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楓BG 融解 第 1 章 Super Lemon
Super Lemon
母親提起“川崎式”這個名字的時候,流川一家正在餐桌上試圖解剖那只烤火雞。
這只烤火雞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與感恩節毫無瓜葛——現在是四月——只是因為超市裏賣的北美家禽火雞在今早八點的時候正正好地擺到了流川夫人面前,正正好,就在她踏近那排冰櫃的瞬間。這種命運指引般的巧合使得流川夫人當下就決定了今天的晚餐菜譜。
而也就是這只火雞,讓流川夫人提起了“川崎式”這個名字。
“川崎家要從洛杉矶搬回神奈川了,小楓還記得嗎?你九歲的那個感恩節和小式搶火雞吃,小式把你摁在了地上,你反過來把小式頭槌出了腦震蕩。”
雖然很想回答母親“不記得了”,但事實上,流川楓确實記得。
川崎式是個災難一般的存在。這句話不是貶義,只是流川楓略顯糟糕的語言組織能力只能讓他做出這樣的形容。
那家夥有一種外放式的、仿佛可以席卷一切的能量。流川楓已經忘了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那小子了,總之,就像籃球自他有記憶起就握在他的手中一樣,隔壁那棟小洋樓裏傳來的川崎式的聲音也是他生活習慣的一部分。
川崎宅和流川宅兩兩相立,且不巧的是,他們的房間都在二樓,側面的兩扇窗正正相對。川崎式只要無聊,就會拿起手邊的一切去扔向流川楓的窗戶。此人的力度和距離總是掌握得很好,所以當流川楓終于去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的時候,一定會看見窗臺上散落着那些五顏六色的糖果、海苔仙貝、或者用墨水畫出歪扭籃球的橡皮,而當他擡頭,就會看見川崎式托腮靠在對面的窗臺上,手裏捏着一包準備扔向他的super lemon——這家夥尤其愛吃這個,那種檸檬的激烈酸味從口腔開始一路氣勢洶洶地湧入鼻腔和大腦的感覺,和她在五歲時大聲宣布自己要抽空玻璃瓶裏的空氣來飼養老鼠一樣。
流川楓不是一個适合一起“聊天”的人,而川崎式這麽做也不是為了和他聊天,一般這種時候,他們的第一句話都是“打球嗎?”或者“我要去吃哪家店的什麽新品。”
很長一段時間裏。川崎式這個人都是流川楓眼中的半個好球友好飯搭子,為什麽是半個?因為川崎式是龍卷風、暴雨或者地震,她擅長用一句話惹怒流川楓,而流川楓也同樣擅長惹怒她。他們彼此之間保持着微妙的張力,常為一碗米澤牛肉大打出手,或者因為幾句口角追着對方從樓上打到樓下。
感恩節的那只火雞也是這樣,誰先打掉誰的筷子去搶那只雞翅已經因為時間而變得無法考據,只是川崎式一怒之下大喊着“臭小子把雞翅給我!”然後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将他連人帶椅撲倒在地的畫面尤其清晰,包括被摁倒在地的流川楓自己也怒從心中來,罵着“白癡吧你!”然後一個頭槌沖擊在對方似乎沒他堅硬的頭蓋骨上的畫面也是。
那次他确實用力過猛了,川崎式猛然後墜後腦着地,短暫地失去了聲息,而這片刻的寂靜也已把流川父母吓得夠嗆,因為川崎式不會這麽輕易地安靜下來,絕不可能。
事實也的确如此,片刻後的川崎式胡亂地揮舞了一會兒雙手,然後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艱難地說着你這混賬,似乎是想來揍他,卻突然腳一軟幾乎屈膝跪下,随後她停滞了一會兒,扭頭跑進衛生間嘔吐。
是的,她是真的腦震蕩了,醫院的檢查報告是這麽說的。當時川崎式那個名字一長串的美國父親帶着點笑意用不太标準的日語跟他開了句“小楓你得負責啊”的玩笑,而流川楓真就老老實實地給川崎式送了一周的晚飯。
其中一個流川楓印象深刻的傍晚,是那天的部活因為場地原因取消,送完飯後無處可去的流川楓在她的病房裏轉了一圈,想起醫院邊上就有個野球場,川崎式掀開被子要跟着他一起去,卻剛做完熱身就捂着腦袋龇牙咧嘴地坐下。
當時的流川楓沒有反應,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而川崎式扭頭看了眼正熊熊燃燒而落的太陽,靠在鐵絲網上和他說了一句:“代價好大,以後咱倆少打架吧。”
她的眼睛是随她父親帶了點藍的,夕陽的火紅在她的眼底和半透明的藍色一同流轉,就像她本人一樣呈現出寂靜與激烈并存的矛盾感——即使一言不發,川崎式的身上也永遠散發鋒芒畢露的銳氣。
流川楓察覺不出什麽,只是覺得這樣的川崎式看起來很奇妙,他點了點頭,但前者已經補了一句:“我們誰都不能再因為打架進醫院,打賭!”然後伸出了小手指。
奇怪的賭約。但流川楓同意了,出于一點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愧疚,九歲的他确實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然後約定,蓋章。
他們倆的身高一直不相上下,但國小五年級的時候,川崎式的個子突然猛竄到一舉超越流川楓的地步,當時也有将近一米七的流川楓因為她一句“抱歉你的籃板需要更強的彈跳才能贏過我了”而下意識地向媽媽提出了要喝雙份牛奶的請求。
但直到川崎式國小畢業随父舉家遷往洛杉矶,流川楓都沒能比過她的身高。在隔壁小洋樓搬空的那天,流川楓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悵然若失,他的父母心想兒子再對外物漠不關心恐怕也沒法坦然面對發小的突然離去,于是輪流想開導兒子,但十二歲的流川楓面對他們的循循善誘,許久才蹦出來一句“我還沒高過她。”
當時流川夫人笑呵呵地對他說,女孩子發育早,而且小式的爸爸是美國人嘛,沒關系的小楓,你的個子打籃球足夠。
拜川崎式此人的個性以及流川楓本人對外人外物的不關心所賜,在此之前流川楓對女孩和男孩的區別這件事的認知,還停留在“女孩會給我塞畫着愛心的信件但男孩不會”上面。而流川母親對發育時間的解讀,讓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了二者之間的顯著不同。
她走了三年。三年裏,流川家會在過年的時候收到川崎家寄來的年賀狀,川崎式寫日文的水平逐漸退步,唯有在寫“白癡流川楓”的時候字跡格外流暢,對此,流川楓會在父母寫的年賀狀底部回敬她一句“大白癡川崎式”。
她沒在年賀狀裏炫耀過自己長到了多高,也不會用複雜的敬語問候流川家,她只會寫“祝各位身體健康,我已經是國一/國二/國三的學生”這種最簡潔的既有祝福又彙報現狀的年賀狀标準格式,但問題就是她彙報的現狀完全是句廢話——他們是國小六年的同班同學,生日只差一個月,流川楓想忘記她幾年級都難。
其實在富丘中念國中時,流川楓偶爾是會想起自己還沒能長到比她高、1on1還沒能完全贏過她的。在潛意識中,他觀察過周圍的女生,猜測過川崎式現在大概的身高,但不管怎麽猜測,他都覺得範本與實體大相徑庭,因為川崎式實在太…太超出常規了。
确實也是這樣,當十五歲的川崎式真的站在隔壁那棟小洋樓前向他投來目光的時候,即使無憑無據,流川楓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雖然對方現在已經是個穿着塗鴉飛行夾克、眉眼揚起間淨是西海岸那種飛揚跋扈的高中女孩。
因為從她走後,流川楓沒見過第二個人給他這樣的氛圍。
“靠!原來你是标準的pretty Asian boy!”是15歲的川崎式再度見到流川楓時的第一句話。
流川楓沒吱聲,而川崎式就像時隔三年也依舊對他惜字如金的性格了如指掌似的,兀自把話說了下去。
“我現在一米七九,”她揚揚下颌,把手插進夾克的衣兜,“恭喜你,比我高了起碼五厘米了吧?”
她顯然記得她奔赴LA前流川楓對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耿耿于懷。被行李箱和旅行袋簇擁的川崎式依然雙眼明亮地站在那裏,好像除了身高和面容有所變化之外,他們之間的一切都一如過去,而當她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一顆閃着光的糖果就飛向了流川楓的臉頰。
就連糖都還是吃的superle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