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04 章
周采采湊近這具屍體,借着微弱的光芒打量,确認她真的是楚曉後伸手探了探鼻息。
已經死了。
看這傷勢,估計是被箭矢穿透而死。
周采采靠着井壁擡頭朝上邊看去,在這下邊她都能感覺到壓迫感的星之力。
在帝都有這份威壓的,應該只有書聖一人,除非還有別的朝聖者也來了帝都。
若是書聖在上邊,為什麽會對楚曉動手,難道楚曉的身份在帝都暴露了?
周采采對楚曉的死有些警惕,也對黑井上邊的局勢越發捉摸不準,思來想去,還是先去黑暗深處探探路。
如果上邊打起來了,她現在的狀态出去也是送死的份。
周采采看回角落裏最後一只老鼠說:“拜托拜托,就最後一次。”
老鼠一雙眼盯着她不敢動。
這個狠心的女人,什麽最後一次,分明是只有最後一只鼠了!
地星死牢的最深處,瞎眼老頭聽完東野昀的回答沉默良久。
火光點燃空間,比平時還要亮一些,老頭枯瘦的臉上眼窩黑幽,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陰沉沉的,此刻正盯着東野昀。
東野昀也任由他盯着,不躲不避,餘光注意着那只停在牢籠外的老鼠,只希望這老頭別傷害來黑井的人才好。
“你是他兒子。”瞎眼老頭說,“他有兒子?”
不僅有兒子,還有女兒,可東野昀不能保證這些信息會引發什麽,而自己目前沒有保命的能力,所以沒有說。
瞎眼老頭問:“你娘叫什麽名字?”
東野昀答:【長魚蘇。】
長魚是姓。
每次她都會跟問自己名字的人解釋,但其實知道的沒幾個,因為她一般不輕易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
“是她……原來你爹沒聽我的勸告,還是跟這個人在一起了。”
瞎眼老頭話裏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東野昀聽得不太樂意。
我娘跟我爹天造地設的一對,哪裏輪得到別人議論合适不合适。
瞎眼老頭感應到了東野昀的不悅,又恨鐵不成鋼道:“所以你爹不破鏡,不是修為境界不到,也不是他不想破境!是長魚蘇的咒術封印,對不對?”
東野昀:【您剛還說八脈滿境不過如此。】
瞎眼老頭表情有瞬間的恍惚,往事悉數湧現,尖銳的指甲剮蹭鐵柱發出刺耳聲響:“知道的太多,的确不是什麽好事,可長魚蘇不用破境就能知道,不,她不是沒有破境,八脈滿境……八脈滿境的前提是要八脈覺醒,你是她的兒子,卻只覺醒了七脈。”
東野昀聽得心頭一頓,這瞬間他莫名害怕這老頭突然來一句你其實不是長魚蘇的兒子。
瞎眼老頭卻道:“這就是她跟你爹在一起的報應。”
東野昀皺眉,用力敲着鐵柱:【別以為你是朝聖者還年紀大我就不敢揍你。】
瞎眼老頭卻聽得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嘆氣,“你實在是不争氣,沒有繼承你父母的任何天賦。”
這種直白的話東野昀雖是第一次聽人說出來,卻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所以并未在意。
“可這也不是你的錯,如果東野狩不是你爹,如果長魚蘇回到她該去的地方,在那裏出生的你,必定是八脈覺醒,甚至是……八脈滿境!”
瞎眼老頭越說越激動:“你娘現在如何?她也跟東野狩在北鬥當什麽院長?”
【她死了。】
瞎眼老頭頓住。
他問:“東野狩殺的?”
東野昀再次不悅地敲響鐵柱。
“不是……那還有誰能殺她?”瞎眼老頭在牢籠裏走來走去,“她是怎麽死的?”
【不知道。】
瞎眼老頭覺得不可思議:“你是他倆的兒子,你不知道?”
【我爹不談這事。】
也許長魚蘇不用死,哪怕重傷,東野狩也會想辦法救回她,可長魚蘇以命為咒,就為了阻他破境。
在牢籠中踱步走着的瞎眼老頭忽然來到門前抓着鐵柱搖晃道:“我知道了……是陰陽咒術,她獻祭生命,以咒術封印了你爹對不對?”
東野昀一雙眼毫無波瀾地望着他。
陰陽雙脈可各自分開,也可以合二為一,是八脈中較為特殊的存在。分開時各有不同,合二為一時有兩個效果:治愈、咒術。
這兩個星脈靈技都很難掌握,好在成為朝聖者只需要陰陽雙脈分開,而非将陰陽合一算作第九脈。
陰陽咒術跟行氣字訣一樣,就連低階也很難學,想要掌握高階更不容易,就連朝聖者裏,也沒幾個陰陽雙脈修的是咒術。
曾有人言通古大陸沒人能做到陰陽雙脈咒術滿境巅峰,就是朝聖者也無法做到。
但這都是傳說,如今也沒什麽人知曉,更不見有人修陰陽咒術,因為太難了,是被稱作天才也學不會的靈技之術。
所以長魚蘇常用陰陽咒術,在那個時候顯得無比獨特,吸引了衆多目光。
明栗也只是偶爾搗鼓一下,畢竟比起陰陽咒術,還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她不讓東野狩破境……她果然是知道的!出去,我們要出去……”瞎眼老頭在牢籠裏走來走去,鐵鏈叮當作響,“去上邊叫你爹東野狩來!”
瞎眼老頭話音剛落,地星死牢內的無邊黑暗瞬間散去。
東野昀被困在黑暗中太久,活動範圍只有這小小牢籠,無論往哪邊看都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偶爾一簇火點亮些許空間,也只能瞧見對面的牢籠和瞎眼老頭。
他的世界從此分成兩半。
黑暗和牢籠。
這驟然點亮的空間,竟讓他有種天亮了的感覺,黑暗急速後退,露出地下無邊空曠的景象。
除去兩人待的牢籠外,跟黑井上邊的景色一樣,都是荒地,角落或許爬滿苔藓,陰暗潮濕的地面能看見零星雜草。
空地上老鼠亂竄,各種髒東西被它們藏起來,還有不少骨頭碎渣。
站在瞎眼老頭牢籠邊的老鼠被突然的亮光吓了一跳,就地躺倒裝死。
東野昀忍不住站起身環繞四周,他起初眯着眼還有些不适應,直到發現地下世界是如此空曠荒蕪後,心中忍不住懷疑,他到底存在什麽樣的世界中?
“地星死牢,其實是一個天然困陣,其中包含三千六百多種困境,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進入哪一種。”瞎眼老頭說,“但是我在這三十多年,靠着心目已經将地星死牢滲透,所以你現在看到的都是我想讓你看見的。”
“這荒蕪空曠,就是它最真實的一面。”
東野昀看見牢門自己打開,同時又消失不見。
原本看作是束縛他的牢籠只在瞎眼老頭的三言兩語中就消失。
瞎眼老頭彎腰抓起那只裝死的老鼠,看它在手中掙紮尖叫,空洞的眼窩盯着東野昀,怪笑道:“那家夥……把你扔到我這五年,卻故意割了你的舌頭,讓你說不出話,還毀了你的臉,就是想要看我離真相如此近,卻無法發現。”
東野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我臉都被毀成這樣,你還能覺得我臉熟,看來是對我爹有很深的執念。
瞎眼老頭不由分說地抓着他朝前走去,口中念叨道:“出去傳音給你爹,讓他趕緊來帝都見我,我要聽他親口說,長魚蘇一定告訴過他什麽,我要他全告訴我!否則我就殺了他兒子!”
東野昀被瞎眼老頭拉着走,老頭的速度太快,他反而有些跟不上,畢竟他身上傷不少,多年沒有得到治愈,走起路來甚至有些跛腳。
能出去他當然願意,只不過心中還有些疑惑和不解,也不願讓父親破境而來或者陷入危機。
【書聖會讓你出去嗎?】
“他攔不住,就算他廢了我的行氣脈……呵,書聖這個人,極端理智,做事狠絕不計代價,跟那個瘋子倒是絕配。”瞎眼老頭邊走邊說,“書聖把你關在這,就是為了讓我發現,讓我主動出去,只是那個瘋子卻把你斷舌毀容,就為了看我日夜面對真相卻不得知!”
東野昀從這話裏才聽出來瞎眼老頭說的瘋子是文修帝。
他不由想起自己與梁平山分別時聽到他呢喃的最後話語:
我的父親狡猾、殘忍,就像地鬼一樣。
瞎眼老頭拉着東野昀朝井口的位置瞬影而去。
周采采靠着井壁走了一小段路,剛剛驚訝最後一只老鼠也被人抓住切斷附身聯系時,又發現無邊的黑暗被驅散。
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荒地,範圍之大一眼看不下,她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汗毛豎起,後背緊貼這井壁,感覺到星之力波動,瞧見有人瞬影而來。
“小姑娘。”陰鸷的聲音在周采采耳邊響起,“附身老鼠來的人就是你吧,掉進井裏還能從瀕死狀态恢複,有兩下子。”
周采采驚愕擡頭,看見兩人瞬影停在黑井光照下,鐵鏈碰撞的餘音還響在她耳邊。
地下世界有了光照,讓一切都變得明了起來。
東野昀瞧見渾身染血的周采采微怔,兩人都沒想到會在如此情形下見面。那雙眼明亮璀璨,讓東野昀有幾分狼狽地別過臉去。
他從周采采眼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東……雲?”
周采采沒有眨眼,眸光卻微微顫抖着,她念出這兩個字的語氣是那麽的不确定。
面目全非的男人沉默着沒有回答,卻緩緩轉回頭來,目光平靜地看她。
周采采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她朝東野昀走去,腳下一軟朝前摔去。東野昀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這才發現周采采身上的血來源她自己,看起來傷得不輕,不由皺起眉頭。
“你……”周采采眼中淚花浮現,雙手緊緊拽着他的衣袖,張口已是哽咽,“你怎麽變得這麽難看?”
東野昀:“……”
他就知道周采采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我辛辛苦苦來救你,你怎麽這麽對我,你趕緊變回去!”周采采帶着哭腔道,“誰幹的?我要扒了他的皮讓他也嘗嘗這滋味!”
東野昀在周采采眼中看見自己時的狼狽被她三言兩語打散,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無法再張口說什麽,沒法安慰,便想替她擦去眼淚,卻礙于手上太髒不敢放肆。
最後只能任由周采采抓着自己邊哭邊罵,支撐着不讓她倒下。
他的視線越過周采采看見了後邊又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東野昀認出她來,心中卻再難生出任何情緒。
周采采自己擦着眼淚道:“不是我殺的。”
東野昀看回她,沒有問楚曉的事,而是指了指黑井上方,示意周采采出去,她這個狀态待在黑井裏會死的。
周采采仰起頭,淚眼朦胧地看他:“你為什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