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49 章

聽見魚眉慘叫聲時,太微森裏的黑狐面回頭看去。

明栗去往太微森路上遇見阻攔的南雀弟子們也紛紛停手震驚擡首,程敬白打了個冷顫:“看來你是對的。”

心之脈最危險卻也最烈最強的心境,是殺意。

比愛恨喜怒更難掌控。

明栗也是破境成為朝聖者後才看出來的,可若非從小與她相處,就算是朝聖者也難以看出。

曲竹月又向來低調,不常出風頭,別的人說什麽北鬥沒有心之脈強者,說她雖修心之脈卻從來沒見過她動手,南北心之脈強者比起來魚眉贏得毫無壓力。

一般這種話北鬥的人都懶得理,與曲竹月親近的院長們都知道她修的什麽道,要真動起手來都不夠她殺。

除了玉衡院長,別的院長也不想見識曲竹月修殺意的神瑩幻術,就算曲竹月不攻擊,他們也不可避免地會被其中殺意影響心智。

只有玉衡院長陪曲竹月一路修行而來,以陰陽雙脈救過她多次,兩人因此配合默契,是唯一一個能在她神瑩幻術中不受影響的人。

北鬥被說得煩了,東野狩就會出手,讓那些逼逼賴賴的人閉嘴。

幾次過後也沒人再敢揪着曲竹月的心之脈找事。

明栗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曲竹月會輸,對魚眉的慘叫沒有半分同情心軟,在朱雀鳥的悲鳴聲中将攔在前方的弟子全數斬殺。

前路再無敵手。

程敬白默默離她遠了幾步。

明栗側首看去。

程敬白指了指自己腳下的星線說:“我怕你誤傷,你把法陣都開到整個南雀了,你還不是朝聖者?”

“真不是。”明栗面不改色地往前走,“這是靠四景法陣才做到的。”

程敬白驚訝道:“天然法陣還能這麽用?我怎麽不知道?”

根本沒人能理得清天然法陣那複雜繁多的星線吧!

“我以前也不知道,這只是試一試,然後發現确實可以。”明栗略顯感嘆道,“以後可以多找點大型的天然法陣練練手。”

程敬白衷心道:“叫你一聲天才不虧。”

有這思路和動手能力,活該你是最年輕的朝聖者。

明栗對這稱呼已經習慣甚至免疫,只是笑了下,腳下忽然加速朝太微森深處趕去。

柳宿與魚眉已死,井宿再沒人能阻攔北鬥帶走藏在太微森裏的石蜚。

兩名北鬥弟子瞬影朝深處趕去,越是靠近深處對石蜚力量的感應就越發強烈,沖出叢林深處的盡頭是萬丈懸崖。

懸崖那一塊平臺長滿了苔藓,乍看那邊除了苔藓外什麽都沒有,卻在地面布滿紫色星線時,可見綠茵地面漂浮着金色熒光緩緩上浮聚攏形成一朵嬰孩巴掌大小的重瓣海棠,花心有一縷同色燈芯,火光明明滅滅,若隐若現。

付淵與黑狐面都因為地面突然出現的星線一驚,以為是南雀的人動手阻攔,彼此都提速朝着現身的石蜚趕去,身後卻有一股強勢的力量追擊而來迫使他們落地。

眼見磅礴星之力壓制下不可避免地落地後兩人反應也快,同時轉身拔劍試圖攔下追上來的人,他們拿不到也絕不能讓南雀的人拿到!

周香原本也要動手,被瞬影到身旁的程敬白伸手攔住:“自己人。”

方回扶着樹幹站起身,驚訝地看着身處星線中心的身影。

兩位北鬥弟子剛剛轉身進入作戰狀态,餘光就見石蜚咻地從身前飛過落在太微森叢林邊界處站着的那抹身影手上。

明栗垂眸打量懸浮在掌心中的石蜚,隐約能從中感受到些許她殘留的星之力運轉着。

一直以來反應速度飛快的兩位北鬥弟子這會看着前方少女的容貌都愣住了。

付淵喉結滾動,熟悉的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呼之欲出,卻又不敢輕易叫出這個稱謂,一時站在原地呆住。

黑狐面忽地給他一拳,付淵捂着臉不可置信地扭頭看他:“你打我?”

好兄弟問他:“痛嗎?”

付淵拔高音量:“你說呢?!”

“那就不是幻覺,魚眉死了,神瑩幻術也不會覆蓋在這來。”黑狐面冷靜分析,“這人跟明栗長得太像了。”

付淵轉過頭去打量前邊的南雀弟子:“何止是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連神态儀容都……你看她那辮子都跟周子息紮得一樣!”

明栗:“……”

原來大家都知道她的辮子是師弟紮的。

她沒想到付淵與黑狐面會在這,如此情況下相見,兩人的反應她也多少預料到了,只是疑惑都蘭珉竟然沒跟他倆透露過半分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嗎?

此時此刻正在搬空南雀兵器庫的都蘭珉忽然打了個噴嚏,猛地回首看去,糟糕,他好像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跟師兄們說了!

于是急忙催促旁邊的林枭幫忙速度快些搬空這裏面的神武。

林枭見他如此貪欲,搖頭嘆氣,卻也照做。

反正神武這種東西,多拿點總是沒壞處的。

明栗望着戒備又猶疑的兩位同門師兄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沒死,這事我也有些疑惑,兩個月前醒來發現我在南邊黑水河,為了找青櫻的線索來了南雀……為什麽回到十七八歲的年紀我也不太清楚,但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現在可以召喚神木弓過來證明。”

話說得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卻把方回給聽呆了。

剛剛站起身的方回又重新靠着樹根躺回去,雙目無神地望天發呆。

幻覺?

聽錯了?

她不叫周栗,而是北鬥朝聖者明栗?

明栗沒死?

等等,我跟北鬥的朝聖者同行一路出生入死稱兄道弟過?

程敬白好笑地踢了踢他,故意道:“幹嘛呢,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南雀嗎?你不知道?”

方回:“你知道?”

程敬白哈哈笑道:“比你早一點知道。”

旁邊的周香打了個哈欠,有些困頓,眼眸一睜一閉之間,又恢複了以前怯弱膽小的姿态,躲去程敬白後邊好奇地打量着其他人。

程敬白摸了摸她的頭,朝明栗喊道:“他可拖延不了太長時間,你們北鬥有仇報仇,抓緊時間啊。”

方回心說北鬥報仇的速度已經算很快了,才過去多久就死了四名院長,其中兩個生死境。

對程敬白的提醒明栗哦了聲,也覺得師弟不可能拖延太長時間,南雀如此變故,崔瑤岑肯定會發現的,何況去的還有葉元青,就算有什麽麻煩,她大可交給葉元青先頂着自己回來南雀一趟解決。

于是明栗道:“我召喚神木弓來證明吧。”

“別!”付淵忙道,“神木弓在八離峰當滿月封定陣困着許多人,這會召喚來滿月封就破了。”

明栗眨了下眼,平靜道:“那就先去八離峰。”

那兩人瞬影來到她身前,付淵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又摸了摸她的發辮,仍舊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你剛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我師妹自己絕對紮不出這種辮子,只有子息才肯動手幫她,你死過一次後就會了?”

明栗:“……這也是子息給我紮的。”

付淵挑了下眉,黑狐面道:“你這長相和年紀應該是當初又拽又狠的脾氣,現在卻跟破境後的性格一樣,倒是有些不習慣。”

明栗微笑道:“要換回以前的狀态對待你們嗎?”

話音剛落看向兩人的眼神就變得輕蔑,言談間把人踐踏在腳下碾壓:“單脈滿境也打不過我的廢物師兄們?”

感受到熟悉壓迫感的付淵:“……”

他扭頭看黑狐面,無聲示意你有病嗎非要被她罵兩句?

黑狐面抹了把臉,勇敢擁抱明栗說:“我就知道你不會死在那種地方。”

重要之人失而複得的心情難以言喻,可留給他們寒暄的時間卻并不多,無間鏡的鏡刃從虛空中飛出,目标明确地追擊被視作叛徒的衆人。

明栗只一擡眼,地面法陣就将無間鏡的鏡刃吞噬。

付淵低頭看腳下星線才反應過來:“你幹的?”

“借的天然法陣力量,我現在只是單脈滿境。”明栗說完頓了頓,問,“我大師兄是在八離峰嗎?”

付淵跟黑狐面聽她問起陳晝,皆是目光微冷。

八離峰,藏秀閣,地下潮汐之地。

這邊距離婚宴場有段距離,看守藏秀閣的守衛也沒有離開,所以有人闖入時立馬下到潮汐之地守護無間鏡。

可去往潮汐之地的人有些多。

北鬥天樞院長鄲峋,一個頭戴酥油餅紙套的黑影,另一個前鬼宿院弟子,現南雀通緝叛徒邱鴻。

三方對戰藏秀閣守衛,彼此都想要拿無間鏡,一時沒能分出個勝負來。

陳晝與天權院弟子殷洛則守在藏秀閣,沒有去往潮汐之地。

從婚宴場變故開始陳晝就發現不對勁,神木弓為何會在開陽與天玑手裏,它不是在曲竹月手中嗎?

北鬥來此不是要殺崔瑤岑,為什麽忽然跑來奪無間鏡?

南雀的人死的是否太快了些?

那些地鬼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北鬥竟然與地鬼合作?

陳晝是一腦子疑問,心中緊張戒備,身邊的殷洛與他的緊張對比卻顯得吊兒郎當,甚至還打着哈欠,一手熟練又習慣地攬過他的肩膀說:“你這麽緊張幹什麽吶?南雀接連死了四位院長,剩下三個還被困在滿月封裏,崔瑤岑又不在,只等我們将無間鏡取出來,這趟就完美了。”

兩人站在藏秀閣最高處的窗前眺望婚宴場的方向。

陳晝咽了口水,沒能頂住心中猜測的壓力,啞聲問:“……崔瑤岑是怎麽被調走的?”

殷洛說:“跟我們合作的地鬼幫忙的啊。”

陳晝放在窗前的掌心悄無聲息地凝聚星之力,垂着頭問:“為何我不知道?”

“這就要問你了。”殷洛無辜笑道。

“問我?”陳晝沒好氣地扭頭看他,心髒顫抖着,卻還想要維持這份即将崩潰的友好關系,“難道曲姨給我的消息有誤還是師尊給的消息有誤?”

殷洛哈哈笑道:“兩位院長都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你的心,到底是要為南雀做事,還是給北鬥幫忙呢?”

陳晝一瞬間如墜寒冰,冷意沁入心底朝四肢蔓延,他神色僵硬,殷洛卻還是保持平常的嬉笑,仿佛剛才的話不是質問他到底是不是南雀的卧底,只是又一句平常的玩笑話。

明栗三人正在瞬影趕往八離峰的路上。

付淵說:“如果青櫻沒死,就證明陳晝撒謊了,疑點也不止這一個,他出現在北境鬼原的時間也很湊巧,沒人看見他與幽游族戰鬥,我們找到他時,周圍只有幽游族的屍體與重傷的他。”

“他昏睡兩年,醒來什麽都不記得,大家只當他是受傷太重,而記憶也可以慢慢恢複,所以這兩年的異樣都沒有太過在意。”黑狐面道,“但搖光與天璇兩位院長的看法不同,畢竟陳晝從小被搖光院長養大,天璇院長又是心之脈巅峰,總能察覺出微妙的異樣。”

明栗越聽越冷靜。

“陳晝恢複記憶後與殷洛關系最好……雖然他倆以前就常一起鬼混,但這個陳晝做出了太多以前的陳晝不會做的事,殷洛也覺得奇怪;某次陳晝下山,殷洛悄悄跟着只是怕他記憶沒恢複出去走會吃虧,卻發現他跟南雀據點的人有聯系。”

付淵道:“從這時候開始,陳晝就處于殷洛的監視之下,上個月又發現他從北鬥挑出準備來南雀參加四方會試的弟子都是南雀的內鬼,想要讓這幾名內鬼弟子在四方會試取得成績回來後能早日晉升高級弟子被北鬥重視。”

也是這時候,他們懷疑從北境鬼原帶回來的陳晝并非陳晝,而是一個頂着他的臉和身份的“鬼”。

因為假陳晝與南雀的密切來往,損害北鬥的利益為南雀獲得利益,北鬥斷定他是南雀的內鬼,于是這次襲擊南雀也帶上了他,準備與南雀對峙的同時找回真正的陳晝。

曲竹月停留在井宿庭院中感受魚眉死亡後帶來的寂靜,逐漸平複她心中殺意,恰在這時收到北鬥音符,是付淵發來的,帶來的消息卻讓曲竹月驚訝擡首,朝八離峰望去。

“師尊!”抱着滿懷神武兵器的都蘭珉跌跌撞撞地朝庭院中的曲竹月跑來。

他雖是玉衡院的弟子,但玉衡院如今沒有院長,基本是由曲竹月接手管理,所以他也習慣喊曲竹月師尊。

曲竹月颔首溫聲道:“慢點跑,你是把南雀兵器庫都搬空了?”

“沒有沒有,太大太多了,我只拿了一半,等會讓師兄跟我去再拿些……”都蘭珉也不管庭院中屍橫遍野,擡首眼眸明亮地朝曲竹月看去,興奮且激動,“師尊,我來是要親口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曲竹月:“你說。”

都蘭珉深吸一口氣道:“咱們的朝聖者明栗沒死!她還活着!她雖然變得跟我差不多年紀還修為倒退成了單脈滿境但是她沒死!就在南雀,化名叫周栗,之前說單脈滿境殺了李雁絲的那個周栗就是她,就是我們北鬥死而複生的朝聖者!”

他激動地叽裏咕嚕一長串,卻不見曲竹月面色有半分驚訝,那份激動不由淡下去,有點茫然地眨巴着眼。

曲竹月耐心地聽完後,攤開掌心的音符微微笑道:“你付淵師兄剛才傳音給我說過了。”

都蘭珉:“……”

他恨付淵!

“還有還有!我還知道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都蘭珉重新打起精神又道,“我知道那位搖光院師姐被關在哪,就在邊界峰!那邊有神武輔助定陣的結界限制,那個崔少主經常半夜跑去山上……我懷疑他有病,腦子也不太好,很可能虐待這位師姐,到時候師尊一定要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才行!”

曲竹月又攤開掌心的音符笑道:“你師兄也說過這事了。”

都蘭珉:“……”

他恨黑狐面!

都蘭珉最終抱着懷裏的神武焉巴巴地說:“師尊,最後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把南雀的兵器庫搬空了一半!”

曲竹月微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你剛到的時候已經說過了。”

都蘭珉:“……”

藏秀閣上,面對殷洛開玩笑的神态,陳晝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在這份似真似假的質問中輕扯嘴角有些尴尬道:“我是北鬥弟子,當然是幫北鬥的,怎麽會選擇……”

殷洛朝他擡起手,陳晝卻是瞳孔緊縮,放在窗上的手蓄滿星之力朝殷洛就是一拳,後者敏捷地避開,兩人在這瞬間拉開距離。

“幹嘛呢?”殷洛挑眉問。

陳晝喉嚨幹澀,這才反應過來他有些過激了,殷洛剛才擡手一點星之力也沒有釋放,完全不是要攻擊他的意思,反倒是自己沒能抗住壓力率先動手了。

殷洛随意地甩了甩手,眯着眼笑道:“我看你裝了這麽久陳晝,還以為你心态很好很抗壓,怎麽才幾句話的功夫,你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

假陳晝眼神晦暗,再次擡眼看向殷洛後面無表情:“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有段時間了。”殷洛說話時星之力爆發,體術脈加成開至一百八十倍,朝假陳晝沖刺而去,“本來想再看你演一會的,誰知你卻自己忍不住了。”

假陳晝早有防備,知曉殷洛主修體術脈,他的身體構造與旁人不同,運轉體術脈後幾乎是刀槍不入,而他的攻擊力道之強,被砸中一下就能碎掉半邊血肉與骨頭。

他們曾在北鬥對戰練習過無數次,卻沒有哪一次和現在一樣如此兇狠,帶着殺意。

彼此拳風相接時,殷洛問:“他在哪?”

假陳晝冷笑聲,帶着點殘忍地語氣回答:“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話音剛落他就被強勢的拳風擊退,他被擊退至藏秀閣的旋轉樓梯旁,于是後仰從樓梯口往下跳去,從頂樓墜落至一樓地面,毫不猶豫地往緊閉的大門沖去。

假陳晝的手差一點就要觸碰到門把手,卻見燈火照映下,門上突然出現三道影子,自門外傳來地強勢行氣字訣隔空将他擊飛摔出去。

與剛才殷洛的拳風擊退不同,這一擊直接穿透他肩膀,血色瞬間染紅半邊衣裳,被擊飛的假陳晝後仰的瞬間不可置信地看着藏秀閣大門中間那道身影。

這個人……

左右兩道影子破門而入,一刀一劍出鞘橫在他脖頸。

屋內地面布滿紫色光芒的星線,假陳晝捂着受傷的左肩擡頭,看見站在門口的少女驚懼地瞪大了雙眼。

這個人為什麽與北鬥死去的朝聖者長得一模一樣?!

明栗漫步走進藏秀閣,垂眸看向假陳晝問:“我師兄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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