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小店 第 40 章 綠路
門吱扭一下被打開,侍工抖落一身的雪,看向钺楆:“走吧?”钺楆抱着奴兒走出山洞,反手關上門,說:“嗯,走吧。”
在連綿的雪山妖域之中,兩妖一人深深淺淺地趕去與綠路會合。
木蜥綠路是妖域和人域的“橋”,他總是在妖域和人域之間走動,兩域之間的貨物往來基本上都得靠他,所以他在妖域裏的地位和聲望很高,尋常小妖都不敢惹他。
兩妖一人到達時,一群妖剛裝上貨物準備走。綠路扯着大嗓門兒吆喝着,手底下的小妖盹兒都不敢打一個。看到钺楆來,他收起鞭子,笑呵呵地沖钺楆喊:“有日子沒見,又漂亮不少啊!為兄的差點兒相思成疾,來,親一個——”
钺楆一個大尾巴掃過去,奈何修為不夠,被綠路給捏在手裏。钺楆很嫌棄地說:“就你這副嘴臉,我看着都倒胃口。”綠路不惱,把火紅的大尾巴一甩,攤手道:“我是皮糙肉厚,哪比得上你們狐妖,個個都是美人坯子。怎麽,你的第七條尾巴還沒修煉出來?”钺楆不理他,抱着奴兒坐上裝貨物的簡陋木板車,就叫小妖趕車走。小妖見綠路吆喝上路,才一抽鞭子趕車前行。
車隊在雪地裏壓出一條條分明的痕跡,奴兒坐在钺楆懷裏,突然說:“爹爹戴的镯子好漂亮。”钺楆用臉蹭他的頭,說:“爹爹哪有戴什麽镯子?”他圈着奴兒,右手無意識地摸上左手,突然一頓——他的手明明摸到一個表面凹凸的東西,圈兒一樣套在他的另一只手上。這時,車子行到不平處一颠,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顫,腦子裏突然出現這樣一句話——它叫“有預”。古镯有預,是蛇祖的化身,能預知未來。它性殘,主人必須以亡人屍骨喂養,方可撫平它的兇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趕緊挽起自己的袖子,看着自己左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戴上的镯子,他莫名心驚。“爹爹,爹爹,你聽——這是什麽聲音?”奴兒好奇地四處張望,钺楆卻在一瞬間瞪大眼睛。耳邊隐隐有悶雷似的“轟隆轟隆”聲傳來,前方的小妖突然大喊:“雪崩!是雪崩…快跑哇!是雪崩——”钺楆一個激靈跳下車來。
地面開始顫動,一側的山壁不斷有雪塊兒砸落下來,崩落的雪咆哮着要淹沒一切。钺楆一個沒站穩,差點兒就摔倒在地。奴兒看着周圍不斷崩落的雪,也是驚慌不已,緊緊抓着钺楆的手。“還愣着幹什麽!快跑!”钺楆頭腦放空,連侍工的喊聲都聽不到。
他只是一只僅僅去過人域一次的小狐妖,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山洞裏。除侍工和綠路以外,他沒見過多少其他的妖。說他無知也好,說他孤陋寡聞也好,反正他從來沒有見過什麽雪崩,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钺楆!”他感到自己被什麽一推,身體一下子往一邊滾去。臉貼着雪地被凍得生疼。奴兒在懷裏哭喊:“爹爹,我怕…”小東西怕是不小心嗆到雪,話說不圓轉。“不怕,奴兒不怕,爹爹在…”他慌張地四處張望,尋找着侍工和綠路的身影。擡頭就見前面不遠處的崩雪不要命的往下滾,而崩雪的正下方,綠路正架着受傷的侍工往自己這兒奔逃。綠路猙獰着面孔朝他喊:“快跑!快跑啊——”風聲,雪聲,哭聲,喊聲,雪一轟而下,淹沒掉綠路最後的聲音。钺楆只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地嘶吼道:“不…不——”
“钺楆,钺楆!”有人在搖自己,是誰呢?眼前的景物漸漸明晰起來,钺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茫然地環顧四周。綠路抓着他的肩膀,皺着眉頭,說:“我這才剛想吼‘上路’,你就在這兒吼‘不’。怎麽,不想去?”“我,我…”钺楆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情景非常熟悉——車隊還沒走,那一頭他們來時的腳印還沒被雪掩蓋。奴兒在懷裏仰起頭緊張地看着他,侍工和綠路都站在自己身邊。沒有雪崩,沒有哭聲和喊聲。他舉起左手,仔細看來,那蟒綠的镯子竟像一條盤踞在他手上的小蛇,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吐出劇毒的信子來。
“它叫‘有預’。古镯有預,是蛇祖的化身,能預知未來…”
那句話又在耳畔回蕩,钺楆喃喃出聲:“有預,古镯有預,預知未來…”奴兒搖晃钺楆的手:“爹爹,爹爹…”他突然一笑,把個綠路看得心驚肉跳,直以為他是染上什麽癡傻病,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額頭。
钺楆一把拍開綠路伸過來的手,嚴肅地說:“掉頭,馬上掉頭,走另一條路。”綠路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沒事兒吧?我們經常走這條路,為什麽要掉頭?”“綠路,你信我一次,我們必須掉頭。”綠路本想繼續追問下去,但見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最終還是咬咬牙,一揮鞭子,說:“掉頭!轉走豁平道兒!”
等綠路一聲不吭地走到隊伍最前面,侍工才湊近來,望着綠路的方向對钺楆說:“好好的你嚷嚷什麽改道?他不是什麽好脾氣的,拿你當兄弟才這麽由着你。你可別得寸進尺,我看他現在心裏就挺不舒服的。”想起侍工和綠路被崩雪掩埋的情景,钺楆現在仍心有餘悸,侍工的指責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知道點頭說:“嗯,嗯…”
“侍工大哥。”
“什麽事?”
他現在還不死心,他想知道,雪崩到底會不會發生,一直在他耳邊萦繞揮之不去的那幾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你附耳過來,我跟你說…”
奴兒好奇地看着兩個妖說悄悄話,小耳朵一動一動的,卻半天也聽不到一個字,只得又往钺楆懷裏鑽鑽。現在的妖域,似乎比以前更冷啊…
一直行到妖域的邊界,钺楆才等來侍工的回複。他朝侍工點點頭,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侍工沿原路返回,遇到雪崩後就立即趕回來——這對金雕侍工來說并非難事。钺楆沒有聲張,他隐隐覺得此行不會太平,而對其他妖來說,知道得越少反而對他們越好。
一到人域的地界兒,綠路就讓所有妖戴上垂紗鬥笠。鬥笠幾乎把他們的大半個身子都遮住,如果不說話,連陰陽都辨不出來。綠路帶着其他小妖去辦事兒,钺楆知道,無非就是把從妖域帶來的東西賣掉,再采購些人域的貨物,但他卻不知道綠路怎樣跟這些人做生意。他問,綠路卻懶得答他,他便只得作罷,只跟着侍工四處打聽哪家人十一年前曾經棄子或者丢失過嬰兒,好帶着奴兒去認親。
不過讓這倆妖沮喪的是,他們這種直白的問法根本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在人域,棄子是很重的罪,平頭百姓誰都不想跟它沾上一星半點兒的關系。一聽到“棄子”這兩個字,是個人就趕緊回避。一天下來,毫無收獲,倒是把倆妖累得個半死。
族群血脈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钺楆來到人域,雖有好奇,但更多的是陌生和不自在。奴兒就不同,他總是東瞧瞧、西瞧瞧,在钺楆懷裏也不安生,幾次都想掙脫他到地上走走。钺楆看得頗為心酸,再加上身體的勞累不堪,一點兒精神也打不起來,尋洞就想鑽進去睡一覺,卻被侍工給拖住,硬是把他拽到一家客棧裏。
钺楆指着頭頂上的幾個大字,問侍工:“這寫的是什麽?”同為妖,侍工算是見多識廣的,钺楆卻是鬥大的字兒不識一個。侍工答道:“財來客棧。”钺楆接着問:“那…那邊那幾個呢?”他說的是“財來客棧”四個字右下角的題名,那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大氣是大氣,但也難認。侍工正為難,旁邊突然插進來一個聲音:“那是這客棧少東家的親筆題名——孫、世、書。”他一字一頓道。
钺楆看向來人,氣度倒是不錯,就是…
“你不要緊吧?”
孫世書撩撩自己被水潑得濕透的袍子,神色倒是一點兒不尴尬,說:“出門兒沒看路,也是我活該被人潑一身兒。”他調轉話頭,道,“大熱天兒的你們怎麽還把全身都裹起來?不會是犯下什麽事兒畏罪潛逃的吧?”钺楆不高興他如此說話,毫不客氣地回他:“比起我們,到底誰更像畏罪潛逃的啊?也不聞聞自己一身酸水,別熏着別人。”說着還很嫌棄地捂住奴兒的鼻子,大踏步往裏走去,不再理會他。侍工跟進去,回頭眼帶探究地看他一眼,終是什麽都沒說。侍工隐隐覺得這人對他們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對于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他也沒法兒多想什麽。
孫世書在钺楆那兒沒讨到好,進客棧後卻吩咐掌櫃的把他的房間安排在钺楆和奴兒房間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