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情濤(下冊) 第 13 章 (2)

空有詭,他将劈空一探究竟。

「天泉涓醸。」始終沒回頭的人,聞到空氣中飄來的熟悉酒香,開口道。

「不錯,搞孤僻鼻子還很靈。」塵海道人雲鈞濤,坐到小亭內,将帶來的三壇美酒放到石桌上,徑自掀了油紙拿起一壇飲着。

「美酒留下,你可以滾了。」頭也不回的,袁牧飛雙眼始終直視崖下虛空,渾身透露出的是他被打擾的不悅。

「老袁,不看在知交患難二十多年,也該看在我帶了美酒來,說點人話吧。」

「不滾,你會後悔。」

「交你這種傷身的朋友,我後悔二十多年,也不差今天了。」

從彼此還是毛頭小子就結識,闖蕩江湖至今,他雲鈞濤身上的刀傷、劍傷,有一半是幫他擋的。

「再說了,獨飲悶酒不如對飲開懷,酒友難尋,知心酒友就更難了,不過從前幾個月那種态勢,我以為這次來,一樣會在酒壇中橫你,沒想到你活過來了。」

從他的新娘子跳崖後,他沒日沒夜的在崖底瘋狂捜尋,卻始終沒找到新娘子的屍體,最後他沉淪酒海,成排成堆的酒壇堆棧出一面面的酒牆,他天天狂飲舞劍到力脫,再擊破數壇酒澆淋自己,一副要醉死酒海般。

直到最後一壇飲盡,他忽然提劍而出,把新娘跳崖那一帶的山峰村鎮,任何有土匪窩或搶奪的惡賊宵小全剿個幹淨,據說是不要讓任何惡事污染到穆灘娘的長眠之地。

接着,好長一段時間,他靜靜的看着穆滟娘的牌位,從早上看到入夜,神情越看越陰森,散發出的德性也越來越像鬼魅,當時來探望的雲鈞濤都懷疑,他不是想當「仙」,是想當鬼王殺進地府,找他的新娘子吧!

「我來找你之前順便去探望你那緣淺的岳父,他雖然悲傷,但看起來還挺堅強的。」不過雲鈞濤總覺得穆老爺的神情有點古怪,幾次欲言又止的話中有話。「知道我要來找你,還交代一些挺奇怪的話,說什麽……世事有時候是表象,希望你快點走出悲傷。」

「是嗎?穆賀這麽說,就不知在這個『表象』中,他扮演了什麽角色?是徹頭徹尾的知情者,或者是後知後覺的遲鈍者。」

「咳,敢問這個『表象』到底有什麽玄機?」雲鈞濤聽得很困惑。

卻只見袁牧飛斂眉淡冷扯唇。「穆賀不如他女兒過人的智慧與機靈,看來該是後者了,也好,省得我掀了穆家。」

「說真的,這天下能擋得住你的狂傲妄為,還有勸得了你的,大概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是這穆老爺怎麽說也是你的岳父,還死了女兒,就算你死了老婆很悲傷,也別太過分。」對自己的老丈人用這種态度,雲鈞濤要他拿點良心出來。

「我到現在還站在這,已是對穆家的寬容。」

冷眉、冷眼、冷聲,讓一旁的雲鈞濤實在不解,這個嚣張天下的家夥,對世事雖自有見解,卻也還不至于不講理呀,到底還有什麽內情?

「以你如今的修為,動搖你的心很難,就算是當年與杜姑娘那一段情,也沒看你這麽嚴重失控。」雲鈞濤走到他身邊探頭,看看這斷崖下到底有什麽玄機,可以讓他看到這麽出神。「可見你對穆姑娘真是動情又動心,但是……人都走了,不放下也改變不了發生的事。」

這崖下風光……和以前看過的一樣,沒什麽特別,到底是在看什麽?

「我從沒想過,滟兒……不惜在大婚之日選擇跳崖,原來……她這麽恨我。」

「穆姑娘恨你嗎?」

「她跳崖前的回眸,明白的告訴我,她不會讓我如意。」袁牧飛難忘那一眼回眸,帶着幾分就是要對上他的挑釁。

「就這樣?」

「大婚前,她意圖告訴我,她不想嫁人,希望我能慎重思考。」

「意圖!」用這兩個字形容,表示他袁牧飛沒讓對方把這個念頭執着太久。

「這穆姑娘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竟然拒絕嫁給你。」聽來,這位江湖第一美人很有個性。

袁牧飛掃來的眸光,沉芒透寒,寒中透銳,他從不辜負「劍仙」這個名號,一身氣态,包括眉眸橫睨中,皆可讓人感到彷佛劍芒劃身的顫抖。

「沒辦法,從你縱橫江湖以來,豪爽、奔放的女人愛死你,羞怯、端莊的千金小姐垂涎你,嫁人的少婦想吞了你,你袁牧飛從頭到腳就是這麽招女人注目,難得有一個你自己看上眼,結果對方不給面子。」

袁牧飛冷哼一聲,繼續他的俯望。

「你……怎麽打消她的意圖?」

「我帶她到這處高崖,告訴她,我曾對天立誓,作下的決定無人能改變,唯有兩種人我會為他們破例,死人和将死之人,希望她慎重思考她的想法。」

正要再仰灌一口酒的雲鈞濤聽得眉角糾結,一雙眼緩緩橫望他。

「我想她感受到我的真誠愛意,因此這件事她沒再提起。」

那I夜,崖上風回更強,豔兒第一次主動抱緊他,甚至是将他摟得死緊,嬌柔的身軀輕顫的緊偎在他懷中,生怕被風掃落崖,但他怎麽可能會讓她出事呢!只是她主動抱住他的感覺太美好,因此他沒再多說話,也沒回擁住她。

「真是……愛到讓人毛骨悚然呀!」

雲鈞濤口中的酒愣得從嘴角淌下,他從沒想到不可一世,除了年少有過一段情外,根本不曾再将哪個女人擺入心頭的袁牧飛,會用「威脅」來達成目的。

「我說老袁,有人視你如鬼,也有人拜你如神,雖說這天下鬼神皆随你心意而定,但你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了,怎麽會用這種手段來追求一個女孩子呀?」

「我不知道怎麽追求女人,以前我只要在女人身邊多留一天,她們就很快樂,我不懂為什麽我常陪滟兒,帶她看最美的繁星夜景,她卻是對我帶着距離。」袁牧飛沉目道。

「繁、繁星夜景!」雲鈞濤感到不對勁的問:「你到底都什麽時候去找穆姑娘?」

「你見過白天有繁星夜景嗎?」袁牧飛給他一記廢話的眼神。

「老袁呀,穆姑娘是一個冰清玉潔的閨女,你怎麽能在晚上就帶人出去看夜景?」雲鈴濤錯愕了。「穆家人……都不說話?」

「她已注定是我的妻子,有什麽好不行的。」袁牧飛受不了這些世俗規矩。「這是我和滟兒的事,我不會去打擾她的家人。」

不會打擾她家人?「難道……你都直闖她的閨房就帶她離開?」

「少再拿這種無聊廢話問我。」滟兒是他的妻子,到她房內有何好闖。

雲鈞濤放棄跟他解說未過門還不是他的妻子這種世俗常識,反正規矩、道理都是他袁牧飛自己認定。

「咳,說真的,你應該弄懂的是穆姑娘喜歡什麽,而不是……按你自己想的走。」

「她對我開出的條件——帶有獨特能放出玄能霞光的八天龍,還有一把能認主和血緣的劍,更按世俗禮法訂下婚事,她要的、喜歡的,我都辦到了,這還不夠嗎?」他對婚嫁一堆習俗禮儀向來沒耐性,但為着心愛的女子,無論多刁難,只要她高興,他什麽都照辦。

「你沒對她說一些……心裏話嗎?讓她知道你的心意?」

「我拉着她的手告訴她,我已飄泊江湖數十年,有過放蕩荒唐的過去,曾經,我以為天下無人能再令我動心,直到遇上她,第一次,我想安定,想與她共有一個家,因為我知道我不能、也不想再錯過。」

袁牧飛希望能讓她知道,從初見,自己就對她難以自拔,更希望能與她有共鳴的心境,他真誠的表露心意。

「我曾經很享受獨伫高峰俯瞰天下,又立于塵世之外的清醒,但遇上她之後,這份清醒開始讓我感到孤獨,我迫不及待想要擁有她,否則這份孤獨會摧殘我的生命。」

這些話連雲鈞濤也呆了,能讓孤傲的袁牧飛講出這些話,可見穆滟娘在他心中的地位。「穆姑娘感動了?」

「她說我是個特別的人,接着祝我長命百歲,歲歲年年日日高崖獨處。」

「嗯,她果然恨你。」否則不會祝他活上百年,被孤寂摧殘死。「算了,人都走了,事到如今,你就放下吧!畢竟也難明白她心中對你真正的想法為何?.」

「我看到她了。」

「誰呀?」

「滟兒。」

雲鈞濤口中的酒噴出來。「已經變厲鬼來找你索命了!:」不得了,這穆姑娘是多重的怨氣。「要不要『雲澗觀』幫你作場法事呀?」

終于,眼前的人轉過頭來,那雙原該難起波濤的雙瞳,此刻眸芒像被點燃,卻是以冰火為柴薪,又寒又烈。

「她,沒死。而且徹頭徹尾耍了我。」

雲鈞濤眉眼口鼻都倶張,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什麽,随即大力抹過唇邊酒漬。

「說真的,我現在對穆姑娘的欣賞已經難以言喻了,原來她這麽有個性,放眼江湖,她應該是第一個整倒雲濤劍仙的女人吧!」

初見穆黼娘很難不被她絕色的容貌所吸引,雖知她的才華與容顏一樣出衆,但看着那天仙般的美貌,就不會去想到她的才華,一直以為她就像外貌給人的「傾城佳人」印象,高雅、溫婉、善良,誰知還藏着這般讓人噴酒的一面。

「她是怎麽做到的?當曰我也親眼看到她跳下去,你還跟着躍下,都沒發現異狀?」随見袁牧飛幽森冷笑,雲鈎濤懂了。「看來動情、動心很容易蒙蔽人的理智。」瘋狂的悲與恸沉澱後,袁牧飛開始覺得不對勁,因為捜遍了整座山與崖底都找不到屍體,同時還發現了一些令人疑惑的線索,他開始冷靜想着這全部的事情。

「我已知道她如何瞞騙過我,現在只差證明我的推斷。」

「怎麽證明?喂喂喂!你做什麽?」

只見袁牧飛忽然轉身走來,伸手就抓過他的衣襟,一身颀長精瘦的袁牧飛單臂就将一身魁梧的雲鈞濤提起。

「我警告你了,不滾,會後悔。」

還來不及思考他的話,雲鈞濤已被抛出懸崖!

「老袁——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雲鈞濤破天驚號凄喊,随即風聲淹沒了慘叫。

袁牧飛俯視下方,片刻後,一雙犀銳的眼更添厲芒。

「滟兒,我該如何懲罰你。」确定了自己所想後,袁牧飛冷然甩袖,轉身離開。

崖下,山腰處,一個結實的繩網接住了雲鈞濤,并随即很快被拉進山洞內,洞口一塊大石馬上滾動,輔以陣法和機關,一切安排都快速得讓人不及察覺,大石在洞口一掩,外邊看起來一點異樣都沒,洞內火把亮起。

「雲道長,沒想到是你來體驗主人安排好的試驗。」

「道長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義氣,真是令人敬佩。」

袁牧飛身邊的兩名心腹侍從,北天、印月,自認對主子忠心極了,卻都害怕主子點名他們跳懸崖驗證這場安排。

「交、交到你們主子這、這種朋友,兩、兩肋是不夠的,本道、道長已經全身插、插滿刀了。」雲鈞濤發直的雙目、癱軟在繩網的身軀,只差沒口吐白沫的嘴,顫着破碎的聲說道。

「道長!」

見到昏過去的雲鈞濤,北天、印月忙把他擡出繩網。

「相比之下,穆姑娘可真有膽識,就這麽跳下去了。」

「這也可以知道,她有多想擺脫主人。」

遇上你是我劫——劍仙情,女兒心之二

「月岚山莊」是一處遠離江湖塵煙的地方,主人紫鳳夫人在丈夫死後,便獨自打理這座山莊。

「小滟丫頭回來了嗎?」一名中年美婦漫步在後花園,看着盛開的繁花,卻無賞花的閑情,神态頗現憂慮,三番兩次問着身邊兩名貼身婢女。

「禀夫人,尚未呢。」一名婢女回應。

「你們說,灑丫頭長這麽美,會不會半路……遇到什麽壞人,才會過午還沒回來?」這丫頭明明說正午會回來,至今未見到人,可讓她擔心極了。

「才剛過正午,小姐可能有事耽擱慢了點,您別擔心。」

「而且小姐這幾天易容成叫化子出門,那模樣……沒人有興趣。」另一名婢女也道。

「什麽——叫化子!:」聽到這話,紫鳳夫人訝異得停下腳步,看到回話的婢女掩着唇,一副不小心說溜了嘴般。「灑丫頭胡鬧成這樣了,優雅舒服的千金小姐不當,當什麽叫化子,象樣嗎?這丫頭腦袋瓜到底在想什麽!」

這幾天只聽下人說,小滟丫頭鳥才鳴啼,人就跑出去了,夜幕一罩,又一身正常模樣回來,紫鳳夫人不知她竟是一早化裝成叫化子出門。

「夫人莫氣、莫擔心,小姐正是以這種裝扮保護自己,以小姐的聰明,還有山莊的護院暗中跟在身邊,沒事的。」說溜嘴的婢女忙緩頰。

「這段時間,她老和游七郎、金姑子、甲老拐那群江湖人四處游玩,太野了,在這兒雖然不用顧及身分,但再怎麽說也是個姑娘家,該收斂避嫌了。」說到這,紫鳳夫人就更搖頭了。「她可別真以為婚事擺脫,沒事了,真正的難關才開始吶。」

來到花園內的小亭子,一名伺候多年的姜嬷嬷已候在亭內,将方沏好的茶送上。

「夫人說的是,對方可是雲濤劍仙,此事還在未定之天,小姐實不該再游玩于江湖,夫人得好好念她一番,讓小姐知道『危險』這兩個字怎麽寫。」

「就怕夫人怕念了,小姐一鬧脾氣,就不來月岚山莊了。」

「這可不好,夫人雖有兩名公子,卻常年在外,好不容易有小姐可以讓她當女兒疼愛,說些知心話,不來,夫人可要傷心了。」

「真是太久沒訓你們了,敢這麽調侃夫人。」姜嬷嬷對這兩個婢女的取笑,代主教訓的指指她們太造次。

「夠了,姜嬷嬷也不用陪着她們兜兜繞繞了,就是想說我對滟丫頭不夠嚴厲,太順着她。」紫鳳夫人聽得明白。「滟丫頭是大哥的掌上明珠,我這姑姑自是疼愛她,只是說她任性妄為,她卻總能駁一番道理,也拿她無可奈何。」

紫鳳夫人與穆老爺是兄妹,當年穆家女主人生下女兒時,身體太虛弱,到穆家探望的紫鳳夫人,當下留在穆家數月,照顧這個初生的小女嬰,她對這個小桎女呵護寵愛,每年總要到穆家長住一段時間,看看美麗又可人的小侄女,讓她真恨不得是自己的女兒。

「小姐聰慧、機靈,說她小聰明偶爾又見大智慧,鬧起脾氣來,刁鑽任性,卻不惹人讨厭,任何事她似乎總有化解的辦法,但不可否認,這也靠幾分運氣,只是長久下

去可不是好事呀!」姜嬷嬷真心道:「運氣不是每次都站在小姐這邊,哪天只要一個差錯,一失足,将是千古恨。」

「你說得對,小滟丫頭這次聯合江湖人在大婚上玩的把戲,一個不好,就是弄假成真,葬送一條小命,或者劍仙沒受騙,可就為穆家和自己招禍了。」袁牧飛是什麽樣的人物,真要發現破綻,心一橫,可也比魔頭恐怖,雲濤劍仙謠傳在武林的殘忍事跡還會少嗎?

每回只要想到此,紫鳳夫人就心驚肉跳不已。

「夫人,你一定要拿定主意,別心軟,小姐這回騙倒雲濤劍仙,心中正得意,就怕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小姐都不在乎了,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奴婢實在擔心,以劍仙的修為和閱歷,一場跳崖戲碼真能騙得了他多久?

以後小姐不打算回穆家了嗎?」

兩名心腹婢女也說出心中的想法。

對雲濤劍仙玩這一手,就要有打算把「穆滟娘」這個身分抛棄,不能回穆家,否則一旦風聲走漏,那可不是鬧着玩。

「而且聽說雲濤劍仙最後冥婚娶了穆家大小姐的牌位,還不許任何宵小驚擾她長眠的山頭,不論小姐對劍仙想法如何,至少劍仙對小姐的付出可是真心。」姜嬷嬷一嘆,因為劍仙對小姐的感情,确實超乎大家想象。「任何人真心被玩弄,那怒火都非同小可,更何況他是袁牧飛。」

「這也是我憂慮的地方,大哥來信,要我好好勸她,不能再這麽任性妄為,與劍仙的婚事,也不是她一跳崖就解決了。」只見紫鳳夫人支額,也是長聲嘆氣。「大哥信中對我和大嫂多有怨慰,對我們已知情,卻沒阻止滟丫頭,非常不滿。」

「怎麽阻止呀!小姐等喜轎離了穆府,數個時辰後,才命心腹下人,分別拿信給穆夫人和您,人早坐轎子到劍仙迎娶新娘的地方了,用飛的也來不及阻止。」一旁婢女不平。

「這也怪不得穆老爺氣憤,此事被揭穿,不說劍仙的怒火,穆老爺都不知拿什麽臉面去面對他那些江湖朋友。」姜嬷嬷倒是頗能理解,畢竟雲濤劍仙在江湖的地位不同凡響,更是無數人的景仰。

一知道寶貝女兒跳崖沒死,從頭到尾是一場設局,穆老爺氣得差點吐血,随即陷在深深的驚憂中,生怕發現此事的袁牧飛将不知如何對付穆家,女兒已遠在他處,讓穆老爺滿腔怒氣無處可發,幹脆把自家夫人和妹妹都惱上了。

「看來我也不能再寵滟丫頭,該板起臉來訓訓她了。」紫鳳夫人端肅起面容道。「夫人,小姐回來了。」山莊前院的下人趕來禀告。

「快快快,把準備好的點心、果子和酸梅湯端來給小滟,在外面玩這麽久,一定又餓又累了。」

不待下人們響應,紫鳳夫人已起身疾步往前院而去。

「小豔呀,你玩到哪去了,可擔心死姑姑了,餓不餓?吃過飯了沒?這一路回來沒遇上什麽壞人吧?」一路憂心的「慈母聲」,迫不及待的,深恐她有個什麽閃失。

緊随的姜嬷嬷和兩名婢女無奈對望,夫人現在每天醒來的大事就是照顧小姐,沒見到人就開始踱步,一看到人什麽氣都消了。

一處寬廣明亮的軒室,數面敞開的窗,窗外是白芙蓉花盛開,還有淡粉和紫色風鈴花在風中垂挂,花景映襯着窗前佳人微蹙起的柳眉。

「姑姑,你每天這麽喂我,下回爹娘見我,鐵定認不出我了,會比後面腌醬菜的甕缸還肥圓。」穆滟娘看着滿桌點心,在姑姑連聲的關心中,一直塞進嘴裏。

「胖一點好,你太瘦了,都不知道大哥大嫂是怎麽照顧你的,長點肉才有福氣。」紫鳳夫人輕捏她的臉頰,很心疼,一場大婚好像讓她憔悴不少。「想你小時候圓潤潤的,多可愛呀。」

「那是小時候,現在還跟小時候一樣,我會成為穆家笑話。」據說她小時候的分量,常被大人開玩笑的抱到醬菜缸上,當壓菜的石頭。「姑姑,我真的吃不下了。」她終于再塞一塊桂花涼糕後,可憐的看向紫鳳夫人。「你再吃完這塊蓮蓉卷糕,姑姑就不逼你了。」

看着灑着芝麻的小糕點,平時很可口,現在只覺得快撐破她的肚皮,但一旁的姑姑滿滿的關愛之情,穆滟娘深吸口氣,拿起來繼續吃。

「豔丫頭,別怪姑姑要提醒你,你現在是雲濤劍仙的亡妻,跟着武林人士玩鬧的日子,該适可而止了。」

「我又沒跟他完成拜堂,還不算是他妻子吧?」她在拜堂前就「身亡」了。

「袁牧飛是什麽人物,當你爹答應他的提親,你就已經被天下人認定是他的妻子了,現在如果被他發現你沒死,會出大事的。」紫鳳夫人拉着她的手,勸道:「聽姑姑的話,隐姓埋名,至少,安靜隐居個一年。」

「一年就夠了嗎?」

「以袁牧飛被傳頌有着成仙的修為,放下生離死別的事是時間問題,瞧他頭三個月為新婚妻子的死而痛苦,但現在已幾乎沒再見他出現在你跳崖的山峰上。」

「三個月就能讓他摒棄曾經滿口甜言蜜語的情愛-一年可讓他放下生離死別?」穆滟娘冷嘲撇唇。

「嗯,我說他既要成仙,何苦沾凡塵,一時興起惹塵埃,可知累苦凡塵人。」他的獨斷獨行,還有難捉摸的心思,尤其那副她就是該喜歡他的絕對模樣,讓她決定回敬他。

「只能怪我的豔丫頭太招人,惹得『仙』都要入凡塵。」紫鳳夫人又是疼愛的拍拍她美麗的臉頰。

「我不會隐姓埋名的過生活,但是放心吧,明天替甲老拐和游七郎餞行後,這一年我就在月岚山莊陪姑姑您。」

「就先這樣吧!後山那處溫泉整理好了,你随時可以過去。」滟丫頭總算願意乖個一年,一年後再看形勢如何,真有必要,避居外島換個名字都得進行。

***

月岚山莊後山,有一道高聳的山壁,壁上有一道像裂開的狹窄洞口,看似僅容一人進出。

洞口前方一條長長的石階,石階上有幾名月岚山莊的婢女守候着。

「小姐,衣物和沐洗用具都已在裏面,還有,小紅火也跑進去了。」一名守在洞口前的婢女道。

「我看是裏面的蝴蝶還是小鳥吸引牠吧。」穆滟娘笑了,提着裙子走進山洞。

看似狹窄的山洞,走入其中才發現裏面頗為寬廣,甬道雖有些彎曲幽暗,但一面的壁上都架着火把照明。

前方盡頭,陽光照進,一走出洞口,眼前彷佛是被山谷圍起來的世外桃源,繁花綠意,鳥聲脆鳴,無數大小彩蝶飛舞,四周綠藤垂掩成排,在陽光照耀下,郁綠清亮。

穆灘娘揮開綠藤,谷內矗立着一座高聳巨大的峭壁,溫泉水從高頂瀑落,再至下方無數突起的片岩,泉水循着片岩挂下數道薄如葉片般的水幕,奔湧至下方,一處有着黑色大石圍出的水泉。

石內的水泉,泛着乳藍色彩,山岩挂泉,蒸氣霧揚四周,缭繞着一股奇麗的仙境之感。

去年一場風雨,讓這處圍繞着小泉池的山谷塌了一處,紫鳳夫人忙命人整頓好,因為她知道小侄女就愛這兒的溫泉。

「小紅火,快過來。」看到一個紅影晃過草叢中,她蹲下身招呼。

一只比成貓略大些的紅色小狐貍奔來,穆滟娘抱起牠。

「你這小家夥,姑姑可是為我整頓這處小蝶谷溫泉,不是給你追蝴蝶玩的。」小紅狐只是在她臂懷內蹭玩着。

此時,月岚山莊忽然開始飄落輕霧,一道清風掠影,迅不眨眼,如風拂回身,甚至與其錯身皆無感覺,瞬間,整座山莊的動作、聲音都在這I刻停住了,因為山莊全部的人都在這I瞬被點了穴道,定住身軀!

後山,守在石階上的婢女,只見煙漫霧白迎面而來,徐風掠至身旁,便個個僵住了身形,洞口前的婢女錯愕的瞠大眼,看着眼前不知何時,伫立一道颀長俊挺的身形,白藍衣飾飄袂在風中,逸雅如谪仙入世。

對方一張英朗又有些邪魅的面龐,唇角似乎勾揚起一抹淡淡冷笑,一拂袖,負手步入山洞內。

石階上的婢女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名男子走入,因為她們不但動彈不得,更叫不出聲。

小蝶谷內,穆滟娘抱着小紅狐漫步在綠茵上。

「紅火,姑姑問我,真這麽恨袁牧飛嗎?我想我對他不是恨,真要說是什麽感覺,應該……是不甘心又讨厭,好嚣張到不可一世的人,爹才點頭,他就完全把我當成他的所有物。」想起袁牧飛那張飛揚傲凜的臉龐,她就有氣。

「再怎麽偉大的江湖傳說,不管我的意思,擅自決定都叫胡說。不過我最氣老爹不管我的心意,明明答應過我,對象以我的意見為主,卻因為袁牧飛救過他,就對我食言。」撫着懷中小家夥,她撇撇唇。「我當然感謝他救了爹,但報恩的方法,不該是任他予取予求。」

「聽姑姑說,老爹一知道我沒事,老淚縱橫後就氣到跳腳,我想他不敢去跟袁牧飛

那個自大狂說這件事。」她看得出每個欣賞袁牧飛的人,同時也帶着一份敬畏。

「每個人都怕袁牧飛,我實在受夠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更讨厭這件婚事是在戰戰競兢中完成,大家都說這江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騙倒雲濤劍仙,這根本是告訴我,不騙倒他,枉我與他這場相遇。」

她舉起小紅狐,與那張無辜的小狐貍臉相對,振振有詞道:「他已經夠不可一世了,再下去,我怕他不叫劍仙,叫狂仙了,所以不挫挫他的銳氣,損損他的鋒頭,豈有天理。」

游七郎、金姑子、甲老拐等其他江湖人,有的是早年吃過劍仙的排頭,有的是義氣相助,更多的是跟她一樣想挑戰整倒雲濤劍仙,這群奇人異士,很快與她連成一線。

「等會兒我沐浴,你先在草地上玩,不要跑過來鬧,知道嗎?」小狐貍眼眯眯的,看起來有點頑皮狡黠。「好吧,幫你找點樂趣。」

來到一處較寬廣的草地上,她放下臂上的小紅狐,從系在腰上的小錦袋內抓出一把亮砂。

「這是金姑子給我的『彩霓花砂』,灑上空中,蝴蝶會受吸引,給你玩具,你乖乖的,別來吵了。」

她揚灑手中的亮色塵砂,塵砂遇光化成七虹霓彩,如劃空的彩虹,璀亮的光華竟散出濃濃花香,引得谷中彩蝶飛繞而至,蝶舞在砂光中,竟也引來枝頭小鳥,追逐蝴蝶。

小紅火見狀,興奮得追趕着小鳥,形成一幅有趣的畫面,穆滟娘不禁歡笑着,在七虹光粉與紛飛的小鳥中快樂旋舞,全然不知一個輕然的腳步已踏上如茵綠意,一雙深沉的眼在綠藤後鎖視她。

陽光中,美麗的容顏笑得燦爛,那份沒有任何遮掩的歡笑讓來人深凝着,他不曾看過這一面的她,這一瞬,竟讓袁牧飛覺得,若整倒他,能得她如此歡燦一笑,也……值得。

她對他綻出的多半是矜持有禮的微笑,帶着距離和……好奇。

面對他,她話不多,常睜着一雙美麗大眼「看他」,只要他回望,她總是狀似害羞的低頭,但袁牧飛知道她并不害羞,任何女子,對上他回望的眼,幾乎紅透臉蛋,而她,雙頰從不曾有過紅暈,這讓他确定,她對他的「看」,別有一番心思。

到底「真實」的她,是怎麽樣的個性?那雙眼對上他,偶爾可見不一樣的眸芒掠瞳,似見頑俏又見倔意,他想仔細端詳,卻在轉瞬,她又是持着端莊典雅、知書達禮的千金模樣,他太難捕捉她不同的面貌。

袁牧飛不是看不出那雙靈皓美目中,偶爾因他而激起的不馴眸采,甚至帶着火光,卻都很快斂眉掩去。

她大部分展露于世人眼前的,就是京城富商穆賀的女兒,才貌出衆,溫婉、柔雅,楚楚可憐的佳人,如今看來是表裏的性格不同?或者,皆倶呢?

「牧飛,你年紀輕輕,成就已前無古人,但是,娶了我女兒,你會後悔的。」穆賀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道:「老實跟你說吧!她不是江湖盛傳的那種性格,老夫打算把她嫁給仇人,讓她去整死仇人。你救過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害你!」

想起穆賀暗示的警告,他沒放在心中,因為岳父也是個性格一絕的人,袁牧飛只認定,岳父若不是在開玩笑,就是幫女兒拖延他的提親,畢竟這場親事,參雜了他的強硬。

現在想來,岳父最想告訴他的是,他的女兒雖美貌傾絕江湖,但狡猾、刁鑽、惡整人的性格也冠絕江湖吧。

「小紅火,你就在這兒玩吧。」

看着興奮追逐蝴蝶、小鳥的小狐貍,穆滟娘拍掉手中的彩霓花砂,轉身走到溫泉邊,開始解開衣裳,褪下衣裙,只着粉色兜胸、亵褲,緩緩跨過水岸邊的黑色圓石,步入溫泉內。

泉水及膝,唯有前方片岩上挂下數道薄水幕的泉水較深,卻不及腰,她仰首感受着溫熱的泉水從頭緩緩沐灑,她喜歡這薄薄灑下的水幕,溫暖而舒服。

袁牧飛深凝眼前沐浴在輕瀑、煙岚中的人,襯映的她倍顯清美脫俗,更像多變的雲海所雕琢出的仙霓佳人,時而朝霞、時而晚霓,令他更想好好探究她了。

究竟是無邪或豔媚?刁鑽或沉穩?更或者,無知或聰明?若真無知,又豈能引得了江湖上的奇人異士願意一助呢!

「小紅火,別下水玩,否則以後都不準你跑進小蝶谷內了。」聽到身後的涉水聲,她拭掉被水濺濕的眼,頭也不回的輕斥。

然而睜開眼一瞧,卻見還在一邊草地上追逐蝴蝶的小紅狐,穆灘娘一愕,那身後的聲音——

「誰?」她轉身,驚訝地對上她不敢置信會在此時見到的人。

穆滟娘駭然連連後退,甚至退到水幕後,在無路可退下,只能面對那雙直射而來的眼,犀鋭的利瞳,豈是薄薄的水幕能擋!

随着他的逼近,泉水蒸騰更盛,水頓化濃霧,巨大的煙茫霧白獨獨環繞在溫泉四周,連方向都難辨認,隔絕了她任何奔逃的意圖。

穆灘娘喉嚨發幹的說不出話,只能輕顫着身軀,以雙臂環抱住自己,一股逼來的氣勢,讓她完全動彈不得。

面對來到水幕前的昂挺身軀,僅着粉色兜胸與亵褲的她身軀輕顫,隔着薄薄的水幕看着彼此,她可感覺到那雙深鎖她的犀瞳,幽深難測。

當大掌伸過水幕,輕撫上她的頸項時,穆豔娘幾乎停止了呼吸,明明身處在溫泉中,卻是背脊竄着寒意的僵立身軀,任由大掌撫着她的頸項,随又撫上她的面頰,指背輕劃着她的臉蛋,似是對撫摸她相當着迷。

袁牧飛深深鎖視水幕後的她,美麗嬌顏也回以不屈的倔視。

他輕揚起唇,大掌再次撫向她頸後,卻是以指勾開她系在頸後的兜胸系帶,她美目圓瞠,驚惶升起。

他想在這對她……恐懼的念頭才撂過腦海,随即大掌忽握住她壓按在胸前的手,猛地将她拉出水幕!

穆滟娘下意識伸臂就要擋住那堵逼來的結實胸膛,卻忘了松開的兜胸,當胸前一抹遮掩整片掀落,雙峰春光大現時,她驚愕一喊,但當她整個人被按入他懷中時,她不再掙紮了。

埋入他懷中,總比裸身面對他好,男性的氣息混合着陽光的味道,讓她有些心亂的評然。

「灘兒,你恨我嗎?」他在她耳畔邊低問,聲,不愠不惱,甚至帶有幾分高深莫測。

「……是。」醇厚沙啞的男性嗓音,彷佛撫過她的滑膩裸背,令她意識到自己半裸的難堪處境,明知別再挑釁他,但對俯到耳邊的聲,她就是嘴硬的切齒回擊。

穆滟娘不能推開他,否則胸前春光會被他看盡,卻又惱透放在背上游撫的大掌。「好膽識。」袁牧飛揚眉笑得更幽深。「敢耍雲濤劍仙,這下場你自己清楚了?」

清麗的小臉蛋怔了怔,咬緊蒼白的唇沒說話。

「我說過,我作下的決定無人能改變,唯有兩種人我會為他們破例,死人和将死之人。敢設局毀了我袁牧飛的婚事,代價很清楚。」

「你、你要殺我?!」她心中一怵。

「怎麽,想求饒?.」喃語的氣息,從她發頂移至她額上,低吻着。「你會接受求饒?」

「不會。」袁牧飛清楚而斷然的說。「你、穆家、月岚山莊、還有那群幫助你的江湖人,該付的代價都逃不掉。」

「牽連無辜,豈是一個江湖高人該為之事?你、你做什麽!」他忽橫抱起她,吓得穆,1娘雙臂環掩赤裸的雙峰。

「是誰讓無辜者成為付出代價者?」他轉身将她放在泉水中一塊高起的黑石上,雙臂撐在她兩側,逼視她。

那雙眼挑戰着她的膽識,更挑戰着她如何以應,穆灘娘呼吸顫了顫,緩緩放開胸前雙手,昂首挺胸,圓潤而飽滿的雙峰,赤裸裸的正對着他。

她很清楚,再有能力的江湖高手,在他絕對的力量之前,都只會是輸家,而她與他相差的又何止是懸殊的力量,遮掩也只是徒勞的矯情。

還有,此刻的他像一只要吞噬獵物的猛禽,而她絕不會讓自己像一只可憐又可以戲弄的耗子,更不想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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