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手游 方應看]應看千秋 第 18 章 章
第 18 章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哪怕已經過了很多年,方應看仍然能清楚憶起那日于雁門關大營聽到軍報時候的場面。
震天的嚎哭聲尖叫聲,齊齊高呼天子聖明将軍威武的吶喊聲,似是喝不完的酒舞不完的劍,似那随時可能地崩山摧的壓迫感和瞬間一掃而空的輕松愉快,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消息。
這個消息好到讓方應看覺得,哪怕他此刻死了,也是值了。
不對,他還不能死。
方應看笑笑,汴京城裏還有個人等着他哄,那人給他點了十年的長明燈。
等他回去,一定要加到一百年才行。
消息傳到汴京城的時候,兩位将軍已經在押着金遼兩國國主回營的路上了。無數因為歲供流出去的金銀珠寶,被一車車拉回宋朝國土,仿佛久游未歸的游子終于踏上了返鄉之路。
而楚妍從王忠嘴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卻已經是氣若游絲油盡燈枯了。
雁門關一役大捷,便是神通侯沒能因此得到什麽好處,那最差不過是維持原狀,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怎麽可能得不到好處。
于是往日閉門謝客的神侯府雖然還在閉門謝客,但到底是敢多方請大夫入府診脈,只是所有人都搖搖頭,交代王總管還是早日給楚妍準備後事吧。
“該是給侯爺去個消息的。”王忠瞧着楚妍的模樣,“如今大局已定,你病成這樣,不能不說。”
楚妍笑笑,“說不定彭尖都在回來的路上了。”
“哪裏就那麽巧。”
她咳了兩聲,岔開話題,“如今什麽時候了?”
“六月十九。”
“怪不得我覺得熱,都要七月了。”楚妍自端午以後,病的一天比一天重,府裏人也不敢給她用冰,怕她受不住。
她心裏算算,自己大概是在四月十二左右被方應看提拔成大丫鬟的,不過還沒過個熱乎勁,就被拉着一起去了雁門關。結果到了雁門關,黑漆漆的什麽都沒見過,又急匆匆回了汴京。
倒是怪可惜的。
王忠瞧她說話都吃力,也不敢真讓她熱着,“等下我就讓人把冰放外面窗戶底下,再找幾個人往屋子扇風,多少也能涼快些。”
“不用麻煩了。”楚妍從旁邊摸出一封信,“我欲出府一趟,若是過幾天還沒回來,日後侯爺問起,你就将這封信給他。”
“你……”王忠想說你這副樣子出府和尋死有什麽區別,卻知道這種不吉利的話是萬萬不能說的,“你讓我如何跟侯爺交待?”
“沒什麽區別,”楚妍說的輕松,“好像我在這府裏出了事,你就能交代一樣。”
她認真看着王忠,“我是江湖人,自由我的師承和活路。你若實在害怕,就給我備匹好馬,也算幫我了。”
王忠嘆了口氣,“那我便祝楚娘子早日康複,定要記得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還在不在。”
随着大軍凱旋雁門關,方應看也終于可以把手裏的一應事務交付出去,這段時間他本是冷眼瞧着孔狀元如何調度糧草,又如何補給軍需,結果發現此人是真有大才在身,當下欽佩不已,再加上他那封“關于如何在新地安頓江湖人”的折子也得了對方不少提點,便主動幫他分擔些事。
彭尖等人得他吩咐,也忙的腳不沾地。
如今自北而下的大軍和自南而上的聖旨先後到了雁門關,方應看的品級已經升無可升,但待遇卻又比之前優渥不少,屬于不搞其他門路也能養得起府裏衆人的水平了。
只是天子讓他原地待命,說待到局勢安穩,遷徙移民的想法就要開始實行了。
方應看心中記挂着汴京城裏的那個姑娘,便吩咐彭尖替他回府一趟,細細打聽這段時間府裏的情況,順便再看看楚妍在不在,過得怎麽樣。
彭尖跟随方應看多年,早就熟悉他的性子,府裏的情況自然是要細細問的,但楚娘子的情況,也不能“順便”就是了。
于是彭尖一路南下,晝夜兼程回了侯府,見府中少了不少護衛丫鬟便覺得事情有異,急忙找了王忠來問。
王忠早有準備,不僅給他說了這兩個月府裏的情況,還事無巨細的寫了下來,讓他呈給侯爺看。
“那楚娘子人呢?”彭尖聽他事事都提到楚妍,卻不見楚妍人影,當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已于幾日之前離開神侯府了。”
彭尖頓感不妙,匆匆換了行李和快馬,帶上王忠和楚妍的信,當下就折回了前往雁門關的直道。
又說楚妍在兩日前騎馬離府,還未出城門便将馬放了,神侯府的馬自有标記,以方應看現在的威勢,總是會有人将它送回去的。
她确實是只剩一口氣吊着了,但有這一口氣,她就命不該絕。
楚妍掀開手腕上的衣服,方應看送的黃金手鏈還牢牢的套在手上,她解了下來,捏成稀碎的小塊,換成碎銀銅錢,坐上了前往杭州的船。
錢塘自古便是繁華都會,衣食住行方面的花銷比汴京只高不低,只是前段時間因為有太多人不看好雁門關一戰而南下,如今見形勢逆轉,害怕自己這種堪比臨陣脫逃的行為遭到官家的清算為難,便又紛紛轉手這些帶不走的房舍商鋪,急急忙忙北上表忠心去了。
所以一時之間,杭州的房價跌的不成樣子。
楚妍前幾日就聽王忠說起過這件事,不少人想走神侯府的門路,只求萬一被追究的時候,方應看能出面照拂一二。這裏面有商人有官員,也有那些離了侯府又想回來的江湖人。
王忠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替方應看做主,便繼續擺着閉門謝客的譜,一概沒見。當然這也不妨礙他私下收了些好處。只是他慣會做人,哪怕楚妍病的都起不來了,也先撿了幾個好的莊子鋪子寫在她名下,意思也不言而喻,萬一侯爺追究起來,好歹有個一起分擔的。
楚妍走的時候自是把那些東西都留下了,只是這并不影響她從中摸到些能便宜買房的渠道。
一座只有一間磚瓦房和兩間茅屋的,臨近杭州城郊的小院子,花了楚妍三十五兩銀子。
在又置辦了些衣服家用之後,楚妍的黃金手鏈算是徹底用完了,此時她身上還剩五兩銀子和一些銅板,要是省着點用,花個一年半載也不是什麽問題。
她到底是不喜歡那種在外面跑來跑去的日子,在集市上買了把躺椅,将院子裏的雜草藤蔓收拾幹淨,便找了個陰涼處一躺,開始計劃未來的生活。
這般适應了幾日,楚妍見周圍鄰裏稀少,也沒發生什麽恃強淩弱的事情,便挑了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将自己一身內力散了出去。
說來也是奇怪,若是別的習武之人将一身功力散完,那定是形如枯槁動如廢人,就好像那日被楚妍廢了修為的門客們一般。可楚妍卻全然相反,她本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可随着功力越散越少,越散越淨,臉色竟然有種回光返照般的光彩,待到內力修為全無,竟又回到了往日那般嬌俏明媚的神采。
好像散功對她來說不是壞事,更像重生一般。
楚妍從入定中回神,長抒一口氣,手腕一轉,摸出旁邊的飛刀擲了出去,雖然依舊正中門板中心,卻因為失了內力加持,僅僅是留下一道劃痕,就掉在了地上。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楚妍看着飛刀十分無語,“也不知道當初研究這嫁衣神功的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辛辛苦苦練了十多年,不是要傳給別人就是要自己散了,然後再辛辛苦苦幾十年練個完整版,怎麽這麽費勁呢!”
她自小被這半成品的嫁衣神功折騰的滿腹怨氣,吐血吐的跟家常便飯似的,又因為這功法練到第七層的時候必須想辦法傳給別人或者自行廢去,所以之前半死不活的事楚妍也沒放在心上,只想等日子安穩了,從頭再練就好。
楚妍覺得,之前她幫方應看砸了玉雕,穩住侯府,便是提前幾個月跑路,想必他也不會和自己計較,幹脆先用這半年時間好好重新練功,不然以後真遇到麻煩跑都跑不掉。
她打定主意,即日起深居簡出,勤奮練功。
又說到雁門關處。
方應看見彭尖去而複返,算了一下想必是剛到侯府便匆匆回馳,當下眉頭就皺了起來,“府裏出事了?”
彭尖不敢耽擱,忙将兩封信遞上去,“府裏之前因為戰事未平,有些波折,楚娘子和王忠散了不少門客下人,但好歹是安穩度過了。只是楚娘子重病不治,于幾日前離開了府裏,不知去向,王忠已經四下派人尋她了,但想必楚娘子是用了些手段,府裏一直沒找到她的下落。”
方應看匆匆看完王忠的信,又去拆楚妍留給他的那封。
只見信紙空空,一字未落。
他想起自己當日騙楚妍的第三封信,就知道這人定然是生他氣了,氣的跑遠了,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