讓她無比震撼,卻也無比遙遠,是她這輩子都無法抓住的。

生滅絞殺斷掉所有星牆,武監總盟的監察使們也後撤退去。

明栗收斂星之力,剛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察覺身後湧來大批禁軍,他們面無表情,不怕生死,只根據命令行事,将宮牆到黑井這邊全數圍住。

宮牆之上站滿弓箭手,他們開弓拉弦,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從隊列中走出的男人玉冠束發,錦衣沾雪,眉峰淩厲,目光銳利又冰冷地掃向前方。

陸弋朝來人垂首道:“五殿下。”

一聲聲五殿下落入楚曉耳裏,她呆滞的目光逐漸恢複了光亮,心中燃起希望,全身湧出無數力量支撐着她從地上站起身。

常寒禾來了,姚巢原本松了口氣,卻在看清五殿下的表情後心感不妙。

千裏拎着方回落地在禁軍包圍圈外,陳晝與青櫻也落地在圈外,遠遠看向包圍圈中的人們。

“這邊的氣氛不太對勁啊。”千裏說着,視線越過禁軍們落在明栗身上。

方回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人群中的常曦。

青櫻原本高高興興地要招手朝自家師姐打招呼,卻又頓住,表情有些古怪,“我師姐……怎麽變矮了啊。”

陳晝沒好氣道:“你等會別當着她的面說。”

“那是誰?”青櫻擡擡下巴,目光點向被困在法陣中的楚曉,“是被師姐的困陣關起來了。”

陳晝順着她的目光朝楚曉看去。

常曦公主問常寒禾:“五皇兄,楚曉是你的人嗎?”

這句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常寒禾身上。

常寒禾從這個見面次數不多的皇妹眼中看出了幾分執着,似乎如果他說是,那麽常曦就會跟他動手。

正如文修帝所言,常曦平日什麽都不說,可在她心中,與皇後有關的事情對她而言反而是個過不去的坎,她絕對不會放過毒害了皇後的楚家人。

如果他是庇佑楚曉的人,那麽常曦會連他一起殺。

常寒禾看穿了所有人的想法,卻看不穿文修帝,他知道只要文修帝還活着一天,那他的生死就掌握在文修帝手中,如今文修帝向他提出交易,用楚曉換太子之位。

換嗎?

換了你就可以免去生死之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既然如此,又有什麽理由不換呢?

“不是。”常寒禾神色冷淡地說,“我奉父皇的命令,來誅殺楚家後人。”

姚巢臉色瞬變,還未來得及說話,已有埋伏在後的生死境悄無聲息射出長箭将他一箭穿心,唯一一個護在楚曉身前的人就此倒下。

血花飛濺在楚曉裙擺,在姚巢倒下後,她顫抖的目光中倒映着常寒禾看過來的臉,那張臉上的眼中沒有溫度,如雪冰冷。

明栗聽得笑了,之前對楚曉下困陣是防止她跑了或者被別人帶走,如今她揮手撤去,冷眼看這場情人反目的戲碼。

“為……為什麽?”

楚曉似被人掐住了喉嚨,發音困難。

她因為常寒禾的到來而湧出站起身的力量,此刻正被逐漸抽離。

常寒禾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眸望着她,袖中雙手緊握成拳,看起來卻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也許是有幾分不舍,但那又如何?

楚曉和王位是常寒禾最看重的兩樣東西,任何別的東西與他們相比讓他做選擇,他都會選楚曉,但楚曉和王位,不能比的。

“放箭。”

常寒禾只給了楚曉兩個字。

長箭穿透楚曉的肩膀,她伸手抓住箭尾,狼狽地靠着自己微弱的星之力掙紮,與飛射而來帶着星之力的箭矢對撞被擊飛出去摔倒在地。

被箭矢刺穿血肉插進骨頭的痛苦遠不及常寒禾那兩個字帶來的痛,楚曉五指抓地,力道之大将指甲翻轉斷裂,她近乎歇斯底裏地朝五殿下喊去:

“常寒禾!為什麽!?”

長箭從她臉頰劃過,劃出一道道血痕,也不知這些弓箭手是不是被文修帝吩咐過,像是在戲弄狗一般沒有一擊致命,總是瞄準四肢或者肩腹。

他們不會讓長箭陷住,若是刺中的話,就一定是穿骨而過。

楚曉被箭矢穿透跌倒在地又狼狽爬起,衣發沾血散亂,卻像是被注入巨大的能量支撐發散心中憤怒地朝常寒禾喊叫着。

——為什麽?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你比不過他心裏的王位啊!

從多年前你被流放追殺在外颠沛流離,受苦受難,他卻一次都沒有找過你的時候就該知道了啊!

從頭到尾都是你在盲目追逐他的背影,他從來沒有回頭等過你啊!

風雪嗚咽着,人們都聽見了楚曉對常寒禾凄聲的質問、怨恨的咒罵,可這一次沒有人會出手幫她,再沒有人會護在她身前,為她攔下這漫天箭雨。

楚曉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捂着血流不止地肩膀,從被血水沾染的眼眸中朝常寒禾看去,視線已經模糊。

最後一支長箭穿透她的胸口。

楚曉因沖力朝後倒去,貼着黑井掉了下去。

她眼中的光亮一點點被黑暗覆蓋。

周采采貼着井壁與角落裏的老鼠四目相對,思考該怎麽利用這最後一只,最終嘆了口氣,撐着冰冷的井壁緩緩站起身,準備自己往前走一段看看。

她剛剛轉過頭去,就有重物墜地。

周采采警惕地回頭看去,借着井中微弱的光芒,看見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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