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63 章

周逸又遭了一頓毒打,仰着頭弱聲道:“別……打了……”

揮拳的奴隸沒有停下,站在一旁的監工們看高興後才道:“行了,讓他進洞裏去。”

陳晝這才停手,眼都沒眨一下,松開抓着周逸衣領的手,低垂着頭沉默地回到隊伍中去。

周逸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跟在這人身後走着,隐約聽見監工的談話:“……上頭說弄不死就行,那就是随便玩呗。”

随便玩三個字讓他心生警惕。

預感接下來在這裏的經歷不會太好過。

如果只是挨揍每日幹活,他還能忍,等着家裏人來救他。

周逸也不是個笨的,他想到自己被關在這很可能是葉聖授意,剛才那監工還說弄不死就行,意思就是他還不能死,活着才有用。

如果葉聖跟周氏商會條件談攏,也許就會放他出去。

但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放他出去的希望應該十分渺茫,可周逸覺得自己不能放棄希望,至少現在不行。

外邊一定有人不會放棄他,會一直找他。

出乎意料的,進入燃燒的洞中竟沒有外邊那麽炎熱。

裏面也沒有周逸想象的那麽黑,地上放着燃燒的提燈,泛黑的石壁上偶爾會有火線閃過,如果沒有燈,那麽火線一閃一閃時,洞內也就忽明忽暗,氣氛可就詭異了。

一個洞穴大約有三十多人,奴隸們順着下降的鐵鏈梯子來到洞底,周逸擡首看了眼,估計這洞有三丈多高,沒有工具幫助很難出去。

監工們等奴隸全都下完後會把梯子收起來,這樣無論如何他們都出不去。

周逸揉了揉被揍的臉,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去找剛才揍他被叫做豬奴的那個人,但這裏面奴隸似乎都長得差不多。

差不多一樣的髒兮兮,蓬頭垢面,很難認出誰是誰。

周逸彎腰撿起提燈原地轉了圈,沒找到豬奴,倒是見其他人或蹲或站在黑牆前,伸手在牆上挖來挖去,摳着牆壁劃拉出一道道痕跡。

這發黑的牆壁比沼澤裏的淤泥還要黏糊厚實些,看起來堅硬,但下手才發現并非如此。

奴隸的工作就是從這些黑牆中挖出汪庚等人需要的東西:火石玉。

它們藏在黑牆淤泥中,細小如拇指甲蓋,卻有着非常漂亮通透的火玉色,很容易發現,卻又很難挖到。

周逸瞧着他們一言不發地挖牆,掉落在地上的黑泥過一會就會被地面吸收消失不見,這一整條道都是黑色的,因為不斷有淤泥掉落又被吸收,地面開始變得濕漉漉。

每個人腰間都有一個布袋子拿來專門裝火石玉。

他們挖到火石玉也不會欣喜,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進布袋子裏,然後繼續重複挖掘。

周逸心想難怪之前他發現有些人的指甲縫裏都是黑色的污泥,那時就推測這些奴隸幹的活是不是靠手挖什麽東西,果然被他猜中了。

奴隸們對彼此視而不見,也沒人管他,周逸提着燈朝裏面走着,發現這通道之大,他也不敢繼續往沒人的地方走進去。

轉身時瞧見挖牆的人手上有血,提着燈湊近仔細瞧了瞧,沒錯了,就是揍他的豬奴。

周逸提着燈站在他身旁,看他沉默不語地挖牆,他運氣似乎比別人要好,一大團黑泥砸下來,他便蹲下身去搗鼓黑泥,把它碾開翻找,從中找到好幾顆瑩瑩發光的火石玉放進腰間的布袋子裏。

他膽子大,直接伸手攔住陳晝放東西,從他手裏搶了顆火石玉。

陳晝沒理他,放完了繼續挖牆找玉。

周逸也蹲下身道:“你不打了?”

他的詢問沒能得到回應。

周逸說:“我隐約聽見的,你也是修者……昨晚還有人跟我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是個好人……就是那個眼睛很亮,聲音也很好聽的小姑娘說的。”

人家還是不理他。

周逸低頭看手裏的火石玉,不規則的形狀,表面卻光滑無比,有些微冰涼,能汲取他掌心溫度,也不知是否是錯覺,溫度高了,它的光亮也越發誘人漂亮。

“你們被抓來就是為了從這些奇怪的黑泥牆壁裏挖這種東西嗎?”

“就這個……只是看起來漂亮的小東西,它有什麽用?這些黑泥又是怎麽回事?這坑應該是像天然法陣一樣,不是人為,而是天地孕育,如果是這樣……那這小東西肯定也跟星脈力量有關。”

“你就沒想過進入這裏的人為什麽會失去星脈力量,感知不到星之力嗎?”

“……你叫什麽名字啊?被抓來多久了?”

“不然你告訴我那眼睛很亮的小姑娘名字也行。”

“你以前是哪裏人?”

回應他的只有指甲扣泥牆的聲音,洞裏回音不大,但因為都沒人說話,所以他問陳晝的聲音就顯得很清楚。

可沒人朝他倆回頭看。

周逸自己嘀咕一通發現他根本不理自己,把火石玉收起來後抓住陳晝掏泥的手:“我總不能白挨你兩頓揍吧,你是不是該理理我,跟我說點什麽?”

陳晝甩開他的手,周逸不放,兩人拉扯中一起摔倒在地,陳晝要起來,被周逸抱住腳不讓走,他說:“你得跟我說點什麽才能想辦法離開這裏啊!”

噗嗤一聲笑響起,不是陳晝,而是來自後邊的奴隸。

周逸回頭看去:“笑什麽?你要告密嗎?”

那人搖搖頭,對他說:“你跟我們……不一樣。”

周逸問:“哪裏不一樣?”

對方還是搖頭,意味深長地打量他片刻後咧嘴笑道:“但是很快,你就跟我們一樣了。”

周逸:“什麽意思?”

陳晝掙紮着甩開他,沒跟他動手,周逸放開他去纏着剛跟自己說話的男奴隸:這人看上去跟他差不高,也差不多年紀,臉上卻都是傷疤,與左耳相連的部分則是燙傷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跡,在光線半明半暗中突然瞧見還有點滲人。

“你既然開口了就多說點。”

周逸想多問點消息,這些人卻不再開口,當他是個透明人,無論怎麽騷擾也不理。

他得知道更多情報才能想到離開的辦法。

最終周逸又回到陳晝身前,深吸一口氣揮拳朝他揍去,專心幹活的陳晝毫無防備地被他揍倒在地。

“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揍你的,但我覺得這樣能讓你有點反應跟我說話的話……”周逸話還沒說完,就見陳晝沉默地從地上爬起身,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幹活。

看樣子是鐵了心不理他。

周逸想,要不多揍兩拳,把之前吃得苦還回去。

他這麽想也這麽做了,被揍的陳晝根本不還手,任由他打,只重複着從地上爬起身去挖牆上黑泥找火石玉的動作。

倒是傷還沒好的周逸揍了沒幾拳後躺倒在地氣喘籲籲。

他看着洞頂黑石閃過的火線想:這他媽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鹹池樓,六層。

汪庚醒來洗了個臉清醒,喝了解酒湯後腦子又清醒了幾分,想起自己昨晚說的話,回頭問跟在後邊的石當:“你昨晚都聽見了些什麽?”

石當谄笑道:“葉聖讓他的徒弟帶來了新的奴隸。”

汪庚挑眉:“就只是這些?”

石當連連點頭:“只是這些。”

其他什麽嘲諷朝聖者的話他自然是“一個字也沒敢聽”的。

汪庚滿意地眯了下眼,走到桌邊坐下,有侍女上前幫忙捏肩捶背,他舒服地往後靠去。

石當招呼着其他奴仆呈上早膳。

汪庚問:“那小子什麽來頭?”

石當道:“許星主那邊查過了,他叫周逸,是周氏商會的小少主。”

“還是個大人物,什麽宗門大師兄商會小少主都往老子這扔。”汪庚閉着眼冷笑聲:“他怎麽得罪了葉聖?”

“應該是商會之間的争鬥。”石當顯然知道的也不多,回答得有些吃力,試圖轉移話題道,“葉聖的意思是只要不弄死就行。”

“這話的意思……看來這人對他還有點用。”汪庚睜開眼,眼中滿是邪意,“只要不弄死就成,這有什麽難的,正巧折磨豬奴也沒意思了,葉聖就送來了個新鮮玩意解悶,可真是體貼啊。”

石當附和道:“那是那是,星主這次想怎麽玩?”

汪庚摸着下巴道:“這人吶,做人的時候就喜歡光鮮亮麗,穿最好的,戴最好的,吃最好的,如今成了我天坑的奴隸,肯定不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好人’。”

“這樣吧,先把他衣服扒了,得讓咱們尊貴無比的商會小少主明白,豬是不用穿衣服的。”

周逸在洞裏得不到奴隸們的回應,只好研究黑牆裏的火石玉,跟他們一起挖牆,從黑泥中找火石玉,直到監工放下梯子傳來聲響時,他才找到十幾顆。

鐵鏈撞擊牆壁的聲音在洞穴裏響起,監工在上邊喊道:“收工了啊!趕緊過來交貨!”

忙碌一天的奴隸們紛紛收手,也不用管地上一堆堆還未融化被吸收的黑泥,赤腳踩着濕漉漉的地面朝洞口走去。

奴隸們順着鐵鏈梯子往上爬,到出口的人需要先将布袋子裏的火石玉倒進監工遞過來的盒子裏才能上去。

若是發現給的火石玉少于三十顆以下,會被踹下去重新挖,直到補夠數。

發現有人連三十顆都湊不齊,監工罵道:“你小子幹什麽吃的,一整天了連三十顆都挖不到,廢物,跟豬一樣又蠢又笨,還要給你吃的養着,滾下去挖完再上來!”

畢竟他監管的這片奴隸給的火石玉數量不夠,他的工錢就會被克扣。

上邊的人被踹下來倒地不起,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

周逸數了數自己的火石玉,也不夠,他猶豫着要不要爬上去,看樣子爬上去了也得被踹下來。

在他猶豫的時候陳晝已經上去了,洞裏就只剩下之前被踹下來還沒醒的人和周逸。

洞口的監工朝他喊道:“愣在那幹嘛,趕緊上來!”

周逸不想被踹,幹脆道:“我數量不夠。”

兩名監工聽得笑了:“你才剛來第一天,不夠也行。”

或許是怕他不上來,又補充了句:“你非要補足了數上來也行,到時候可就沒吃的了。”

周逸确實餓了。

他想看看這鬼地方都給奴隸吃點什麽,于是爬上去了。

洞外的天依舊是黑沉沉的,天坑邊緣到處都懸挂着燈盞,在這裏日夜不熄,因為黑沉的夜空,讓天坑地面閃爍的火線較為明顯。

奴隸們從火洞裏出來,朝着邊緣的沙河走去。

在沙河邊的長桌上堆滿了饅頭與薄餅,饅頭的香味飄散,引得不少人肚子咕咕叫響。

奴隸們排排站好。

監工揮舞着棍子高聲道:“今兒的薄餅是肉餡的!”

不少人望着桌案上的薄餅吞口水。

監工棍子一指,再次高聲道:“但只有一部分人才能吃到,只要能拿這位新來的小少主一件衣物來就能換一個薄餅,兩件就能換三個薄餅!”

周逸:“……”

他擡眼左右瞧了瞧,确認監工的棍子指的是自己後在心裏罵了聲,轉身就跑。

雖然雙腳都被套上鐵鏈,但鐵鏈的長度不影響走路和奔跑,但确實要比沒鐵鏈時跑得慢,可所有奴隸都是這樣。

這邊站着的奴隸大部分都朝着周逸追去,随着周逸跑過的地方吸引的人越來越多,各區域的監工們都揮舞着手中武器興奮地呼喊助威。

汪庚站在天坑邊緣高處看着下方,周逸像是點燃火焰的木棒,燃燒着自己,點燃的火焰越來越大。

有人高喊抓住他,按倒他,扒光他。

鼓樓上的守衛們也樂得看熱鬧朝在火線地面奔跑的奴隸們高聲叫罵。

周逸被追得最緊的人伸手推倒,對方與他一起摔倒在灼熱的天坑地面,敏捷地避開後方一連串的攻擊,側身翻滾利落地爬起身繼續跑。

前方也有人追過來,他左右搖擺,以假動作騙過追逐的人,繼續逃跑。

追逐他的人越來越多,可天坑太大,足夠他繼續頑強地逃跑。

也有很多人還在原地沒有去追逐他,只是遠遠地看着。

陳晝看都沒看一眼,徑直去了另一桌,拿了今日份的幹餅後去角落裏挨着巨樹坐下沉默地吃着。

人群中的女奴隸收回看向他的目光,朝已經跑遠卻被追逐的奴隸們按倒的周逸看去。

衣料撕扯的聲音響在周逸耳邊,他甚至都沒想過有一天這昂貴的衣料會被人徒手撕扯開,湧向他的人太多,數不清,他們目标明确,就是要扒掉他身上每一件衣物,為了能吃到一塊薄餅。

周逸已經跑了很久,但還是被追到了。

他倒下時也沒有放棄掙紮,對湊近他跟前的人下了狠手,利用雙腳的鐵鏈勒斷一人的脖子。

可被勒斷脖子的人卻在沒一會後忽然活過來,繼續扒拉着他的衣物。

周逸看呆了,這瞬間的呆滞讓其他人鑽了空子,奴隸們抓住他的四肢,死死按着他的胳膊和膝蓋,将他的頭摁倒在地面,臉皮被灼燒,灼熱的氣息沖擊着他的眼球,讓他忍不住閉上眼。

高處的汪庚等人看得哈哈大笑。

周逸這身昂貴精致的衣物被撕碎拿走,奴隸們朝沙河邊瘋跑,路上又被別的奴隸襲擊搶走衣物去換取食物。

臉上有灼燒疤痕的男奴隸問女奴隸:“你要嗎?”

女奴隸搖搖頭。

男奴隸切了聲,上去攔截了其中一名搶得衣物的奴隸後去換了肉餡薄餅。

屬于奴隸們的喧鬧散去,監工等人的大笑聲就越發明顯刺耳。

周逸渾身赤裸地倒在上,有血流進眼裏,他擡手揉了下額角,擡眼時能察覺到四方看向他的目光,各種各樣都有。

最初降臨在他心中的,是憤怒。

因為他擁有的道德禮儀廉恥,随之而來的是尴尬,羞憤,恥辱。

以及一些剛剛冒頭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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