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72 章
陳晝實在是看不懂李不說的畫,便轉頭去看程敬白跟林枭,程敬白默默擡手将李不說的畫給劃掉,抓了一大塊黑泥給李不說:“你還是挖玉吧。”
就算是葉元青看後也絕對想不到這份針對他的計劃講的是啥。
“看起來許良志比汪庚要難辦些,他有什麽弱點或者說,愛好?”林枭問,“汪庚的愛好很好猜,就是折磨人,無論是肉體,還是內心。”
汪庚看別人痛苦他就高興,完全享受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覺。
至于許良志的愛好也很明顯。
陳晝頓了頓道:“女人。”
準确來說,是女地鬼。
這對林枭來說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林枭沉思道:“意思是幫周家人逃走的那個地鬼姑娘,我見她自行複活後立馬去找守衛放行出天坑,如果沒有點特殊意義,守衛不會放她自行離開活動。”
程敬白聽完扭頭看林枭,他早就知道這個夥伴腦子很好使,但沒想到這麽好使,他怎麽能在沒有星脈力量的情況下還能眼觀八方推測各種細節。
他忍不住說:“林枭,你要不偶爾也裝笨些,當笨蛋挺好的,真的。”
林枭微笑看回去:“既然這麽好,那你就繼續當個笨蛋吧。”
程敬白扭頭看李不說:“說你呢,聽見沒。”
李不說掏出一顆火石玉遞給陳晝。
陳晝挑眉,無聲示意什麽意思。
李不說道:“給你吃。”
陳晝:“……”
程敬白神色猶豫道:“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你,這天坑火洞裏的黑泥,跟地鬼死後化作的血肉很像。”
他抓了把黑泥說:“所以我現在有種在刨人屍骨的感覺。”
陳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伸手接過李不說遞來的火石玉,當着程敬白的面吃下去。
程敬白:“……”
不愧是朝聖者的師兄,是個狠人。
“那姑娘跟你熟嗎?”林枭問陳晝,雖然他心中猜測肯定是熟悉的,但沒有輕易去定義。
陳晝說:“她叫文素,我不太想讓她去做這種事。”
林枭笑道:“只要你能成功控制許良志,她不會有事,而且我看她已經熟練掌控地鬼複生的能力了,這應該不是你教給她的。”
他看得出陳晝對文素的保護,但林枭認為羽翼豐滿的鳥兒不需要過度保護,何況在這種地方,靠別人永遠不如靠自己。
文素身為地鬼,更需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因為就算她從天坑出去,到了外面的世界,不過是又進了一個更大、更兇險的籠子。
陳晝瞥了眼林枭,沒有反駁什麽,只道:“等到時間了我會去跟她說。”
林枭點着頭去看程敬白:“我們負責想辦法讓地鬼鬧事,這裏這麽多地鬼,應該還會有跟文素一樣在心中試圖反抗的存在。”
陳晝深思道:“也有部分地鬼,不會被監工威脅,只想殺人,這種地鬼都會被扔進焚屍坑裏出不來。”
林枭跟程敬白彼此對視一眼,沒想到在吞噬星之力的地方也逃不過。
陳晝望着他倆又道:“焚屍坑裏那些才符合我知曉的通古大陸地鬼模樣。”
他們嗜殺、沒有感情、沒有自我思想,不像文素,也不像他的師弟,和眼前這三人。
“其實很簡單,這天坑也有許多人,他們愚昧、無知、殘暴嗜殺,不像你。”林枭微笑道,“所以這世上有好人,壞人,不同的人,但這不妨礙他們都是人的形态。”
程敬白也道:“汪庚殘暴嗜殺,在他眼裏人命根本不是命,他殺過多少人自己都記不得數不清,難道他就有感情?換句話說,你也殺過人,難道你也是地鬼?”
“不要以感情思想或殺人去區分地鬼,那許多都是謊言,能區分地鬼的,只有不死。”
他說着頓了頓,揚首笑眯着眼似開玩笑的語氣說:“不過我也确實很想把大陸非地鬼的存在都殺光就是了。”
不知為何,陳晝覺得他并不是在開玩笑。
可陳晝也覺得這兩人說得沒錯。
他見過天坑外的人,也見過天坑裏面的人,是兩種極端的對比。在某些境遇下,人是多變的,永遠做不到“統一”。
陳晝不能也無法要求每個人都做到一樣,在有這樣的想法之前,首先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他始終牢記師尊東野狩教會他的約束自我。
陳晝在黑泥中找着火石玉,随口問了句:“若是區分地鬼的辦法只有不死,那在非朝聖者和地鬼的殺害下,地鬼會怎麽結束這一生?”
程敬白聽得噗嗤笑出聲來。
林枭也随口答:“生老病死。”
程敬白嬉笑道:“若是一生順遂無災無難,那就老死呗。”
陳晝也聽得笑了。
生老病死,原來大家都一樣。
收工的鈴聲被敲響,監工們來到火洞前放下梯子讓奴隸們上來。
陳晝仰頭看向亮着光芒的洞口,石壁上火線微微閃爍着光芒,他能感覺到體內緩慢運行的星之力。
輪到他攀着梯子上去,每前進一格陳晝就想起曾在北鬥的一幕幕。
從他跟着東野狩過北鬥山門到入搖光院,看着明栗從幼兒一歲歲長大,與同門在北鬥潇灑嬉鬧,在乞巧節陪兩個倒黴蛋醉酒聽他們碎碎念,抓着青櫻修行——其實他跟明栗一樣,都無比喜歡在北鬥的日常。
陳晝爬出火洞口,在密密麻麻的奴隸群中久違地擡頭看上方穹頂,随後越過人群看見站在遠處的文素與顧三。
文素一眼就看到他,卻愣在原地,伸手拉了下顧三。
顧三問:“怎麽?”
文素讓他看遠處的陳晝:“他好像……笑了。”
顧三順着她說的方向看去,站在遠處的人朝他們遙遙相望,即使渾身髒亂,眉峰卻淩厲,不似往常的麻木平靜。
顧三不覺得遠處的陳晝笑了,但能肯定,他似乎終于不“等”了。
入夜後挨着酒樓的街市越發熱鬧,紅豔的燈籠點亮在街頭,各種各樣的生意開張,人群魚龍混雜,醉人的景色瞧着眼花缭亂。
周家主得知周逸回府的消息,匆忙從商會趕回來,路上就已聽說了周逸的狀态,眉頭越皺越緊。
等他回府後,又聽說周逸已經離開,頓時大怒:“誰讓他走的?去哪了?”
難道又回了太乙不成!
管家苦着臉道:“家主,少主那狀态根本沒人敢攔,護衛隊的人悄悄跟着他以防萬一,看少主走的方向,怕是又要回太乙去了。”
這個不孝子!
周家主親自帶人去追。
周逸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道上,他想着回去找明栗,心中卻有個小人拉扯着他,憤怒地跳腳問他你回去找她被葉元青發現了怎麽辦,他肯定會立馬把你重新關回去,他是朝聖者,你反抗得了嗎?
可我也沒有辦法了啊。
只要我在被葉元青關回去之前告訴明栗不就好了嗎?
她不是通古大陸最有天賦的朝聖者嗎?甚至死了五年後還能活着回來,反抗葉元青去救天坑裏的人,我做不到的事,她總該能做到的吧!
周逸腳下越走越快,他不能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商會護衛隊的人因為少主以死相逼所以不敢冒然上前将他截停,只能暗中跟着防止意外,一邊焦急等待周家主趕來。
周逸心亂如麻,只看腳下走着撞倒一人,對方罵了句好好看路,他這才擡眼,卻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腳下步伐不停,目光卻不自覺地朝四周看去。
太乙的人——
布滿了整條街道。
那些看似在游街玩鬧,或是在樓上喝茶談笑的人,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太乙修者。
周逸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之前急促的步伐逐漸慢下來,無形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将他籠罩。
護衛隊的總指揮使覺得不對勁,現身來到周逸身邊上前道:“少主!”
周逸渾身一震,剛要回頭,卻見周邊行人散了不少,露出前方走來的三人,少女朝他招手喊道:“周逸!”
誰?
周逸擡頭看去,在葉依依招手叫他名字時,第一次沒有最先看向她,而是看向站在葉家兄妹中間的鐘安期。
鐘安期也似被陰影籠罩着,在熱鬧的人群中朝他看來,充滿了複雜不可說的眼神。
周逸如遭當頭一棒,臉色煞白。
葉風鳴見他這臉色覺得不對勁,周逸消失的五天肯定有什麽事發生他不知道,還有這個反應,難道是跟鐘安期有什麽關系?
葉依依沒想那麽多,她朝周逸跑去:“我跟大師兄來看看你,你不該是在家嗎怎麽……”
“站住,別過來!”周逸厲聲喝道,葉依依從未被他如此兇過,一時愣在原地。
“依依。”鐘安期也開口道,“先退下。”
“什麽意思?”葉依依側身看回去,茫然問道,“你們都怎麽了?”
在鐘安期朝周逸走去時,葉風鳴忽然攔在中間問他:“你打的他?”
鐘安期沒理他的質問,目光越過葉風鳴望向後邊臉色煞白的周逸,說不清此時的心情如何,只是看着周逸臉上的傷和那憔悴懼怕的表情,恍惚看見了曾經剛從天坑出來的自己。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起來。
終于有人能理解他當年的心情了。
鐘安期笑着問周逸:“周逸,你要去找誰?”
葉家兄妹看着此時的鐘安期,不約而同地覺得眼前人竟是那麽陌生。
周逸在這話後雙腳似被釘在原地再也無法動彈半分,他額上汗漬越發明顯,布滿血絲的眼朝四周看去。
不是問他去哪,而是問他去找誰。
葉元青從一開始就不信他,又或者他跟汪庚一樣,喜歡玩弄人心看他人在自己制造的深淵中痛苦掙紮。
周逸捂着發痛的心髒,衣上滲出大片血色,他體力不支跪倒在地,身旁的總指揮使上前攙扶:“少主,你這樣不行,我們先回去!”
葉依依想過去,被鐘安期伸手攔住推給葉風鳴,“看好你妹妹。”
葉風鳴跟葉依依都對他語氣中的淡漠驚訝不已。
周逸捂着胸口低垂着頭,餘光瞥見這條街道已在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內被清場了,他想到葉元青的打算,也忍不住低笑出聲。
無論他說還是不說,都在葉元青的計劃中。
也許就算他不說,葉元青也會想辦法逼迫他去說,無關其他,只是單純的惡劣,想要看他受苦掙紮。
當你掌握一個人的生死,也就迷戀掌握他的一切,痛苦還是喜悅,都由你說了算。
“我要去找的人……你敢見嗎?”周逸因為胸口的疼痛滿頭是汗,揮開來試圖拉走他的總指揮使,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目光嘲諷地朝前方鐘安期看去。
這條街上燈火搖曳,卻只瞬息間變得空蕩蕩,只剩下他們。
周逸擰着眉頭,低聲笑着,語氣卻發狠地朝鐘安期說:“我要去找北鬥的朝聖者,北鬥搖光院大師兄陳晝的師妹,你敢見她嗎?”
鐘安期袖中雙手緊握成拳,卻面無表情,淡聲說:“我沒什麽不敢見的。”
周逸聽得一愣,随後邊笑邊咳血,忽有一人從高處墜落倒地,在鐘安期身前砸出一個大坑,渾身是血倒在坑起不來。
周家與太乙的人都是一驚,各自戒備朝上空看去。
煙塵散去,鐘安期卻看着坑中的人瞳孔緊縮。
“兩位,正巧。”站在酒樓頂上的付淵持劍看下方的人,黑狐面在對面樓頂,視線從周逸轉落在鐘安期身上,“我師妹也在找你們。”
坑中睜只眼擡手捂着肩膀的顧七擡首,與鐘安期看過來的目光相撞。
夜霧彌漫在街頭街尾兩端,只瞬息間,之前還藏在樓中看熱鬧的修者們紛紛現身街道,付淵與黑狐面看得挑眉,卻握緊了手中刀劍。
不多不少,正好七人,但這七人,全是生死境。
明栗穿過夜霧,從周逸身後走出,看向站在鐘安期後方的葉元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