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補湯 第 14 章 (1)

這晚,桑子魚邀了繼慕聲在她的宅子一聚,沒想到有一個人來到綴紫樓找她。

此人名叫董自新,是蕭展鵬的小舅子,跟了他二十多年,可說是他的左膀右臂。

「大人得到消息,得知繼慕聲跟齊浩天往來密切,恐怕之前查緝人口販賣一案,繼慕聲也出了一點力,」董自新睇着她,「現在外頭風聲鶴唳的,你可得警醒一點。」

她不以為然,「我還不夠警醒嗎?若我不警醒,大人頭上烏紗帽早已不保。」

董自新不喜她态度傲慢,冷哼一聲,「桑子魚,你別以為大人糊塗,你跟繼慕聲走得近,他都知道。」

聞言,她心頭一震,「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心知肚明。」董自新冷笑着,「你是大人養大的,可別忘了主子是誰。」

「夠了。」桑子魚不客氣地拍案站起,高傲的睥睨着他,「我在這兒替大人冒了多少險,做了多少事,你不知道?」

「唷,你生什麽氣?」董自新哼笑,「你知道主子是誰就好,不必惱羞成怒,大人要我轉達的話,我帶到了,你最好聽進去。」

桑子魚恨恨的瞪着他,「我還有要事,你請自便。」說完,她拂袖而去。

回到宅子,應邀前來的繼慕聲早已在門前候着。

她下了轎,立刻輕挪蓮步上前,福了個身,「讓世子爺久候,還請見諒。」

繼慕聲溫柔一笑,「別放心上,我也剛到而已。」說着,見她神色不對,他關心道:「看姑娘臉上略有愠色,可是在綴紫樓受了氣?」

桑子魚猛然想起董自新,以及他說的那些話。

董自新說繼慕聲跟齊浩天關系密切,甚至還可能在查緝人口買賣一案出了力,但顯然地,他不知道她跟此案有關,更不知道她跟蕭展鵬的關系,不然他怎會這麽迷戀她?

「唉……」她輕聲一嘆,「子魚雖是花魁,卻也常常受客人的氣。」

「誰舍得讓姑娘受氣呢?」繼慕聲眼裏充滿憐惜。

迎上他的眸子,桑子魚幽幽的又是一聲嘆息,「子魚命薄,自幼家貧被賣進青樓,從此便過着這種看人臉色的生活,花魁之名不過是表面風光,那些殷勤讨好的男人,打從心底看輕我……」

「沒這回事。」他安慰着她,「我從沒看輕過姑娘。」

桑子魚一聽,那魅惑的迷蒙眼神幽怨的瞅着他,「世子爺這番話,子魚聽着心都暖了,不過世子爺尊貴,子魚卑賤,實在……」

話未說完,繼慕聲突然執起她的手,她又驚又羞的望着他,霎時說不出話來。

「姑娘千萬別妄自菲薄。」繼慕聲眼神熾熱而真摯的注視着她,「姑娘雖出污泥,卻高潔不染,絕不是低賤女子。」

「世子爺……」桑子魚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聽他深情款款地說着情話,心悸不已,「世子爺真不覺得子魚低賤卑微嗎?」

「我若這麽想,就不會來見你了。」

桑子魚心口一熱,忍不住倒進他懷裏。

「子魚真是羨慕世子夫人,能擁有世子爺這般的良人。」她佯裝哭泣,「子魚福薄,跟世子爺也僅止如此了。」

「姑娘願意從良嗎?」他問。

聞言,桑子魚陡地擡起臉看着他,不敢相信地問:「世子爺說什麽?」

「你願意從良嗎?」他笑視着她。

「願意,我願意。」她歡喜的又投入他的懷抱。

繼慕聲唇角一勾,眼底閃過一抹冷戾,「那好,我來安排。」

在繼慕聲安排好一切之前,桑子魚仍當着她的花魁,這日,桑子魚步出綴紫樓後門,坐上候着她的轎子,準備回她自己的宅子。

兩名轎夫踏着夜色,一步步的往前走,轎子晃啊晃的,晃得疲憊的她昏昏欲睡。

突然,轎子猛地一晃。

「啊!」她尖叫一聲,轎子已重摔在地,将她摔出轎外。

就見不知哪來的兩名黑衣蒙面人跟她的轎夫打了起來,她的轎夫雖然會一些拳腳功夫,但俨然不是黑衣蒙面人的對手。

她想逃離,無奈摔傷了腳,疼得她舉步維艱。

不到三兩下功夫,兩名轎夫已被制服在地。

一名黑衣蒙面人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頭發,厲聲道:「想逃?」

「救命!救命啊!」

桑子魚呼救半晌,卻沒有人來幫忙,她立刻出言哀求,「你們要銀子,我給,求你們饒了我……」

「誰要你的銀子,咱兄弟倆要的是你的命!」黑衣蒙面人說着,手裏亮晃晃的刀高舉起來。

「你們是誰?」桑子魚驚恐至極,「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我!」

「呵,這還用得着問嗎?你跟繼慕聲走得太近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桑子魚聽得咬牙切齒。

原來這兩個黑衣蒙面人是蕭展鵬派來殺她滅口的?好個蕭展鵬,她只是想着要離開他,可還沒打算抖出他呢!

想不到他不念舊情,先下手為強。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認命吧!」黑衣蒙面人說完,刀子便往下砍。

就在此危急時刻,一道黑影竄出,一腳踢飛了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刀。

桑子魚定睛一看,發現竟是繼慕聲。

繼慕聲與兩名黑衣蒙面人纏鬥,十幾回合後,兩人落于下風,落荒而逃。

「姑娘沒事吧?」繼慕聲上前關心她,「有沒有傷到哪兒?」

看他那憂心焦急的樣子,桑子魚的心口熱了起來。「我的腳走不了。」

繼慕聲二話不說,将她攔腰抱起。「姑娘招惹了什麽人,竟要取你性命?」

桑子魚靜默無語,若有所思。

自己雖只是蕭展鵬府裏卑賤的家妓,可一直認命聽話,被派來此地負責人口買賣之事後,亦是忠心耿耿,不曾有貳心。

沒想到她為蕭展鵬做了這麽多事,最後竟遭他的背叛,甚至連條活路都不給她走。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的一個主子,她桑子魚還跟他談什麽道義?

蕭展鵬,你不仁,我不義——她在心裏恨恨的說着。

「世子,聽說你跟負責查緝人口販子的潛行使有交情?」她問。

繼慕聲頓了下才說:「跟他在宮中見過,怎麽突然提到他?」

「世子,我知道一些內情,手上亦有一些證據,可以幫潛行使将販賣人口一案的主謀揪出來。」

聞言,繼慕聲一驚,「當真?」

「不假。」她語帶試探地道:「可我……我怕自己也會攤上這事兒……」

繼慕聲溫柔一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攤上這事的。」

桑子魚聽着,安心的笑了。

一個女人的背叛,絕對可以教一個男人萬劫不複。

桑子魚決定報複蕭展鵬後,不只将其犯行一一細數并在口供上簽字,還把她跟蕭展鵬之間多年往來的書信文件及帳冊,全數交給繼慕聲。

繼慕聲為人慎重,親自将這些證物帶往京城給齊浩天。

齊浩天得到這些足以定蕭展鵬重罪的證據,立刻向皇上禀報,并由皇上下令緝捕蕭展鵬及一幹涉案人等歸案。

此案到此,總算真正終結。

皇上論功行賞,任命齊浩天為新任的樂戶司監理,并另賜宅邸。

至于繼慕聲則是什麽獎賞都不要,只跟皇上讨了個人情,就是準他長年戍守邊關的父親告老還鄉,共享天倫。

其實前年繼君行便已向皇上請求過,也決定由五軍都督邵青接下兵符,但邵青五歲的兒子突然夭折,邵青之妻傷心過度,一病不起,邵青于是向皇上請求留京照顧妻子。如今邵青的妻子又産下一子,一掃陰霾,皇上便又預備讓邵青前往邊關執掌兵符。

所以當繼慕聲提及此事,皇上一口答應了他。

繼慕聲謝過皇上,沒在京城多作停留,立刻啓程返回開陽城,而他前腳剛進到侯府,桑子魚便來求見——

「世子爺,見是不見?」家樂問。

「見。」

家樂答應一聲,踏出大廳,命人把桑子魚帶進來。

桑子魚進到侯府,見着那亭臺樓閣,高低相映,畫棟飛檐,俯仰相連,這邊花木扶疏,那邊簾栊掩映……

這侯府,走一步便別是一洞天,轉一眼又別是一美景,真教她看花了眼。

想着往後她便能進這侯府成為繼慕聲的專寵,不禁眉開眼笑。

進到大廳,看見繼慕聲安适的坐在椅上喝茶,她立刻上前福了個身。

「世子進京後,子魚甚是挂念。」她媚眼如絲,勾人心魂,「一聽說世子回開陽了,立刻前來一見。」

繼慕聲睇着她,「你現在見着了,可以回去了。」

聞言,她心頭一突。「世子……何以如此冷淡?」

「冷淡?」繼慕聲放下手中空杯,笑看着她,「我是有婦之夫,對別的女人冷淡也是自然。」

桑子魚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神情一凝,「世子曾問我是否有從良意願,還濃情密意地說要讓我進府,不是嗎?」

繼慕聲眉梢一挑,「我只問過你是否願意從良,何時說要讓你入府?」

「這……」她細細一想,他确實沒這麽說過,不過他當時的語意不就是如此嗎?

「一山不容二虎,我這侯府雖大,卻也是容不下兩個女人。」

她心頭一震,「什麽兩個女人?你……你是說顏無雙?」

「正是。」

「她不是已經被你趕出侯府了?」

「我從沒趕她出府,只是讓她暫時到清靜的地方去。」繼慕聲深沉的一笑,「桑子魚,我繼慕聲只有一個女人,這輩子也只會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名叫顏無雙,你明白嗎?」

桑子魚眼底迸出火花,懊惱愠怒地尖叫,「你耍我?你騙我招供,還交出那些書信帳冊,你……」

「桑子魚,」他沉聲打斷她,「是你自己願意招供,也是你自己願意将書信帳冊交出,我從沒逼你。」

「你無恥!」桑子魚怒罵。

「桑子魚,看在你供出蕭展鵬這只老狐貍的分上,我替你向皇上求了情,不必受任何刑罰,你該心存感激。」繼慕聲慢條斯理的起身,走向了她,「你要從良,我說過會安排,所以給你三天時間,離開綴紫樓、離開開陽城,從今往後不準再入開陽。」

桑子魚驚怒不已的瞪着他,「繼慕聲,你好狠!」

繼慕聲目光一凝,眼底迸出銳利的、駭人的光,筆直的射向了她。

「桑子魚,你助纣為虐,明知那些少女都是被拐帶強擄而來,卻冷血的買賣她們,眼睜睜看着她們被推進火坑,遭受屈辱及戕害……」他将臉靠近她,冷冷地質問:「你跟我說狠?」

「你!」桑子魚不甘又不服,卻找不出話可以辯駁。

「你幹了什麽事,口供上寫得清清楚楚,賴都賴不掉。」他沉聲對她下達最後通牒,「三天後你不走,我就押你進大牢。」

桑子魚惱恨的瞪着他,「你真這麽絕,連條活路都不讓我走?」

「讓你離開,就是給你活路走。」繼慕聲話音冷厲無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萬葉織是怎麽欺負雙雙的。」

聞言,她一怔。

「光是欺負她這條罪,我就饒不了你。」他指着門口,「現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桑子魚渾身顫抖,臉上是憤怒還有絕望。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火坑,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卻沒想到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你們……」她聲音顫抖着,「你們這些男人實在太無情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跟蕭展鵬,冷冷的笑了起來。

見他笑,她先是一愣,然後惱恨地吼叫,「你笑什麽?」

「家樂!」他朝外頭喊了一聲,「請王總管進來一趟。」

「是!」

家樂答應一聲,立刻去請來王梵超。

王梵超進到大廳,看見臉色慘白,目光仇恨的桑子魚,很快就明白了繼慕聲叫自己來的用意。

「世子找我?」他走上前來,拱手一揖。

繼慕聲淡淡道:「桑子魚,還記得那兩個要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吧?這位王總管就是其一。」

聞言,桑子魚陡然了解了一切,顫聲說:「你……你說什麽?難道……」

「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不是蕭展鵬派去的,」繼慕聲眸光一凝,「是我。」

桑子魚太過震驚憤怒,兩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繼慕聲無視她,只是轉頭吩咐王梵超,「王總管,替我把她送出去,我要去接世子夫人回府了。」

「遵命!」王梵超抱拳,痛快應下。

去萬葉織交貨回來的碧心,一進門就大呼小叫。

「無雙!無雙!」

「你幹麽?路上撿到錢了?」顏無雙頭也不擡地說,繼續繡着手上的嫁衣。

這是給顏如雪做的嫁衣,在她日夜趕工下,就剩這一小塊地方還沒繡好。

這陣子幸好有這事可忙,教她能有片刻的時間不去想繼慕聲跟桑子魚的事情。

只不過午夜夢回,想到在繼慕聲懷裏沉睡的那個人再不是自己,而是桑子魚時,她還是難過得淚濕枕畔。

她不真的那麽堅強,也不真的那麽無所谞,只是她不想讓她娘跟碧心為她擔心。之前在萬葉織遇過桑子魚後,碧心就不讓她出門了,要出門辦的事碧心全都包了,就怕她一出門又聽到那些閑言閑語,或是遭有心人冷嘲熱諷。

「無雙,世子爺回來了。」碧心興奮地說。

顏無雙心湖雖然起了波瀾,卻一副不為所動的道:「喔。」

碧心之前跟她說過繼慕聲離開開陽前往京城的事,沒人知道他去京城做什麽,她也不想知道。

她跟他的關系雖然還是夫妻,但她已做好一輩子就這樣不相往來的準備。

早在她以為繼慕聲是傻瓜,拼了命想讓他恢複智力之前,就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他是定安侯府的世子,未來的定安侯,而她只是個小官的庶女,嚴格說來根本配不上他。

如今的他像是月亮,在他身邊,她相形失色更顯黯淡。

她曾以為分離的這一天不會來,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定安侯府跟綴紫樓都在開陽,他回來也很正常。」

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碧心跟坐在一旁的杜織娘使了個眼色。

杜織娘連忙說道:「雙雙啊,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爹一個從五品的官員都有兩個女人了,更何況是世子……世子爺也算是寵你了,你何必這麽想不開呢?」

「娘,」顏無雙不再叫杜織娘「姨娘」,只聽她軟軟地叫喚了聲,眼底有着一抹凄楚,「就因為他寵我,我更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如果我無法擁有完整的他,寧可半點都不要。」

「無雙,你幹麽這麽死心眼?」碧心坐了下來,托着下巴,長籲短嘆的,「男人都貪新鮮,世子爺現在雖然迷戀那個桑子魚,但要不了多久肯定會膩了,你再繼續跟世子爺分隔兩地,不等于把位置讓給了別人?」

「那位置誰愛誰去坐吧!我無福消受,」她說着,兩只眼睛緊盯着手上的紅衣,「娘,碧心,從今往後別再提世子爺的事了……」

「娘子如此絕情?」

突然,小宅門外傳來繼慕聲的聲音。

三人聽見他的聲音,都吓了一跳,立刻往門口望去。

繼慕聲帶着家樂前來城南的小宅,準備親自迎接顏無雙回侯府,剛巧聽見她們三人的談話,忍不住在門外多聽了一會兒。

聽到顏無雙那些話,他可以想象她有多傷心,有多沮喪。雖說他是為了釣出大魚才暫時委屈了她,但傷了她的心是不争的事實,聽她的語氣,他今天肯定是得捱一頓罵,她才能氣消了。

剛剛才談到的人,此刻就已站在眼前,顏無雙驚瞪着雙眼,難以置信的看着他,旋即一股火氣從心底竄了上來。

她沉默不語,也不起身相迎,一旁杜織娘跟碧心見了,連忙起身福身問安,想着要怎麽勸她。

「世子爺,我們娘倆才剛說到你呢。」杜織娘說。

「岳母,我都聽見了。」繼慕聲走了過來,輕輕的扶着杜織娘坐下,笑視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顏無雙,「雙雙說的那些話,真是太傷小婿的心了。」

這話是對着杜織娘說,卻是說給顏無雙聽的。

杜織娘尴尬的一笑,「世子,雙雙說的是氣話,你別當真。」

「娘子對我有所誤解,自然會說氣話,待會兒岳母記得替小婿美言幾句……」

「夫妻嘛,都是床頭吵床尾合,沒事沒事的。」

繼慕聲跟杜織娘你一言,我一句,一搭一唱的說了起來,教顏無雙聽得心煩氣躁,眉心的皺折越來越深。

「世子爺今日來是為了什麽事?」一旁的碧心憋不住,一時忘了尊卑的問道。

繼慕聲不惱,笑視着她,「碧心,我今天是來接你們回府的。」

「咦?」碧心喜出望外地問,「真的?」

「真的。」他點頭。

「世子爺對桑子魚已經倦了?」碧心沖口而出,随即懊悔自己的沖動,惶恐地道:「奴婢多嘴……」

繼慕聲唇角一勾,滿不在乎的一笑,「我心情不壞,饒了你。」

「多謝世子爺。」碧心一個福身,感激萬分。

這時,顏無雙再也忍不住了。

放下手裏的衣裳跟針線,惡狠狠的瞪着滿臉堆笑的繼慕聲,「世子爺究竟所為何來?」

「剛才不是說了,來接你們回府。」

「侯府的生活我不習慣。」她一字一句,說得冷硬。

「沒你的侯府,我也不習慣。」他說。

聞言,她的心兒一陣怦怦跳。

他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戲?一會兒迷戀桑子魚迷戀到不想回府,一會兒又說沒有她在的侯府,他住着不習慣……他在耍她嗎?

她懊惱的看着他,「世子當真是對桑姑娘倦了?原來世子是個如此喜新厭舊的男人……」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他深深一笑,「人還是舊的好。」

「你得換了新的,才知道舊的好?」她不以為然地輕哼,「我出身雖低微,可也是有骨氣的,世子爺若只是因為我曾照顧你而心存感激,将我留在侯府,那大可不必,我不要施舍。」

看她态度如此強硬,一旁的杜織娘忍不住拉了她一下,「雙雙啊,你別這麽倔強……」

「娘,您別管,這是女兒的事。」她神情嚴肅。

「雙雙,」繼慕聲沒因她的冷漠而生氣,臉上依舊帶笑地說,「你剛才說若不能擁有完整的我,就連半點都不要,是真心話?」

「當然。」她沒好氣地道。

「那你就沒理由不跟我回去了。」他一笑,「因為我完完整整的只屬于你。」

這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聽着的人都覺得肉麻。

顏無雙羞惱的瞪着他,「你胡說八道。」

「我說的都是真話。」

「你哪裏完整的屬于我?那些日子你……你三天兩頭往綴紫樓跑,還徹夜不歸!」顏無雙說着說着,一陣心酸,忍不住掉下眼淚,「你、你知道當我聞到你身上有她的香味時,我的心有多痛嗎?你知道當我想象你在她的宅子留宿的情景時,我的心有多痛嗎?」她再也堅強不了,哇的一聲大哭。

見堅強的她突然痛哭失聲,所有人先是吓呆,然後覺得心疼。

繼慕聲心如刀割,眼中流露着對她的不舍及歉意。

他是為了逮到蕭展鵬才利用了桑子魚,卻也因為利用桑子魚而傷害了顏無雙。

盡管他沒做出任何對不起她的事,卻着着實實的傷了她的心。

「世子爺,」家樂忍不住勸告繼慕聲,「您就趕緊把事從頭到尾的說清楚吧!瞧瞧世子夫人多傷心……」

聽家樂這麽一說,杜織娘跟碧心都一愣。

「家樂,是什麽事啊?」碧心急問。

「唉,總之一切都是作戲,都是誤會。」家樂搖頭一嘆,「世子爺對世子夫人從來沒有變心過。」

「咦?」碧心一把拉住家樂催促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家樂看着繼慕聲,征詢他的同意。

繼慕聲嘆息一聲,「你來說也好,雙雙現下聽不進我說的一字一句。」

家樂得到允許,清了清喉嚨,說道:「世子夫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擡起淚濕的眼眸看着家樂,「家樂,你說什麽不是真的?」

「就是世子爺跟桑子魚的事呀。」家樂續道,「一開始我也是被蒙在鼓裏,以為世子爺變了心,還很不諒解呢!後來才知道原來這都是世子爺為了幫潛行使逮到樂戶司監理而演的戲……」

繼慕聲跟齊浩天一起追查人口販賣一案的事,她是知道的。可那案子不是已經了結了,怎還扯上樂戶司監理跟桑子魚呢?

「這事跟桑姑娘何關?」她問。

見她冷靜多了,繼慕聲輕嘆一聲,「雙雙,現在你願意聽我好好解釋了嗎?」

「你說吧。」她語氣裏還聽得出一絲愠惱。

「我跟浩天逮到慕凡勾結人牙子跟崇安知縣走私人口的事,你是知道的。」

「嗯。」她點頭,抹去臉上的眼淚,「然後呢?」

「崇安知縣上頭還有個主子,就是樂戶司監理蕭展鵬,浩天原想着可以将他一網打盡,誰知他前去逮捕崇安知縣時,他已經畏罪自盡。」他頓了頓,「你這麽聰明,應該猜到他不是自盡的吧?」

顏無雙點點頭,事情原來還有這種波折,她一臉嚴肅認真地聽。

「蕭展鵬這人老奸巨猾,行事小心,崇安知縣一死,所有的線都扯不到他身上,除了桑子魚。」

聞言,顏無雙訝異地問:「桑姑娘跟他是什麽關系?」

他撇唇冷笑,「我從遭擄的少女口中得知,在她們被囚禁時,曾有一操南方口音的女子前去,身上散發一股異香,于是我開始追查,最終發現那人就是桑子魚,而她在來到開陽前,曾是展鵬府裏的家妓,本名許映柳……」

聽到這兒,顏無雙已約略知道他接近桑子魚的原委。

「為了逮到蕭展鵬,我假意接近桑子魚,表現出對她迷戀的樣子,接着再派王總管假扮成蕭展鵬派來殺她滅口的刺客,然後我及時出現救了她,終于她上當了,一氣之下把蕭展鵬的事都供了出來,還把她跟蕭展鵬往來的信件及帳冊都交給我,我這趟上京就是為了親自将證據交到浩天手中。」

聽完他的解釋,顏無雙的眼淚也停了,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說的都是真的?」

他蹙眉苦笑,「難道要我帶你去見皇上,由皇上親口告訴你?」

她連忙搖搖頭,「不不不,我不敢。」

「世子爺,」碧心好奇地問:「那個桑子魚現在呢?」

「我已經命她三天內離開開陽。」他說。

「太好了!」碧心忍不住鼓掌叫好。

「碧心,」顏無雙眉心微微一擰,略微責怪地說:「她好歹替我們攬了不少客人,你這是幹麽?」

「咱們是憑真本事掙錢的,又不全因為她的幫忙,要是咱們沒本事,龍成蟲,鳳變雞,就算有她幫忙,也入不了客人的眼。」碧心理直氣壯地道:「雖然她對我們有點小恩惠,可之後她那樣過分,兩邊也該打平了。」

顏無雙知道碧心說的不無道理,可是她還是覺得不應該這樣欣喜。顏無雙這人就是這樣,受過別人半點恩情,就銘記在心。

繼慕聲在她身邊坐下,自然而然的牽住她的手,「雙雙,碧心說的一點都沒錯,桑子魚助纣為虐,将那些無辜少女推入火坑,确實不值得你半點憐憫同情。」

顏無雙沉默了一下,深思着繼慕聲的話。

桑子魚曾是蕭展鵬府裏的家妓,那想必不是她願意,而是迫于無奈。她出身卑微,處境堪憐,确實是個福薄之人。但正因為曾遭遇過那樣的不幸,她更該明白那些被推入風塵,賣入火坑的少女們有多麽的可憐凄慘。

她沒試着解救她們就算了,還成為蕭展鵬的打手,将少女們當成牲畜般買賣。

這樣的她,縱然曾經可憐,如今也只有可惡二字可形容。

「雙雙,咱們……」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一雙眼睛深深的注視着她,「回家吧!」

「你從沒對桑子魚動過心?」她怯怯的問。

他搖頭,「一瞬間的動心都不曾。」

「真的?」

「我的心裏只有你。」

她臉蛋微微羞紅地低聲問:「永遠嗎?」

「至死不渝。」他深情且堅定地說,「你難道不相信我嗎?」

「我不相信的是自己。」她秀眉微蹙,「我真能讓你至死不渝的愛着?」

繼慕聲愛憐的看着她,伸出手,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以為你喜歡豐滿的女子。」她小小聲地抱怨,「為了讓你一直喜歡我,我不知道去十三娘娘廟供了多少鮮花素果給那顆靈石,可卻一點用都沒有……」

聞言,繼慕聲忍俊不住,「你為這個去求神?」

「碧心跟我說,只要求了城東的十三娘娘廟裏的那塊奇石,身材就能窈窕有致。」

「十三娘娘廟的靈石?」本想裝作沒聽到小倆口在說情話的杜織娘聽到這兒忍不住插嘴,疑惑的看着顏無雙,「雙雙啊,你真去求了那塊靈石?」

她羞赧的點點頭,「是啊,娘。」

杜織娘一嘆,「碧心,你是哪兒打聽來的?」

「是顏府的春桃告訴我的。」本來跟家樂一起裝作不存在的碧心連忙回答。

杜織娘又是一嘆,不知是惱還是笑地,「真是糊塗啊你,十三娘娘廟求的是子嗣,那顆靈石則是那些奶水不足的産婦求奶水充足的呀。」

「嗄?」此話一出,碧心驚呼。

顏無雙氣惱的瞪着她,「好個碧心,難怪我求了那麽久都沒起色。」

「我……」碧心懊惱又慚愧地嘀咕,「我哪裏知道啊?」

這時,繼慕聲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哈哈大笑。

見他大笑,顏無雙羞得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我的傻雙雙,」他一把攬着她,用寵溺的眼神笑看着她,「難怪你一點長進都沒有,原來是拜錯了。」

她羞得用雙手捂着臉,氣呼呼地嗔道:「羞死人了!」

繼慕聲拿開她的手,溫柔又誠摯地說:「雙雙,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你不必變成任何人……」

迎上他盈滿炙熱情意的眸子,她的心一陣狂悸。

「我們回家吧,娘子。」他說。

她眼眸泛着微微淚光,充滿喜悅,點點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尾聲

年前,繼君行回到開陽,侯府上下一片歡樂,繼慕聲也帶着顏無雙親赴城門口迎接繼君行。

繼君行雖已近五旬,卻仍英姿勃發,下馬時動作敏捷,渾身上下充滿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魄力。

這是顏無雙第一次見着公公,心中不免忐忑。

「孩兒恭迎父親。」繼慕聲趨前一揖。

繼君行雖知道繼慕聲已恢複智力,但一直未能得見,如今親眼看見繼慕聲容光煥發,雙目炯炯有神的模樣,內心激動不已。

「聲兒,」他眼眶微微濕潤,「看見你好好的,爹實在……」他是個武人,不擅言辭,話說了一半,不知道要說什麽了。但他想,他們是父子,定能心意相通。

目光一移,他看着站在繼慕聲身旁的顏無雙,露出了滿意及感激的眼神。

「媳婦恭迎父親榮歸。」迎上他的目光,顏無雙的緊張全寫在臉上。

看着她,繼君行的臉上浮現一抹溫柔的、慈祥的笑意。「你就是無雙吧?」

「是的。」

「聲兒寫給我的信裏提到不少關于你的事……」他深深注視着她,真誠地道:「無雙,爹真要好好謝謝你了,若不是你,聲兒也無法變成現在的樣子。」

「不,媳婦不敢居功。」她哪裏有功,繼慕聲能恢複正常,靠的是老天爺。

要不是老天爺讓他們重生,他們兩人現下不知道在哪裏等着投胎呢。

「無雙,我知道你父親早已去世多年,你從前在顏家過的日子也不舒心安穩。」繼君行眼底滿是對她的憐惜及謝意,「但你放心,我保證,從今往後你在繼家過的絕對是好日子。」

「父親……」顏無雙感激地看着他。

「不知怎地,初見你就覺得心裏歡喜。」繼君行笑視着她,「一定是因為你的出現,讓聲兒的人生及繼家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吧。」

顏無雙搖搖頭,「父親這麽說,媳婦真是承受不起。」說着,她轉頭看了繼慕聲一眼,續道:「媳婦本是福薄之人,嫁進繼府後,世子爺不只待我好,又善待并照顧我姨娘,及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姊妹的婢女……人生有了巨大改變的人,是媳婦。」

繼君行聽着她這番話,再看她明顯跟兒子感情深厚的樣子,越發覺得歡喜。

點點頭,他感慨道:「我真該感謝鄭眉那個狼毒的女人了。」

顏無雙疑惑的看着他,「父親?」

「她雖對聲兒做了這麽多壞事,處心積慮的想除掉他,但也因為這樣,才将你帶進了繼府,送到聲兒身邊……」關于鄭眉對兒子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了,也因為知道,他感到懊悔又歉疚。

「得知當年聲兒大病變憨是她所為時,我懊悔得想一頭撞死。」他眉心一擰,神情及語氣皆很沉痛,「我錯看了她,以為她善良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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