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9 章
千裏沒想到自己的遺願竟如此好實現,郁悶了許久。
明栗讓他指路,千裏才打起精神來說了方向,想起之前聽到的,轉頭問:“你們剛說什麽師弟?誰的師弟?”
方回說:“一個自創法陣的天才。”
千裏伸長脖頸左右看看:“天才在哪?我這個人吧平時也沒什麽愛好,喜歡跟天才交朋友算其中一個。”
騎馬走在最前邊的明栗忽然勒住缰繩停下,馬蹄焦躁不安地踢了踢。
後邊追上來的千裏看見攔在前方的馬車後臉色微沉,沒了方才的吊兒郎當。
叢林前方有斷崖,此刻白色的雲霧翻滾,繡着金紋的馬車停在過路的石橋邊,灰衣仆人恭敬地守在車前,後方是抱劍的侍女。一只玉手掀開車簾,主人彎腰下車時搭在肩上的蠍子辮垂落。
江無月本是在這裏等着蛇骷等人将千裏抓來,如今千裏人到了,卻不見黑鬥篷的身影,下車時神色已有不快。
明栗看看攔路的三人,又回頭看看變了臉色的千裏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跟仇家交朋友的愛好?”
千裏捂着胸口咳嗽,小聲道:“我沒有這麽變态的愛好。”
方回蹙眉,目光落在那名面無表情的灰衣仆人身上,眼前最大的威脅不是那位驕縱的江家大小姐,而是這名實力深不可測的仆從。
江無月盯着身受重傷的千裏,冷笑道:“沒想到你能活着走到這來。”
千裏咳嗽聲,反駁道:“裝什麽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要抓活的,活着走到這不是很正常?”
江無月聽得眼中動怒,就算千裏如今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看起來要死的樣子,卻還敢如此嚣張地跟她對話,這讓江無月非常讨厭。
“趙千裏,我看你現在也就只剩下嘴硬了。”江無月伸出手,侍女恭敬上前遞劍,“蛇骷那幾個蠢貨竟能讓你逃了,想必少不了你身邊兩條流浪狗的功勞。”
她擡首望向還在馬上的明栗,上揚的眉眼帶着惡意。
明栗感覺這姑娘針對千裏的動機并非家族仇恨那麽簡單。
千裏摸了下鼻子,也覺得莫名其妙,對明栗與方回看過來的無聲詢問納悶道:“從一開始我就不知道哪裏惹到這位大小姐值得她對我又追又罵,也就小時候兩家對練我總是出風頭,她總是輸給我……不會吧,就這種破事你記恨我到現在?”
他目光震驚地看向江無月。
江無月怒而拔劍,清脆的劍鳴聲響起時她擡手就是一劍朝千裏斬去。
劍風淩厲帶着殺意,受驚的馬兒嘶鳴着揚起身被戰切成兩半,馬背上的兩人反應神速地避開,卻也受到劍風影響狼狽滾倒在地。
明栗調轉馬頭時始終沒動靜的灰衣仆從瞬影到她身前,手臂布滿流動的黑色咒紋,指尖一字咒紋落地,地面現出數百道星線閃爍光芒。
蜃樓海。
千裏與方回認出這法陣時心中一驚,灰蠍指尖的咒紋落地定陣,蜃樓海法陣領域瞬間展開将明栗困守其中。
白日倒轉,明栗擡眸朝頭頂夜空銀河看去,叢林中只剩下她一個人,前一刻還好好的馬兒已經躺倒在地沒了生息;耳邊是寂靜中突然響起的尖銳蟲鳴,她的視線落在枝頭,那上邊有只頭頂綠葉的紅蠍子正盯着她。
沒想到她剛用這招把別人關起來,轉頭就被人用同樣的招數關住。
這灰衣仆從應該早就布下法陣等着他們過來了。
說明他們的所有動靜都處在敵人的監視中,這蠍子藏匿在她沒有發現的地方,這灰衣仆确實有點東西。
明栗站在原地沒動,處于法陣中的她就算什麽也不做,法陣推移轉換也會讓她被迫陷入其中,也許她一腳踏出,整個天地又是另一番模樣。
千裏與方回親眼見到明栗被困在蜃樓海中消失不見,還沒來得及為她多擔心一會時灰蠍已瞬影來到方回身前。
方回眉頭一壓,灰蠍什麽也沒做,只是釋放星之力攔在身前就帶來莫大的壓迫感,讓他身體僵硬,渾身冷汗。
灰蠍擡手時方回便覺喉嚨一痛,被迫揚首,額頭青筋鼓起,呼吸困難。
千裏重傷,方回也因消耗過大虛弱無力,還有點希望的明栗開場就被關起來,剩下的兩人完全沒能力反抗身前星之力壓迫感十足的灰蠍。
江無月提着劍慢悠悠地朝千裏走去,瞧他連站起來都困難的狼狽樣才覺高興些。
她邊走邊說:“一個廢物交的朋友也都是些廢物。”
千裏額上汗水滑落,他舔了舔幹涸的唇,站起身道:“被你口中的廢物困在後邊的幾個老前輩聽了可不樂意啊。”
江無月聽後眉眼生出戾氣,冷笑道:“還嘴硬。”
千裏見她舉劍斬來,用上自己那三流行氣脈借風而行,速度堪堪躲過劍刃,卻被劍氣傷到,因此被擊退撞到另一棵樹邊。
“你借風訣的速度怎麽如此慢,完全不像你娘,當年趕來江氏要我們交出你爹時,可是讓不少長老都追不上。”江無月笑盈盈地看着千裏,惡劣地吐字戳着他的痛楚,“該不會是你娘沒了星脈成為廢人後,連點實用像樣的靈技都沒教給你吧?”
“有。”千裏擦着嘴角血跡,擡眼沉聲道,“我娘教我不要跟手下敗将玩。”
江無月聽笑了,握劍的力道加重,又是一劍斬去,千裏勉強應付對招,持劍的少女卻是輕松自在,眉眼嘲諷道:“你娘就算星脈還在也是個廢物,害死全族的廢物,還連累了我江家,像她這種被男人欺騙禍害全族的廢物,倒也算新鮮難見得狠吶!”
千裏咬牙應招,雖沒回話,氣息卻沉下去,他注意着被灰蠍禁锢的方回,灰蠍則看着他的方向。
“你不是很能說嗎?怎麽啞巴了!”江無月一劍将移動的千裏斬飛,看他摔倒在地起身時吐了口血,身形搖晃地靠樹重新倒下。
江無月瞥了眼仍舊處于窒息狀态的方回,朝千裏走去:“你們趙家的人都一樣惡心,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比如你娘,比如你。”
她一劍劈下時千裏擡手握劍攔住,鋒利的劍刃立馬劃開皮肉,江無月釋放星之力壓制,反手将劍刃刺穿他的掌心釘在地上,滿意地聽到千裏悶哼出聲。
江無月居高臨下地看伏在地面的千裏,擡腳踩在他指上,緩緩彎下腰湊近他,語調惡劣:“逃到濟丹的喪家之犬,看看你的朋友,為了獎勵他幫你離開濟丹,我會讓他慢慢享受死亡的痛苦。”
“至于另一個,她看起來更嚣張些,所以我要帶回朱雀州去,好好招待她,到時候你也能有個伴。等到你倆受不了的時候,我會拿鏈子把你們栓在同一間狗屋裏,看你們為了一根骨頭而互相厮打。”
千裏喉間腥甜,嗓音變得幾分沙啞:“江無月,小時候比試輸給我,就這麽不甘心嗎?”
江無月腳下用力,不屑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樣,你覺得我還會不甘心嗎?我就是讨厭你,看你痛苦我才高興,我讨厭的東西就不該還好好的存活在這世上。”
千裏聽得笑出聲來,邊咳邊笑。
江無月睜着黑白分明的眼俯身看他,語氣森然:“你笑什麽?”
“對不起啊……咳咳……我是真不知道小時候讓你輸了幾場比試,能讓你變成這樣……”千裏笑道,“沒能照顧你這個單脈覺醒還被江氏排擠曾趕去看守狗屋的廢物小姐,真是對不起啊。”
江無月握劍的手一緊,再次往下用力,劍刃劃過千裏手掌的骨肉,大小姐朝灰蠍看去怒聲道:“把他的頭擰下來!”
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千裏被長劍刺穿的五指曲起,沾染在劍刃的血水忽然連接成線朝江無月心髒飛去,她因憤怒沒能察覺,倒是灰蠍飛身過來将她帶走,血線膨脹化作鐮刀狠狠地刺穿在地。
被灰蠍帶去安全地帶的江無月瞧見被血線鐮刀刺穿在地的一塊衣袖,後背生出冷汗。
身受重傷的千裏之前已是個血人,衣襟上的血跡還是濕潤的,此時都化作了猙獰曲折的血線鐮刀在他身後招搖,戾氣橫生,大有斬滅世間一切的憤怒。
千裏抓着劍柄緩緩将劍刃從手掌拔出,擡眼看向被灰蠍護在身後的江無月時,眼眸已被血色侵染。
倒在地上捂着脖頸喘息的方回睜着一只眼朝千裏看去,這模樣的千裏他還是第一次見。
“天羅萬象。”灰蠍單手護着身後的江無月,目光盯着千裏啞聲道,“由趙家人使出這靈技異能,的确與旁人有些微不同。”
“哪有什麽不同……”千裏提着劍指向神色惱怒往後退走的江無月,“都一樣。”
明栗發現在枝頭盯着自己的紅蠍子忽然晃動身形,差點從上邊摔下來。
看來外邊打起來了。
她倒是不意外,千裏不想死的話就一定會用上最後的絕招,怎麽也能堅持一段時間。
在去定陣的時候明栗就發現千裏其實是會天羅萬象的,只要她再出現的晚一點。千裏在蛇骷出手的時候就已經在蓄力,卻沒想到明栗會回來,還如此威風強勢。
此時明栗已經分析完灰蠍的法陣布局,這才往前踏出一步準備破陣。
只一步,物換星移。
明栗從高聳的巨樹林來到北鬥搖光櫻林道,蜿蜒向上的石階路兩旁是盛放的櫻樹,粉白的櫻花晃晃悠悠地往下掉落。
随青石階往上走着的少女正向其他三人炫耀地伸出手晃動,在她皓白腕上有一圈銀镯,镯子墜着的兩顆銀鈴中,有兩朵永不枯萎的青色櫻花。
“看看,看看,師姐給我的,師姐專門給我訂做的,師姐不遠千裏去東陽,證明了我說的是真的,這世上真的有青色的櫻花!”
青櫻搖晃着手镯,鈴聲脆響,悅耳動聽。
抱劍的黑衣少年面無表情地哼了聲。
攬着周子息肩膀吊兒郎當走着的陳晝翻了個白眼,笑罵句:“瞧你嘚瑟的,她還不是被你念叨煩了,這才去東陽撈了兩朵花染色帶回來,不然她封鈴铛裏幹什麽?”
青櫻不管,在周子息眼前使勁搖鈴。少年眯着眼保持微笑。
抱劍的黑衣少年說:“封鈴铛裏是因為存了星之力與字訣,把一個普通的镯子變成了護身靈器。”
青櫻驕傲地擡起下巴,更用力地朝周子息搖鈴铛。
周子息依舊微笑臉。
陳晝說:“那花還是假的。”
鈴聲脆響,落花随鈴聲而動,忽地聚攏糊了陳晝一臉。
陳晝:“……”
黑衣少年抿唇別過臉去,陳晝抹了把臉上還帶着露水的落花,額角狠抽,朝躲去黑衣少年身後的青櫻伸爪:“狗昀你閃開,你再護着這丫頭她就該無法無天了!”
黑衣少年抱着劍說:“我沒有護。”
陳晝:“那你閃開!”
黑衣少年:“她自己會跑。”
青櫻還在搖鈴挑釁,兩個人圍着黑衣少年在那轉圈圈。
周子息若有所覺,回首看去,在山野爛漫中瞧見那抹紅色,立馬将雙手背去身後,手中一束花枝不知何時被他折斷成許多小節。
他朝那抹紅色笑道:“師姐。”
明栗擡首看石階上方的三人,目光最終停在朝自己笑着的周子息身上。
蜃樓海會幻化出陣中人最想看見的。
她醒來時以為不過片刻,卻不知已是五年上千個日夜;意識到這漫長的時間後,倒真有幾分想念。
明栗擡手抓住其中一根星線時幻境飛速轉換,直到星線在她手中燃燒,蜃樓海頃刻崩塌,日光越過叢林參天大樹映入她眼眸。
此前面對千裏天羅萬象形态也鎮靜冷漠的灰蠍忽然回首不可置信地看着破除法陣出來的明栗。
這才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她是怎麽出來的?
就連千裏與方回都愣了一瞬,他們親身體驗過灰蠍帶來的星之力壓迫感,知道這絕對是個狠角色,同時也清楚蜃樓海是個多麽複雜的高階法陣,可被一個狠角色關進蜃樓海的明栗,卻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出來了。
這合理嗎?
兩人腦子裏都飄過一句話:這不合理吧!
面對衆人的打量,明栗卻不覺哪裏有問題,眨眨眼問:“不打起來嗎?”
幾乎是話音剛落,明栗自己就先動手了,她的目标明确,沖着灰蠍護在身後的江無月而去。
擒賊先擒王,她不能打消耗戰,必須速戰速決。這灰蠍确實有兩下子,但他也受制于人,只要控制住江無月接下來就好辦。
千裏與她不謀而合,血線鐮刀從四面八方逼迫而去,讓灰蠍不得不分心應對兩方。
單脈滿境的江無月已經好些年沒有感覺到如此強烈的壓迫感,無論是天羅萬象的血線鐮刀,還是快速破陣而出的明栗都讓她恐懼攀升到頂點。
見明栗揮拳突破灰蠍保護罩配合血線鐮刀朝自己而來時,江無月下意識地擡手抵擋,衣袖往後滑去,露出腕上銀镯。
鈴聲脆響,爆發出的星之力将血線鐮刀全數擊碎。
而明栗點出的一字殺訣卻收不住,顫動的眼睫下是幾分難言的訝色。
見自己點出的殺訣與銀鈴爆發出的殺訣碰撞抵消,體內的朝聖之火燃燒猛烈,死死地壓制着她原來的力量,卻還是有些微力量繞過那道火牆溢出。
此時此刻,遠在北鬥的神木弓輕輕顫動一瞬。
靜坐在檐下的搖光院長回頭看去。
神木弓無甚異樣。
他捧着茶杯的手微縮,餘光瞥見門口站着一個高挑的身影,青年俯首恭敬道:“老師,此次前去南雀進行會試的名單已定,你要看看嗎?”
搖光院長淡聲問:“你不去嗎?”
青年說:“我也會一同前往。”
“有你照看,我會放心些。”搖光院長道。
青年上前将名單冊子放在他桌前,起身時瞥了眼後方桌架上的神木弓。
“今年新招的弟子資質都挺不錯,尤其是我們搖光院的幾個,很有希望在這次會試奪得魁首。”青年說。
“輸贏不重要,帶他們見見世面便是。出行在外,小心些,如今我就剩你一個徒弟了。”搖光院長捧着茶杯看庭院裏的紅蓮,語氣缥缈,“晝兒,你可得照顧好自己,別再出意外了。”
青年低頭道:“老師放心。”
待青年離去後,搖光院長才低頭抿了口熱茶,輕輕閉目時,一個人影從梁上跳下,當着他的面自然地拿起桌上名單冊子。
“果然。”那人影嘿笑聲,“這次去南雀應該能找到您要的答案。”
搖光院長睜開眼,眸光沉冷:“你自己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