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君剖丹後 第 25 章 再回鬼市(三合一) 她好像并沒有自以……
以君瑤的實力, 想收掉墨筠的命實在太簡單了。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殺人,并不會下不去手。可就在她要收力勒斷墨筠喉管的時候,在疼痛中半昏半醒的白鷺居然還有力氣開口哀求她。
“君瑤, 你的妖丹都在我這,我把它們都還給你, 你放過墨筠好不好?”成串眼淚從白鷺眼眶滾落。方才是墨筠護她,現在反過來了,“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因為我, 你殺我洩憤吧,放過他好不好?”
在人族有句話, 姑娘家的眼淚是她最有利的武器,尤其是容貌姣好的姑娘。可殊不知君瑤最讨厭她這幅示弱的可憐模樣,巴巴求着人同情,比什麽都沒用。
她依舊是涼薄眼神,事情的源頭是因為白鷺沒錯, 但一手造成她悲劇的卻是墨筠。君瑤自從知道所有真相後,就分的很清楚,她的仇到底該歸因于誰。
那動動嘴皮子就謀劃着剝奪去她性命的人,最不可饒恕!
君瑤扯着長鞭的手繼續用力, 白鷺見她沒有任何松手的反應, 下定決心一咬牙, 深納起氣息。
赤紅色的光暈在她丹田中隐現, 被氣息緩緩向外推動着。君瑤餘光瞥過,見狀微愣, 這是要把妖丹給她吐出來?為了救墨筠真不想活了?
她手裏的長鞭倏爾松開,在半空陡轉了個方向,最後勾住夜闌手中的匕首, 将刀刃從白鷺體內扯出來。
君瑤用力一腳踹開墨筠,兩步上前迅速封住白鷺的穴道,将血止住,“你是戀愛腦嗎?做什麽蠢事!”
她沒好氣地罵着:“雖然我不情願,但你拿了我的妖丹就給我好好活下去,否則前兩次算我白死了?”
君瑤咬着牙,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她如今早就已經是魔身了,除卻還能化個狐貍原型,半點妖的氣息都沒有,哪怕取回妖丹也無福享用,甚至只能見着沒有靈氣滋養的妖丹消散在虛無。
所以縱使她恨白鷺,但卻并沒想過在此時就要白鷺的命。
畢竟妖丹如此好東西,她還想用白鷺的天族仙體,暫且替她好好養護着呢。
至于日後……總會讓她還的。
況且所謂報仇,并非只有用殺戮一種辦法。相比之下,她更樂意見着白鷺和墨筠痛苦。
如今見二人情真意切,她忽而想到對這兩人最好的懲罰,不是共赴黃泉,而是生離死別。
君瑤利落劈出手刀落在白鷺後勁,虛弱不堪的人立馬昏倒在樹幹。
她又用腳尖挑起落在地上的短匕,從半空踢出。
被她踹倒在一邊的人尚且反應不能,短匕角度不偏不倚,盡數沒入墨筠的丹田。
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動作,脆弱不堪的金丹破碎。君瑤聽着墨筠嘶啞痛苦的尖叫驚飛樹上知了,唇角微挑啞聲一笑,“感到絕望嗎?還有這聲音,熟悉嗎?”
墨筠雙手捂住腹部,溫熱粘膩的鮮血不斷流出,仙體也随之漸漸消散。
他眉成川字,想說話,但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聽見君瑤語聲陰翳:“墨筠,我被剖丹之時,被你丢下誅仙臺之時,比你現在痛苦百倍!這滋味,是你該嘗的。”
“但我和你不同。”君瑤邊說邊把匕首慢慢地從他丹田拔出,用飄落的樹葉擦拭幹淨,“我命硬,還能好好活着。而你,只能在這片樹林中,屍骨無存。”
君瑤沒有再多看墨筠一眼,歸劍入鞘。
末了,她用水鏡給曦和傳音,把事情簡要說了遍,然後讓曦和來把白鷺帶回九重天。
處理幹淨這樁她耿耿于懷了三百多年的恩怨,也該回魔宮了。人族的夏日并不會因為日落而涼爽,沉積了整日的炎熱浮躁在空氣中,讓皮膚好不難耐。但君瑤在康莊大道上慢吞吞走着,竟沒有提出用傳送陣,心不在焉。
她剛剛其實挺羨慕白鷺的,有墨筠不論何時都願意站在她身前,替她擋下刀槍劍雨,奮不顧身。
倘若能有一個人這樣對她,想來自己也會心弦顫動,并依賴着的吧。
夜闌時不時側頭朝她望來,好似看出君瑤心中所想,抿了抿唇道:“瑤兒,我也會那樣對你的。”
君瑤脈搏驟然一跳,心頭有絲絲暖意流過。她停下腳步去看夜闌,稍顯呆板和稚嫩的面容三百年不曾變換分毫,依舊是她劫後餘生在魔宮中醒來時,見到的那一板一眼的認真模樣,眼神堅定。
她知道夜闌這句話,不是輕易出口的安慰。
君瑤心思百轉千回過,也不由自主地也學夜闌做起抿唇動作,“我……”
一個音節被拉的很長,她後面字眼還沒從朱唇中吐出,系在手腕上的月牙手鏈,突然掉下兩片月牙骨。
君瑤心頭驀地一震。
這是哥哥給她的手鏈,由十六片大小不一的月牙骨串成,分別代表了他們十六個堂兄妹血脈相連。如果上頭的月牙骨掉下,就說明……
“夜闌,我們回魔宮,立刻!馬上!”
******
“魔尊大人,诶诶诶,你別打我啊!我跟外面那群惡魂真不是一夥兒的!”久岳在魔宮前殿上竄下跳,狼狽地嚷嚷,最後實在沒招,把君瑤招供了出來:“是你妹妹讓我來搶親,我才混到魔界來的。”
但哪能想到,他趕來的時候,喜事沒見着,反倒攤上鬼族惡魂在惹事。
久岳本來想着怎麽溜進來,就再怎麽溜出去。可誰知道這個君寒和當年的宸淵一樣雞賊,他連頭都沒冒出去,就被逮住了,好一通逼問。
導致現在他只能一邊躲君寒,一邊表明立場:“哥,你先聽我說。我和君瑤是認識好幾百年的朋友,你是她哥,也就是我哥。你看我都是你弟弟了,怎麽就不能相信我是幫着你這邊的呢。”
君寒仍舊懷疑地盯着他,但終于是停手了,“既然是站在本尊這邊的,那就讓你的人別在角落裏躲着了,都去殿外應敵!”
另一邊,君瑤匆忙趕回來,還沒走到宮殿,就已然聽見殺聲、笑聲、吶喊聲、刀劍聲混作一團,萦繞在耳畔。赤焰熔漿劇烈沸騰着,不斷落入活的鬼和死的魔。
她一眼就看到久岳,守在殿門口,身上落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半分沒有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模樣。
君瑤長鞭掃過阻攔住她前路的惡魂,幾步躍到久岳身邊,“我哥哥呢?”
“在主殿裏。”久岳抽空回答:“不過情況可能不大好。”
君瑤秀眉凝緊,她當然知道君寒不大好。無他,只因來時的路上,代表着君寒的那片月牙骨開始搖搖欲墜。
她拼勁全身力氣往內殿沖去,在推開殿門的瞬間,瞳孔驟然放大。
“哥!”
數多惡魂的包圍圈中,君寒單膝跪在地上,已是強弩之末地苦苦支撐着。便是此時,前後兩縷惡魂同時朝君寒的心口伸出,腹背受敵。
君瑤手中長鞭登時甩出,她拼盡全力想救人,但奈何距離實在太遠,救不了近火。
她看着血跡從君寒嘴角涎出,心口淌出……渾身淋漓,無邊無際的絕望感席卷過全身。
突然,一道白光如月色鋪灑在整個大殿,降下無形威壓。
這道靈刃君瑤并不陌生,她不敢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就在惡魂的鬼手要穿過君寒心髒之際,形成包圍圈的所有惡魂都被從天而降的靈刃劈震開。有些直接魂飛魄散了,有些還妄圖繼續對君寒下手,但都死在了宸淵的下一道靈刃。
君瑤提在嗓子眼的半口氣,終于舒了出來。她大口呼吸着空氣,沖上前扶住君寒,生怕這一幕是幻象。
君寒保持着單手握刀撐地的姿勢,擦了下嘴角血跡,嘗試着緩緩站起來。幸好宸淵來的及時,那些惡魂沒能真的掏過他心髒,否則這會兒自己恐怕只能下去與熔漿為伴了。
他瞧見君瑤皺着眉宛如劫後餘生,強忍住心口疼痛,故作輕松地彎了彎唇,“我沒事。”
君瑤嗯着點頭,又不受控制地搖頭,從嗓子眼發出的聲音哽咽不已,但每一個字都帶着狠意,咬牙而出,“哥哥你放心,外面那些惡魂,我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她站起來,輕轉了轉手腕活動關節發出咔咔聲響。
千多年前,犯她妖族殺她父母的是鬼族;後入人間,所見剖她同族妖丹,戕害生靈的也是鬼族;如今,縷縷來魔族滋生事端,造成殺戮不止的還是鬼族!
君瑤左手緊捏着長鞭,一點點抽過。
特殊材質制成的長鞭在掌心摩擦出火辣辣的刺痛,也刮出長短不一的血痕。手持它的主人眼瞳染上赤紅,仿佛有團焰火在熊熊灼燒,覆蓋全部眼白。
今時的君瑤不同往日修為微末,她怒火宣洩,可以一敵數百惡魂。
可過焦易折,她一手長鞭一手暗器打的雖凜冽卻無章法。君瑤有所察覺,也知道這樣長此以往不是辦法,但對方鬼族來勢洶洶,魔族今日又因為她的親事松懈不已,稍有遲疑,整座魔宮就會有失守之危。
所以,她必然要站在最前頭浴血奮戰,保護她的親人,守護她的子民。
惡魂本就由亡者怨念嗔恨所化,不像魔族受傷會濺出鮮血。它們哪怕被是被劈開成兩半了,也仍舊會沾到活者的手臂與肩膀,再垂死抓兩下,讓君瑤覺得犯寒惡心。
她忍不住分出精力來打散這些東西,而便是此時,破綻連連暴露。前後數只惡魂把鬼手伸向她的心髒,與方才殿中對付君寒是同一招。
保命要緊,君瑤自是先對付這些偷襲的。而她感覺到,就在自己抵禦鬼手的剎那,肩膀上爬滿的惡魂殘骸也散了。她眼尾餘光瞥見一襲白色衣角,此後再沒有殘骸落到她身上。
君瑤很快收回目光,此情此景不容她分心。何況宸淵要幫便幫,她不會感激,在魔族躺了這麽多日,總得付點藥材費和住宿費。如果不幫也無所謂,他們本非同族,天族不插手鬼魔兩族交戰,再正常不過。
只不過下半場戰中,時常有白刃擦肩,卻再無惡魂殘骸沾染身上。
将所有惡魂打退,君瑤已是精疲力盡,整個人虛脫地站也站不穩,眼前一花就往後倒去。
“瑤兒?”
“阿瑤!”
兩道驚駭失措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但君瑤已經沒力氣分辨誰是誰了,下意識倒向右側。
夜闌順勢将人接到懷裏,打橫抱起,往內殿走去。而對面宸淵低頭看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失落地無措收回。
******
興許是因為近些日子都太累了,君遙這一覺睡的很沉,再醒來時,腦袋有些睡久了的昏沉。頭頂是玄色床帳,繪着赤色火焰,一簇簇宛如開在三川途上的曼珠沙華。
她撐着坐起來去掀床簾,剛拂開幔帳的手陡然被握住。
君瑤往外看去,是夜闌的左手抓在她右手,眼眸流露出半分欣喜半分疲憊,“瑤兒,你終于醒了!”
終于?君瑤抽回手按了按太陽穴,“我睡了多久?”
恰好房門被人從外邊推開,是陵炀殿伺候的侍女端來熱水和清粥,聽見君瑤的問話,邊擱下東西邊道:“回魔尊殿下,您已經睡了三日三夜了。”
君瑤聞言回想了下自己睡着的這段時間,沒做夢也沒中途醒來過,竟然已足足過了三日,那确是夠久的。
不對……等等!
這個人剛剛叫她什麽?魔尊殿下?
她怎麽會是魔尊?那哥哥呢?
那日她再三确認過哥哥雖受了傷但并無大礙,還特意叮囑過巫師務必盡心醫治後,才出殿門與鬼族一戰的。
所以哥哥絕對不可能出事!君瑤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但這晌瞧見侍女與夜闌皆閃躲飄忽的眼神,她的這份肯定又動搖了。
“帶我去哥哥的寝殿。”君瑤掀開被褥,迅速套上長靴,披上衣物,大步流星往外走。
手腕在醒來的短短一盞茶時間內,第二次被握住,夜闌低着頭搖頭,“殿下還是不要過去了。”
君瑤深吸一口氣,月牙手鏈仍舊是那日掉落兩片後剩下的十四片,向她彰顯着君寒并沒有事,但夜闌的反應實在太奇怪了,讓她無法咽下這顆定心丸。
她性子素來執着,絕不會因為旁人的一句阻攔就作罷,回頭看向夜闌道:“要麽陪我一起去,要麽松手我自己去,二選一。”
夜闌抿抿唇,“陪你去。”
君瑤道:“那你也先松手。”
夜闌道:“可你明明說的是放你自己去才松手,所以陪你去的話……”
就可以不松開了。
他話語未盡,下一秒,夜闌手背乍痛,是君瑤為了讓他松手用足力道拍下,趁機抽出手腕。
從陵炀殿走到君寒的寝殿,一路上遇到的人紛紛恭敬喊她魔尊殿下,聽得君瑤腳步愈漸加快。
君寒的寝殿中空無一人,給人以連空氣都靜止了的錯覺,與她剛來魔宮那會兒時常有好友來此把盞言歡形成強烈的反差對比。她在殿中轉了一圈,陳設依舊可并沒有見到君寒。
又更仔細地走過每一處角落,還是如此,她索性直接問夜闌:“哥哥在哪?”
夜闌沉默着,不說話。君瑤就越發确定了這些人有事瞞着她,而且絕非小事。
既然夜闌不肯說,她還不會問別人嘛。
可她拉過許多人,或搖頭不語,或迷蒙不知,沒有一個人能跟她完整說句實話,弄得君瑤有些火氣上頭,甩袖跑了出去。
月牙手鏈随着她大步奔跑發出窸窣碰撞響,卻因少了兩片,那聲音聽着總覺空虛了些。君瑤跑到赤焰熔漿,慢慢蹲下,三日前死在鬼族刀刃下所有的同族都被葬在這裏,包括她的二堂姐。
君瑤雙手合十,雙目合上,在心中默默哀悼了兩分鐘。然後平複着心緒,掙開沉重的眼皮子站起來。
就在她要轉身離去的瞬間,餘光瞥見熔漿底部似乎……浮着一個人?
君瑤再度定睛去看,熔漿灼灼并瞧不清相貌,但漂浮着的衣裳乃玄色繡焰紋。是君寒的衣物!
“哥?!”君瑤決計不會認錯,不由大喊。
自是無人回答,就像人族為了保全垂死者的三魂六魄,不入黃泉,常常将其放入冰棺之中細心保存。他們魔族也有類似的法子,那便是及時将人沉入熔漿,便可阻止死亡。
難怪醒來之後所有人對她的稱呼都變換了,也難怪手鏈上的月牙骨并沒有凋零。
可哥哥到底是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的?君瑤想不通,分明那日還好好的。
“那天惡魂的鬼手上有劇毒,尚無藥可解。”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清冽聲音,回答了她的問題。
君瑤轉過頭去,白衣似月,果然是宸淵。
“你怎麽還在這。”她淡淡一眼就收回目光,仍舊望着熔漿底下君寒的身體。
是了,那日主殿中哥哥心口滲出來的血并非鮮殷的紅,原來是因為中毒了。
耳邊除卻赤焰熔漿沸騰的咕嚕聲,四周靜悄悄的。
君瑤情緒起伏不定,想要自己安靜待一會兒,可身後有個人站着的陰影太強烈,又是那種無法令她忽視的氣息。半晌未聽見有腳步聲離開,她背對着宸淵漠然開口:“左轉直走再右轉就能出魔界,回你的九重天去,這裏不歡迎你。”
“阿瑤……”宸淵沒走,反而嘗試着上前一步。
君瑤聽到動靜,微微赤紅色的瞳孔透出點兇狠,“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三遍,回你的九重天去。”
宸淵就站在她的側邊,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遞去。
羅蘭色的真絲帕子用紅線繡着一只小狐貍,繡工蹩腳的很,僅用肉眼都能看出絲線凹凸起伏,可見繡她的主人實在是不擅精細活兒。
君瑤乍一眼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但沒有接。因為她發現自己腳跟前的地面,滴答滴答落了晶瑩的水珠,接連不斷,濕潤了小半片幹土,還有她的臉頰也變得濕漉漉。
宸淵看着她鬥大眼淚從眼眶滾落,用無聲無息的方式,獨自發洩着心裏的難受,不說話也不嗚咽。
小狐貍本就長得小只,這會兒雙臂抱着自己微往前傾的姿勢,更顯出她肩膀窄窄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宸淵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像是好幾百年前那會兒,小狐貍吃着了難吃的飯菜,或是被其他仙君的怪脾氣委屈着了,都會一個人蹲在熙承宮某個角落悶悶不樂地畫圈圈。偶爾真的心裏難受了,掉兩滴眼淚,非要他去哄一哄才能好。
曾經宸淵雖也耐心次次依着她,但到底覺得這是小孩子心性。可如今再見她這副模樣,确是真真切切心疼了。奈何時過境遷,當他的手懸在半空,就要落下時,聽到君瑤從嗓子眼壓出的一聲:“滾。”
聲音雖不大,卻再沒了小狐貍軟綿綿的小女兒氣,取而代之的,是堅韌與決然,還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視。
他再沒了去哄小狐貍的資格。
這時的君瑤就像個瓷娃娃,他只能把聲音放到最輕柔,害怕稍微大聲一丁點就會震碎她,“阿瑤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能救君寒的解藥。”
語罷,将絲帕放在了君瑤膝上,然後在她再次下逐客令之前,轉身回了九重天。
他曾自信地以為神明無所不能,而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才讓他意識到,縱使是神也有太多的無能為力。可哪怕君寒所中之毒再詭異,這一次他也定會幫君瑤尋到解藥,再不想見她難過。
察覺到身後的人終于走了,君瑤才小聲地放任着哭出聲。她自生下來就失去了父母,後來又被最愛的人傷到體無完膚,直到來了魔族,這裏所有的人都對她好到極致。
不似在九重天時,宸淵雖也很少駁她的要求。君寒帶給她的則是一種溫暖,不自覺就把這裏當成了家,把這裏的人當成了最親昵的家人,永遠不想分開。
可現在,月牙骨凋零了兩片,哥哥也長眠于熔漿。整個魔族死傷無數,就像昔日妖族在那場大戰後由盛轉衰。
君瑤好似連心跳都漏了半拍,慌亂得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才讓眼淚不受控制掉下來。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狠狠哭過一場後,擦幹眼淚站起來。
一方絲帕随着她站立的動作,在半空打了個旋兒落在地上。君瑤輕飄飄瞥過,真醜……
然後将東西踢進了熔漿裏,再沒多看一眼。
君瑤坐在主殿的最高處,手指搭在椅把手上,玄鐵雕制成的赤焰紋釋放着比體溫更高的溫度。她指腹邊細細摩挲着紋路,邊聽巫師說君寒所中的毒有多麽詭異,饒是他們翻遍六界醫書也無從下手。
到後頭實在心煩,索性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自己要來半屋子的六界異聞錄翻着。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還不信這個邪了,鬼族的毒真有那麽厲害?!
******
“鬼族的毒真有那麽厲害?”九重天上,宸淵也如是問曦和。
曦和專心搗鼓着自己的丹爐,抽空說道:“一群死人搞出來的東西,能不比我們這些活人厲害?”
宸淵聞言皺眉,“就連你也沒有辦法解?”
“沒辦法。我是神仙又不是神棍,說話是要負責任的,哪裏能事事有辦法。”曦和答的随意,又走到另一邊分揀起藥材。時間過去良晌,他把所有藥物歸類清楚了才說出下半句:“放到以前你可以再去問問墨筠,不過現在應該是沒機會了。”
“為何?”宸淵下意識反問。
曦和從一堆藥材中擡起頭,奇怪看他一眼。見宸淵眼中微露迷茫不似僞裝,才算相信他是當真不知道,別過臉用最平淡的語氣言簡意赅:“小狐貍把他殺了,金丹盡碎。”
音落,丹爐突然爆出一聲噼啪響,宛如火舌吞咽下“殺了”二字。
宸淵這才想起來,當日君瑤将他丢進魔族牢獄中時說的話。
——到時候,你們三個就在這裏作伴吧。
“那白鷺呢?”宸淵下意識問。
他心裏清楚,以君瑤睚眦必報的性格,必不會輕饒傷害過她的任何一個人。墨筠是他昔日識人不清,早在當日知曉全部真相後,他就與人把賬算清楚。并以無故推君瑤下誅仙臺為由,讓天君罰了墨筠百道雷戒。
可白鷺畢竟是曾經救過他命的,宸淵心裏總覺得過不去這個恩。
曦和都不用看宸淵現在的神情,就能猜出他的心思,呵呵一笑:“宸淵,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是不是缺根筋。白鷺是救過你一次不錯,但你用小狐貍的妖丹救回她兩次,到底是誰還欠着誰,你算不明白嗎?”
二與一孰大孰小,連人族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答案。
所以曦和是在告訴他,白鷺對他的恩早就還清了,而如今他唯一虧欠的,是君瑤,那兩條命,以及自己曾對她的不尊重。
宸淵眼底劃過痛楚,連帶出口的聲音也緩頓不少,“可……阿瑤說她與我兩不相欠了。”
曦和半邊眉毛不自覺抽跳兩下。
他要糾正剛剛那句話,自信點去掉懷疑兩個字,這人就是缺根筋。
曦和的藥房很是安靜,除了爐火偶爾爆出火花,沒有任何其他聲響。他能聽見宸淵極清淺的呼吸平穩,以為他在沉吟着君瑤的事。但時間半晌半晌的過去,宸淵依舊沒再開口。
曦和撫了撫額,他到底為什麽相信,在情感上缺根筋的人能想出個所以然。
“妄羅山将開,君寒那毒不一定真的沒救。”曦和也不指望宸淵理清糾葛了,幹脆出言提醒:“倘若你真能救君寒一命,也算是稍稍能彌補些她。但你真欠小狐貍的,永遠還不清。”
宸淵聞言頓時精神振作。
曦和吐槽他缺根筋,只是因為宸淵不懂人情與感情,數千年來我行我素慣了。可當真遇上正事,他瞬間便能反應過來。
“多謝。”他向曦和道了聲謝,轉身離開離恨天。
曦和透過窗戶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想了想還是道:“小狐貍心善,她暫時沒把白鷺怎麽樣。”
宸淵沒有回頭,但曦和确定他聽見了,因為宸淵的腳步在某個瞬間明顯頓了頓。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會兒宸淵想的是,白鷺如何已經與她無關了。至于君瑤……她素來善良,是自己沒能保護好她的單純。
******
“妄羅山?”夜闌聽了君瑤的決定,鮮少表情的臉上露出震驚。
君瑤對上他漆黑如夜的眼瞳,堅定點點頭。
嗯,妄羅山。
她不僅要去妄羅山阻止鬼王出世守護魔族,她還要親自入鬼族,找到能夠救哥哥的解藥。這是君瑤翻遍六界異聞錄,想出來唯一能兩全的法子。
夜闌當即攔在她身邊,“我不同意你去。”
且不說妄羅山試煉本就兇險至極,數萬鬼族惡魂進入,最終只能出來一個鬼王,而其他那些鬼全都只有當陪葬炮灰的命。何況一萬五千年的六界史中,妄羅山總計開啓九次,從沒聽說過有異族靠近的先例。
萬一在鬼族的地盤上被犯了別族禁忌,那可是會被殺的連骨頭都不剩。
君瑤明白夜闌的顧慮,但只是笑着聳了聳肩,“我現在可是魔尊,我想做的事,你能攔得住?”
夜闌瞳孔中星點光芒瞬間黯淡下去,低了頭,執拗道:“攔不住也要攔,反正就是不同意。那裏太危險了,才不要你受傷。”
眼前人輕抿的唇,分明是忤逆她的模樣,卻叫君瑤莫名瞧出幾分可愛,伸出手指點了下夜闌的額頭,“那允你陪我一起去,這樣總行了吧?”
夜闌很想再說不行,但他心裏知道自己攔不住君瑤的,只能答應。
而君瑤本不想連累旁人赴險,之所以臨時改變主意讓他陪同,是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考慮着,接受一下夜闌,試試看能不能再找到心動的感覺。
她是說幹就幹的爽利性子,算好這趟要離開魔宮的時間,将各種可能用上的東西都裝進儲物袋中,便畫個傳送陣出了魔界。
魔界與鬼域是相連的地境,而接壤之處正好是君瑤曾經待過的鬼市。
這個地方承載了她太多慘烈的回憶,君瑤并不大願意在此處多待。但妄羅山具體開啓的時間尚且不知,而鬼市聚集了六界生靈,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他們必須要待在這裏。
首先是要找個住的地方,君瑤在鬼市轉了一圈後發現,周圍店肆依舊與三百多年前相同,當下就能分辨出哪些客棧做的是青樓生意,哪些是黑心生意。
兜兜轉轉,最終選了個人族開的店,結果一進門老板娘就告知他們沒有空房了。并且好心提醒,因為妄羅山将開的緣故,六界都來了不少湊熱鬧的人,基本整個鬼市現在已經沒有空客棧了。
君瑤不信邪,和夜闌又輾轉過許多家店,最後連黑店都硬着頭皮問了,果然如那老板娘所說一樣,皆是滿房。
“現在要怎麽辦?”夜闌自己是無所謂的,哪怕露宿街頭也能湊活。可讓君瑤待在鬼市已經是莫大苦楚了,不能再讓她受委屈。只他是第一次來鬼市,對周遭實在不熟悉,想不出辦法便只能問君瑤。
“其實還有一個地方能住人。”君瑤沉吟片刻後說道,她頓了頓,“但是……”
夜闌問:“但是什麽?”
君瑤深吸一口氣,“沒什麽,我們過去看看吧。”
從小巷中穿梭過,君瑤的腳步時急時緩,夜闌總覺得她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但不敢多問,生怕随意一句話就能觸及君瑤痛苦的回憶。
直到君瑤停下腳步,眼前是棟飛檐翹角的樓閣。
夜闌擡頭看去,懸挂在門口的匾額上頭寫着兩個字,但那鬼畫符歪歪扭扭,實在難以辨認,看了好半天都不明白到底寫的什麽。
倒是有兩個勾肩搭背的男子,笑得不懷好意,邊往裏走邊說什麽紅樓是個好地方。夜闌捕捉到關鍵字眼,再定睛望向牌匾,确實是紅樓二字。
“瑤兒……”夜闌有些擔心地看向君瑤。他自然知道紅樓是什麽地方,也清楚君瑤在這裏經歷過什麽,抿着唇不敢大聲說話,“我們不住這裏了吧,再找找,肯定還有其他地方的。”
君瑤阖了阖眼睛再睜開,給夜闌一個安心的眼神。
要不是沒有其他選擇,她也不可能再回來這裏,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人總得向前看,斷沒有一直沉浸在過往痛苦裏走不出來的道理。
而正因為紅樓做的是那種生意,所以最不缺的就是房間。他們只需多花點青瓊珠,要下兩間空房還是可以的。
君瑤率先擡步往裏頭走去,老板娘還是當年賣她的那個。但君瑤自回了魔族,整個人周身氣質宛如脫胎換骨的變化,并沒有被認出來。
果然如她所言,只要青瓊珠給到位了,兩間客房不是問題。
他們選了三樓最角落的房間,稍稍安靜些。君瑤一進屋子就很懂門道地倒掉香爐中香粉,和茶壺中茶水,把所有含催-情效用的東西通通處理幹淨後,敞開窗戶透風。
鬼域雖也有日夜之分,但與人界不同。這裏的白日是天際一片橙紅,而黑夜則濃厚灰蒙看不清道路。此時發紅的天幕,正被灰黑逐漸吞噬、淹沒,便是如同人界的夕陽落日,乃是晝夜交替。
夜闌主動提出替她去買些吃的,君瑤點點頭默許,自己則坐在床沿沒有脫鞋也沒有脫衣服。
紅樓中每個房間的擺設皆相同,那日香旎與羞辱并存的畫面無端就一點點浮現。宸淵抽解腰封的動作,覆在後背微涼的體溫,以及情不自禁溢出的低吟,在腦海裏萦繞着,揮之不去。
本以為都過去了,直到重回故地才驚覺,她好像并沒有自以為的那般灑脫。
君瑤睜眼也不是,閉眼也不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這房間帶給她的陰影,猛地站起來推開房門想要逃離。但她剛走到樓梯旁,就看見一樓大廳有位白衣男子從衣袖取出一袋子沉甸甸的青瓊珠。
那人因氣度翩翩而格外顯眼。
君瑤更是只一眼就認出,是宸淵!
“喲,這位客官好久不見呀!”老板娘熱情地迎上去,顯然也因為當年的事認出來了他,臉上兜着笑問道:“這次您又看上我們樓中哪位姑娘了?”
君瑤雙手不自覺握成拳,剛剛還想逃離此地的腳步,這會兒仿佛灌了鉛般,死死釘在原地。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樓下,這人到底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