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05 章
東野昀說不出話來。
與瞎眼老頭的無障礙交流讓他有了錯覺,其實自己沒啞,可周采采一句話點醒了他。
你已經不能說話了。
東野昀朝周采采搖搖頭,周采采抓着他衣袖的手收緊,吸着鼻子問:“你搖頭是什麽意思?你說話!”
“他說不了。”瞎眼老頭好心道,“他的舌頭被割掉,已經是個啞巴了。”
周采采一下扣住東野昀的手腕,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她知道這人被關在帝都會受些苦,卻不敢想到這種程度。
她簡直要氣死了,一口氣憋在心頭打不過轉,又是重傷狀态,隐約有些氣血倒流。
東野昀擡手摁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靜,消消氣,又點了點自己的肩膀,在周采采面前蹲下身。
周采采擦着眼淚,伏身在她背上,近乎咬牙切齒地問道:“誰幹的?”
“出去後你必須告訴我,寫給我是誰幹的,我絕對不放過那些人!”
東野昀背着周采采擡頭看瞎眼老頭。
瞎眼老頭說:“我可沒答應你要帶其他人出去,關在這裏邊的人多了去了。”
【那我就不出去。】
瞎眼老頭盯着他。
周采采這才朝站在前邊的老頭看去,一個瞎子,一個啞巴,卻能瞧準方向,彼此對話。
她有氣無力地按了下東野昀的肩膀,想說保命要緊,不管是誰能出去就有希望。
東野昀仍舊看着瞎眼老頭。
五皇子誅殺楚曉時,在場的人們都聽見了楚曉聲嘶力竭地喊叫,字字句句質問着常寒禾為何能做到如此狠心。
她臨死的絕望與怨恨展現的非常動人,可看客們全都無動于衷。
當楚曉被最後一箭射穿倒下黑井中時,常寒禾在風雪中轉身,下颌線緊繃着,似乎不忍親眼看見這幕。
青櫻目光嫌棄,只覺得這男人做作。
陳晝跟她說:“看見沒,這就是男人。”
青櫻扭頭看他。
陳晝揚眉:“除你師兄外的男人。”
青櫻聽笑了,心裏默默接了句,師兄還是跟以前一樣自戀,真好。
常寒禾內心恍惚,袖中五指緊握成拳,仿佛此刻自己正與全世界為敵,轉身離去的瞬間背影孤寂。
可他搞錯了。
“去哪?”
站在黑井與宮牆之間的少女擡手朝離去的背影點去困陣,圍繞成圈的禁軍紛紛朝常寒禾趕去護主。
可此時的明栗是強行提升星脈的八脈滿境,作為朝聖者的實力設下的困陣,星之力重重擊潰護主的禁軍們,铠甲碎片崩裂飛散。
常寒禾感覺到後方殺意,餘光瞥見飛濺的金色铠甲碎片,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
陸弋瞬影飛身而去正要阻攔,陳晝和青櫻也同時出手,兩人各自攔在陸弋左右,将其定住無法動彈。
困陣星線光芒與陸弋正面相迎,在他震驚的目光中飛速劃過,越過所有禁軍,擊碎金色玄鐵铠甲,爆發尖銳的破空聲中将渾身戰栗的常寒禾擊退釘在宮牆之上。
常寒禾的後背重重地落在宮牆之上,五髒六腑随之震蕩,自身的星之力防護在這強橫的八脈滿境實力之下毫無作用。
困陣中的星線如利劍刺穿他的雙肩,将他固定在冰冷的宮牆上方,威壓橫掃宮牆上的弓箭手,将他們逐個擊落,不給任何人機會救援。
被星之力了威壓震懾的常曦公主有幾分猶豫,剛要往前一步時,被趕過來的方回拉走。
千裏看着這兩人,不由想到江無月,頓時滿身惡寒,連忙甩頭,人家這才是青梅竹馬!
可惡的方回。
自己是大乾公主殿下的竹馬這種事竟然能瞞這麽久都不說,還在他那蹭吃蹭喝,每個月還得給他花那麽多藥錢。
不行,得想辦法讓他把藥錢還我。
千裏的思緒重點已經遠離前方的戰場。
陸弋急切回頭朝宮牆看去:“五殿下!”
又看回明栗:“明聖!你這是何意?”
明栗視線掠過跟陳晝站一起的青櫻,随後落在被這二人以行氣脈定住的陸弋身上:“聽說這些年是他在審問我哥哥,五殿下不妨告訴我,你都問到了些什麽?”
常寒禾吐了口血,光是威壓就讓他感覺呼吸困難,眼中布滿血絲,聽完明栗的話更是覺得難以理解。
明栗迎着他震驚的目光說:“來救梁平山的人,東雲,是我哥哥,東野昀。”
西宮牆這一片的人都因為這話而愣住,陸弋和諸位武監盟的人都出現遲疑之色,顯然他們并不知道這事。
這些人甚至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
是啊。
明栗是有哥哥的。
東野狩還有個兒子。
可為什麽是東雲?
常寒禾震驚之中輕扯嘴角,混着血水的眼眸望向明栗:“不可能……”
他查過東雲,除了偶爾會回七星城居住外與北鬥沒有半點關系,何況按照明栗說的是她哥哥,是東野狩的兒子……書聖不可能認不出來,父皇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為什麽沒人說過?
常寒禾想到某種可能,風雪似透過肌膚滲透進來,讓他感受到徹骨的寒冷,長久的耳鳴之中,他回想起文修帝說的話。
——楚曉死,則太子死。
今晚過後,他常寒禾就是大乾的太子!
父皇只是看不慣他有弱點,不想要楚曉成為他的軟肋被人威脅,所以才讓他做出抉擇,沒錯,歷任帝王都是這樣的,必須強大、沒有弱點。
父皇不可能對他隐瞞東雲的身份。
父皇最愛的孩子是我!
父皇做的一切都是讓我有資格成為太子!
常寒禾爆發星之力試圖掙脫明栗的困陣,雙方法陣的星線纏繞對抗着,他仰着脖子額角青筋隐現,怒聲喊道:“陸弋!常曦!她試圖劫獄,還傷害王族,藐視父皇,你們就只在那看着嗎?!”
“還不快把書聖叫來!”
陸弋雖是生死境,卻被陳晝和青櫻攔住,這兩人單獨拎出來都不是輕松能解決的,此刻合力讓他短時間內無法動彈。
原本在宮牆上的弓箭手被明栗的星之力威壓掃下,跟着常寒禾過來,一箭殺了姚巢的幾位生死境強者卻因為明栗的生滅不敢靠近。
方回拉住常曦說:“你扛不住生滅,去了也沒用,何況你的職責是看管守護之陣,不是去救人。”
常曦揚首看他:“你來幹什麽?”
方回一時語塞,別過臉去:“我來看明栗的。”
千裏睜着眼閉只眼朝兩人掃去,聽這話後恨不得把方回摁在地上捶。
守在東宮的禁軍沒有被調離,無論西宮牆那邊的動靜有多大,他們仍舊面無表情地在東宮巡邏,保衛東宮主人的安全。
能夠調離他們的只有文修帝。
此時的文修帝能感受到西宮牆那邊傳來的星之力波動,他咳嗽着,捂嘴的掌心摻雜帶腥味的黑血,無所謂地以衣袖擦了擦嘴角血跡,笑着擡首朝窗外看去。
今晚可真熱鬧啊。
常寒禾做出了選擇,讓他看見有趣的一幕,但他也活不長了。
關在下邊的老頭應該也要發現真相,到時候把人帶出來,明栗看見自己的哥哥變成那般模樣——表情應該會很有趣。
仔細想想,北鬥這位朝聖者從來都是平靜冷淡的模樣,似乎這天下沒有什麽能夠引起她的恐懼或者憤怒。
一切都按照文修帝的計劃進行着,所有人都将做出他能夠預見的反應。
文修帝滿足的同時又感到空虛,他看着宮女們規矩地清掃紅梅上的積雪,有些出神地想:下一個是誰呢?
健全的孩子似乎……只剩下常曦公主了。
這個孩子長得很像皇後。
文修帝若有所思,緩緩扭頭朝武監總盟的方向看去,眸光明滅。
——像皇後啊。
武監總盟的情況跟西宮牆外比起來也沒好到哪裏去。
西宮牆雖然只有一個朝聖者實力,卻有不少生死境,武監總盟則是兩名巅峰實力的朝聖者在以星之力對轟。
彼此都掌握着娴熟的八脈靈技,無論哪一方使出,另一人都能使出相同等級力量的靈技回擊。
朝聖者體術脈提升巅峰後的加成瞬影速度更是肉眼無法捕捉的快速,瞬息之間的速度和距離都是無法想象。
相安歌率先使出了特級靈技·生滅,範圍內的天地行氣無聲朝書聖吞噬而去。
瞬影至空曠天地懸空的書聖的看下方相安歌笑道:“我以為你不會用行氣脈靈技跟我動手。”
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天下誰不知道,論行氣脈,當今書聖最強。
書聖擡手點出生滅,同樣的範圍領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範圍內的天地行氣被撕扯,無形的氣絞殺着領域內的一切。
地石翻飛碎裂,花樹折斷,高樓崩塌,細雪也都化作鋒利飛刃彼此厮殺。
此刻但凡有一個活物進入生滅範圍,連骨肉一起都會被絞殺成如細雪的碎片消散天地間。
兩股力量旗鼓相當,互不相讓,強勢又殺氣騰騰,可生滅到底還是依靠行氣脈為主,在時間拉長之下,隐約有一股天地行氣變得更加強勢。
相安歌瞥了眼武監盟精致威嚴的樓閣,在他的生滅被書聖完全吞噬前,再次擡手點去,将這些樓閣悉數重創毀滅。
似乎是在拿武監總盟發洩。
書聖對此有些無奈,原本要攔一手的,卻忽然朝西宮牆的方向看去。
黑井下的東西要出來了。
書聖撤除生滅時朝相安歌扔去一物:“拿去吧,是破除空門法陣的定陣物。”
相安歌伸手接過,是一塊半圓碧玉。
“你怎麽突然好心?”他嘲諷道。
“有點忙。”書聖說,“明栗那邊已經開始了,我想要親眼看她破境的瞬間。”
相安歌聽得挑眉:“你舍得過去送她破境?”
“自然不會是我。”書聖溫聲笑道,“如今的她充滿不确定性,重新回到八脈滿境,也許無法保證不會受到影響,也就是說……她的想法會發生變化。”
“她分明能一開始就與你對戰破境,卻沒有這麽做,想來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所以不敢過早破境,因為她怕了。”
相安歌把玩着手中定陣的碧玉,瞥眼朝書聖看去:“你是這麽想的?”
書聖說:“你以為呢?”
兩人在一上一下遙遙相望,彼此都沒有說話,卻同時瞬影離去。
西宮牆外原本只有一股堪比朝聖者的威壓,在常寒禾氣急敗壞地怒吼之下,很快又迎來兩道朝聖者威壓。
常寒禾看見瞬影出現在他前方的白衣書生時猙獰的面容僵住,随後狂喜。
書聖看了眼被陳晝與青櫻定住的陸弋,擡手點去。
陳晝與青櫻沒有戀戰,當機立斷後撤退開距離,這兩道殺訣卻快得不像話,來勢兇猛。
明栗點出同等級殺訣試圖攔下時,聽書聖道:“廢除。”
這瞬間所有人的行氣脈都被死死壓制,就連明栗點出的殺訣也被撤銷。
天地行氣已經絞斷了青櫻被風撩起的一縷發絲,她将體術脈運行到極致,搶出一個瞬息的時間,白色光屏和綠色身影一前一後地攔在她身前将殺訣攔下。
八脈法陣·天牆禦守。
明栗指尖游走黑色咒紋字符,千鈞一發之際使出天牆禦守護住了師兄與師妹,眸光幽冷地看向前方書聖。
兩方同時降下星之力威壓,而之前被明栗生滅絞碎的星牆再次升起,将後方黑井圍繞。
一切都發生在短暫的瞬息之間,朝聖者之間的戰鬥甚至讓人看不清何時使用的靈技。
方回目光複雜地看向明栗布下的天牆禦守,他這輩子都做不到明栗這個布陣速度,若是按照旁人的布陣速度,都夠青櫻在殺訣裏死上百次了。
青櫻也悄悄松了口氣,又一次感受到朝聖者的恐怖。
明栗原本要再次進攻,卻感有第四道朝聖者威壓降臨,遠處的禁軍在四重威壓之下瑟瑟發抖。
所有人都朝釋放第四道威壓的源頭看去。
明栗回頭,視線越過重重連接天地的黑色星牆,在黑井上方看見一個踩着法陣星線出來的瞎眼老頭,還有一個背着女人的醜八怪。
醜八怪只剩下一雙黑亮的眼睛還算看得順眼,他頂着威壓和風雪緩緩擡首,朝遠處熟悉的人們看去。
他的目光掠過震驚捂嘴的青櫻,沉了臉色的陳晝,最終落在回頭的明栗身上。
瞎眼老頭看見回頭的明栗時就知道。
東野昀騙他。
長魚蘇不僅有兒子,還有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