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64 章
此時此刻周逸過不去心裏那個坎,赤着身軀走一步都無比艱難,別說他現在是個大男子,就算是幼兒時期也沒有如此赤身裸體過。
周圍那麽多人,抛開部分沒有道德羞恥的奴隸不說,那些監工、鼓樓上的守衛、天坑邊緣大笑的人們,通通帶着明确的審視與嘲笑對此時的他進行羞辱。
周逸艱難地走出炎熱的地面到沙河附近,奴隸們都在忙着吃東西,他放任自己倒在地上裝死。
他沒有衣服了,那只有一個辦法,去搶別人的。
總要有一個人因為沒有衣服穿而赤身裸體。
可主動做傷害別人的事和被動去做傷害別人的事心态完全不同。
就如之前遭受奴隸撕扯衣物攻擊時周逸能毫不猶豫地擰斷一人脖子,可要他主動去搶別人的衣服,讓這個人變得跟他現在一樣,卻并非立馬就能做到的事。
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
心中會猶豫、糾結。
因為他受過的教育擁有的思想道德在束縛着他。
周逸倒在地上聽監工們大笑的聲音越來越遠,擰着眉頭視線越過那些吃完東西後就沉默地靠着巨樹休息的奴隸。
這裏面竟然有地鬼。
能死而複生,為什麽還會變成這樣?地鬼之間還能終結彼此,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忍受折磨?
可他想想其他不是地鬼的人,心中打了個冷顫,如果能活着,沒有人會想死。
就算遭受如此屈辱,他不也想着忍一忍,忍到能夠出去的那天。
天坑邊緣的看臺上汪庚笑夠了,從果盤裏抓了個橘子剝着,橘皮扔給跪在旁邊的奴隸,奴隸低頭感謝後将橘皮吃下。
“咱們的小少主這會肯定特別委屈,要是有個好心人給他一件衣裳穿,心裏必定是感激不盡,許諾出去後給他黃金珠寶。”
汪庚感嘆道,“這種好機會,其他人可要把握住啊,去把豬奴叫過來,問他願不願意要這小少主給的黃金珠寶,跟這小少主交個朋友。”
石當點着頭退下,傳話下去将陳晝帶過來。
周逸瞥見下到天坑來的人,随着他們看去,這幫人目标明确,直奔角落裏一個人待着的陳晝,将他帶走。
這家夥果然有些特殊。
又是修者,說不定跟鐘安期還認識……他思緒到這忽然卡頓又突然連接,驚訝地睜大了眼。
聯想到他聽到鐘安期與神秘人的對話,這家夥該不會就是北鬥真正的大師兄陳晝吧?
陳晝被帶到看臺跪下,聽汪庚說:“我告訴你,下邊剛被扒光衣服那位,是周氏商會的少主,跟你這樣的人一樣,又不一樣。人家周氏在西邊可是地頭蛇,你呢,北邊太遠了,又只剩一幫老弱病殘,風光的日子早過去了。”
他低着頭沉默着,任由汪庚自說自話。
“聽說前些日子那南邊的少主大婚,可熱鬧了,就是還聽說那新娘子,跟你們北鬥一個弟子長得一模一樣,你聽聽,是不是想到你師妹了?”汪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早說過的,你跟那位少主比不得,那位少主是你這師妹的心上人,人家肯定選他不選你。”
“要不然怎麽到了門口也不進來帶你走?也不傳信回去讓你師門的人來救,現在知道為什麽了吧?人家去南雀當少主夫人,不要你這個師兄了!”
汪庚說得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賠笑。
跪在下邊的人依舊沒什麽反應。
他太安靜,安靜得讓汪庚覺得非常無趣,朝他扔了瓣橘子說:“我還以為你能撐多久,也就這樣,讓人失望,看見今天這小少主的遭遇是不是想起當初?來說說,你是不是覺得很痛快,終于有人跟你遭遇一樣的事,是不是覺得很高興,很解氣,以後受欺負的人終于不是我了這種想法?”
陳晝還是不說話。
汪庚起身走到他身前,一腳将落在地上的橘子踩碎,再推開說:“撿起來,吃。”
陳晝照做。
汪庚看得滿意,擺擺手道:“算了,聽話就行,堂堂北鬥搖光院長的徒弟像狗一樣聽老子的話,要是東野狩來看見了,還不得一掌拍死你這個不孝徒,你們說是吧?”
石當連連點頭:“是是,那搖光院長看了肯定得把他逐出師門,丢臉!”
“說不定你那朝聖者師妹都得氣活過來,丢臉。”汪庚又扔了一瓣橘子在地上踩碎。
“吃啊!”
他扔着橘子瓣,陳晝垂着頭一瓣一瓣的撿起來塞嘴裏吃下去。
身穿黑披風的許良志來時就見到這幕,笑道:“又折磨咱們的北鬥大師兄呢?”
汪庚踩着橘子扭頭看去,也跟着笑道:“這哪有什麽北鬥大師兄?你說是不是,豬奴。”
許良志解下披風時瞥了眼陳晝,聽他一邊塞橘子一邊說:“我是豬奴,不是北鬥的大師兄。”
許是久未說話,開口後聲音沙啞,話說得很平,沒有起伏,像是已經說過無數次。
汪庚扭頭對許良志說:“你瞧,他自己都承認了,我跟他說北鬥多慘他也是半點反應都沒有,跟幾年前沒得比,人都一個樣,不敢死的,不想死的,死不了的,都要學着順從。”
許良志解下披風放在臂彎,優雅落座:“這麽多年,我都膩了,你還不膩。”
汪庚意味深長道:“他要是個女的你能膩?”
許良志笑道:“那就不一定了,說正事呢,讓人下去吧。”
汪庚冷哼聲回到座位坐下,礙事的奴隸們聞言自覺退下。
等人都退得差不多,看臺只剩下他倆後許良志才說:“周家已經在找人了。”
汪庚靠着椅背繼續剝橘子,不以為意道:“你以為他們能找到這?”
“外邊的事有葉聖,咱們只管看好裏邊,就算他到時候能出去,也得成為聽話的狗才能出去。”許良志朝天坑裏邊的周逸看去,“葉聖的意思,似乎是要跟周氏來真的,周氏這些年風頭隐約壓過了太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話裏聽着還有些惋惜。
汪庚就看不慣他這假惺惺得模樣,翻了個白眼,又聽許良志道:“北邊也有不小的動靜,那位死去的朝聖者,就是豬奴的師妹明栗,聽說又活過來了。”
“哦?”汪庚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許良志挑眉:“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沒死又怎麽樣,又不是當初的朝聖者,現在是個單脈滿境,恐怕不少人等着殺了她,自身難保的貨,怕什麽?”汪庚吃着橘子,忽然笑道,“聽說她也是個美人,要真的找到這來,那我可得好好享受,讓豬奴在旁邊看着,他說不定還有點反應。”
“北鬥有得忙,她可不一定來得到這。”許良志聽得也覺得有趣,隐隐期待,屈指在桌上敲了敲道,“不過最近貨太少了,葉聖那邊的需求忽然變高,似乎有點着急,要這邊加大力度。”
汪庚暴躁道:“那倒是給我加人啊,只催貨,幹活不得要人?那些地鬼死不了,又沒腦子,不是地鬼的撐得了幾天就死了。”
許良志說:“明天就會有新的奴隸來,你最近悠着點,別玩得太過火,一死就死那麽多,等貨夠了再玩。”
汪庚:“老子殺的都是地鬼,這幫畜生又死不了。”
許良志:“西邊的地鬼基本都送到這來了,可還是不夠,這些死不了的地鬼可是幹活的主力,得想辦法再多些。”
汪庚哼道:“讓他們多生點呗。”
“懷孕了就不用幹活,我可是很仁慈的。”
陳晝回到天坑沙河邊時監工們都已經散了,奴隸們也回到巨樹下擠作一團休息。
他沒有跟奴隸們一起待在巨樹下,而是坐在沙河邊一個人待着,享受片刻安寧,在這份安靜中休息。
不知是否因為今日聽見了北鬥相關的消息,夢裏出現了許多熟悉的人,一聲聲叫着他師兄。
就算是在北鬥的日常,夢中也變得黑暗壓抑,他坐在樹下看同門們在不遠處笑鬧,師尊問他:“你怎麽不過去?”
他想過去的。
可他聽見後邊有人哭喊大叫,絕望地質問他:“你不是說能殺的嗎?我為什麽沒死!為什麽不讓我死!”
“陳晝……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不要管他們了!”
“走?為什麽要走啊,我只是在這裏幹活而已,去哪裏不是幹活?”
“我生來就在這裏,什麽外邊的世界,不都是一樣的嗎?因為你們這些外邊的人也要來這裏啊。”
“你師妹就在入口處,是要她進來帶你走,還是你殺了這些人出去見她?”
“明栗死了,北鬥也毀了,你還能等誰來?”
“陳晝,對不起,我們真的沒辦法了啊。”
師尊再次問他:“為什麽不過去?”
——我想過去的啊!
陳晝于夢中醒來,冰涼的手指拂過眉眼,睜開眼無神地望着上空,片刻後坐起身無意一瞥,瞧見前方女奴隸将身上的長衣解下,披在地面不願起來的周逸身上。
他看着,眉頭逐漸擰起。
無方國。
天亮時分,明栗跟相安歌告別,要去西邊找她師兄陳晝,走時叮囑他務必要治好師妹青櫻。
相安歌打着哈欠,就那麽無拘無束地坐在地上,雙手撐後半直起身仰頭看要走的明栗說:“你放心,人我一定會治好的,倒是你想走不容易。”
他擡手指着出城的方向:“元鹿在外邊。”
層疊高樓霎時化作飛沙散去,花樹化水變作河流,在明栗回首的瞬間,她已置身來時的無邊水面,入眼的是同她一樣站在水面,牽着匹黑馬笑容燦爛的青年。
元鹿朝明栗招手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我正好趕上你要走的時候。”
朝陽從他們身後一點點爬起來,金色的晨曦灑落水面,立在水面的三人誰都沒動,唯有那艘等待已久的木船緩緩駛向明栗。
明栗對元鹿的出現不是很驚訝,她神色平靜道:“我有點趕時間。”
“好說好說,你要是乖乖站着不動讓我殺——”元鹿笑眯着眼攤手,“可是一點都不費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