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12 章
在夜空中出現第一顆熒惑之星前,東野狩正在天璇院跟曲竹月等幾位院長看弟子們夜考。
今年的點星會已經進行到比試的第二輪,夜考地點在天璇院,被法陣圈起來的叢林深山中,七院弟子們正想辦法通過重重關卡。
這又是一批前途無量的孩子們。
都蘭珉靠着虛化物騙過其他六院的人,在一圈火堆中繞去最前方,搶了搖光院弟子辛辛苦苦烤了許久的紅薯,這弟子望着忽然空了的雙手懵逼時,瞬影到樹上的都蘭珉還朝他做了個鬼臉。
反應過來的少年郎們咬牙切齒地叫着都蘭珉的名字,紛紛朝他殺去誓要奪回最後一個烤紅薯。
觀戰臺上的曲竹月看得輕輕搖頭。
夜裏下着小雪,在夜考的弟子們各自想辦法在比試場中度過這個寒冷的晚上。
天樞院弟子拿着樹枝在地面寫寫畫畫,旁邊的天璇弟子聽着他認真的講解點頭。
看見的天玑院弟子納悶問他倆:“咱們不是競争對手嗎?你跟她講什麽呢!”
講解法陣的兩人聽後彼此對視,這才恍然大悟。
天權院弟子目光幽幽,看着和諧談論法陣的少年少女覺得嘴裏的烤紅薯變得無比酸澀,冷哼聲無情嘲笑:“倆呆子。”
搖光院弟子擡頭看着樹上的都蘭珉咬牙切齒:“你下來!”
都蘭珉剝着紅薯,一臉欠揍:“你上來呗。”
搖光和開陽院的弟子因為星之力耗盡不想繼續瞬影浪費星之力,彎腰在地面搗鼓,捏出雪團朝樹上的都蘭珉砸去:“那是我的烤紅薯啊啊啊!”
都蘭珉:“嘿嘿!”
因為都蘭珉在下邊過于嚣張,引得其它六院的弟子嗷嗷叫,觀戰臺上的黑狐面望天不語,身邊的殷洛跟付淵都朝他看去。
“別看我,不是我教的。”黑狐面抹了把臉,鎮定道,“他這欠揍樣,一看就是我師兄教出來的。”
“這小子不該在玉衡,該去你們天權。”付淵扭頭看殷洛。
殷洛瞪回去:“我天權不收奸商。”
黑狐面也看他:“你不也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當初過山挑戰你騙我的事。”
殷洛:“那不叫騙,那叫合作。”
黑狐面望着他冷笑。
殷洛一副我跟你說不清的樣子哼聲悄悄躲去付淵後邊。
付淵盡職地觀察天玑院弟子的表現,拿起筆在記錄冊上寫寫畫畫,漫不經心道:“說起過山挑戰,我記得有一年的點星會你們誰也是跟都蘭珉一樣偷了我烤的紅薯?”
黑狐面舉起手:“首先排除我。”
殷洛也舉起手道:“其次再排除我。”
付淵:“不是你倆是誰?”
不遠處的天玑院長邬炎回頭提醒自家徒弟:“就是他倆,還有陳晝跟青櫻,為師看得清清楚楚。”
天樞院長鄲峋屈指輕敲桌面,懶洋洋道:“好端端的搶別人的烤紅薯作甚。”
開陽院長師文骞在記錄冊寫寫畫畫的同時也道:“這麽一說我也有點印象,是陳晝帶的頭。”
曲竹月也道:“付淵烤了不少,但只吃到一個,青櫻拿得最多。”
捧着茶杯的東野狩:“……”
你們為什麽把這種事記得這麽清楚?
“這種事有點似曾相識。”天玑邬炎摸着下巴回憶着,“好像我當年參加點星會的時候也發生過,同樣的大雪天,我先發現的紅薯地,一個人刨坑生火烤紅薯,明明埋了不少,回來卻只有一個。”
無人回應,寂靜蔓延。
邬炎皮笑肉笑道:“你們都不說話,意思是你們都拿了是吧?”
師文骞率先指認:“我是看鄲峋先拿的。”
鄲峋指曲竹月:“我是跟着竹月才發現的。”
曲竹月毫無心理負擔地指東野狩:“是師兄先拿的。”
邬炎扭頭看東野狩,目光譴責:“就是你這麽教的陳晝跟青櫻吧!”
東野狩:“……”
他想開口為自己辯解,是玉衡跟天權先拿的,但想到這兩位已逝的故友,又默默閉嘴。
東野狩嘆道:“我今晚請你們吃烤紅薯。”
邬炎順手拿過東野狩面前的記錄冊幫他寫,“趕緊去,一個都別差啊。”
東野狩喝完杯中熱茶後才起身。
曲竹月看他離開的背影,師文骞道:“這大冬天的,他坐這一直捧着茶杯沒換過,以前沒見他這麽怕冷。”
“石蜚沒用嗎?”鄲峋扭頭問曲竹月。
曲竹月收回目光,輕輕嗯了聲。
随着她給出的回答導致氣氛有些凝固時,天現異象,在北鬥院長等人後邊打作一團的付淵三人同時擡頭看去,原本黑沉的夜幕被一顆妖冶的紅星點亮。
夜考場地中的七院弟子們都被天上異象吸引,紛紛停下對都蘭珉的圍追截堵,擡頭目光震驚地看着那顆熒惑之星。
都蘭珉眸光發亮:“這方向……诶!”
夜雪紛飛,趴在桌前練字的文素揉了揉眼睛,起身去關窗戶時被夜空紅星吸引,問還在院裏練箭的顧三:“那是什麽?”
顧三拉着弓弦,正睜只眼閉只眼,聽她問話才擡頭。
那是代表通古大陸有人破境成為朝聖者的象征。
星辰閃耀在遙遠的大陸中天之地。
東野狩剛走出天璇院,在沾滿積雪的小道駐足,道路兩旁是挂滿果的柿子樹,這條路很長,也掉了滿地鮮紅的柿子在雪地裏。
他的目光越過沾雪的枝桠,紅豔的柿果,看見天上熒惑之星,除了明栗,他再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東野狩神色平靜地往前走着,在寂靜的道路中偶爾能聽見柿子掉落雪地的聲音,他的餘光撇去,不由想起從前。
明栗每年都會來天璇院這條路摘柿子吃,因為這條路太長,過一半都在天璇院裏,所以這邊的柿子樹也算作天璇院的,可曲竹月也不管,随便弟子們吃不吃。
天璇院的弟子不吃,其他六院的弟子對這柿子卻很惦記。
明栗小時候會趁晚上大家都睡着後偷偷跑這來摘柿子吃。
有一天剛好被來天璇院談完事出來的東野狩撞見,望着爬到樹上摘了滿懷柿子的小女兒,東野狩在下邊撐着傘陷入沉思。
明栗也呆住了,片刻後朝東野狩比了個噓的手勢。
東野狩看得哭笑不得,朝她伸出手道:“下來,這麽大雪,不冷嗎?”
“爹,你先接住。”明栗在樹上将柿子扔下去,東野狩都幫她接住了,看着她下樹時忍不住念叨,“慢點。”
七歲的明栗在東野狩眼中依舊是小小的一個。
東野狩俯下身替明栗摘掉頭上枝葉和雪,看她高高興興地抱回自己的柿子也忍不住跟着笑。
東野狩道:“你想吃說就是,讓你師兄給你摘回去。”
明栗皺着眉:“師兄會唠叨。”
東野狩:“那你跟我說。”
明栗擡眼看他,那眼神似無聲再說,您也會唠叨。
東野狩當沒看見,牽着她往回走。
第二天東野狩才發現,那小丫頭不止是大晚上在那摘柿子,還布了法陣,把自己看中的柿子樹标記,別的人去摘就會被雪團砸。
東野昀被砸了數次後終于受不了,去找了陳晝,陳晝過來看了看後覺得布陣手法有些眼熟,最後肯定地告訴他:“是你妹妹幹的。”
于是兩兄妹又打起來。
東野狩回來把打一塊的兩人分開,外邊飛雪不停,倆孩子各自坐在軟墊上不服氣地望着對方。
“你明知道自己打不過,還非要跟她動手幹什麽。”東野狩擰着沾水的帕子,給小兒子擦臉,他臉上都是被明栗拿墨汁甩出來的印記。
東野狩看着他髒兮兮的臉不由笑出聲來。
東野昀委屈巴巴道:“爹你還笑!”
明栗抓着自己的頭發,陰測測道:“你還把我辮子抓散了!”
東野昀瞪回去:“我是想不通你為什麽會覺得你編的那玩意是辮子。”
東野狩就聽他倆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鬧鬧,眼裏笑意不停,等跟東野昀擦完臉後才起身道:“把今日的八脈法陣殘篇看完,再默寫一遍,我和陳晝去給你們烤紅薯跟柿子餅,寫完再吃。”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道:“噢。”
東野狩去隔壁屋,陳晝正教滿眼懵懂的青櫻怎麽挑紅薯,青櫻大概是覺得太難懂了,于是自告奮勇的拿起柿子去淘水洗淨。
陳晝朝走來的師尊一揚下巴:“您看我都把紅薯挑好了,保證個大又甜。”
東野狩過去,默默将他挑的紅薯放去一邊,重新挑。
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初那些不到東野狩腰高的小孩們都長大,男孩們都快跟他差不多高,終于不再是動不動就跟妹妹吵架打鬧的,變成我妹妹就是世上最好的妹妹。
對兄長冷淡的小姑娘也已經長大,不再對身邊的人無差別毒舌攻擊,變得溫和內斂,可她還是喜歡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去摘柿子,只是不再布法陣。
面對東野狩的詢問,明栗說:“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會覺得所有柿子都是我的。”
東野狩發現小女兒的占有欲跟她母親一樣強,只不過長大後沒有年幼時那麽□□,懂得隐藏。
後來的某天,東野狩發現女兒不再去摘柿子了。
明栗神色散漫地坐在屋檐下,小桌案上備着一壺熱茶,她像是在數着什麽,數到點時朝院門前看去,抱着一袋柿子的少年踩點進來,在冬日裏笑容明媚,喊着師姐朝她走去,将袋子裏的新鮮柿子拿出來放到桌上。
今年又到冬季,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柿子樹依舊挂滿了果。
東野狩摘了些新鮮的柿子,想着等孩子們回來時,應該能吃到烤好的柿子果脯,順道又去廚房挑了不少紅薯回去。
他點燃壁爐,眼裏倒映着燃燒的火焰,體內的寒冷依舊難以被驅散,石蜚就在屋中,它的力量覆蓋整個北鬥,能供給北鬥的人們源源不斷的星之力,卻無法治愈他重傷的身軀。
東野狩很清楚,當年力戰諸位生死境,與他們的神跡異能戰鬥,自己的星脈損耗非常嚴重,除了破境時星脈蛻變的修複,再無辦法。
這也是他沒法離開的北鬥原因。
在北鬥還能讓不知真相的其他人忌憚,若是離開北鬥外出尋人又不可避免的動手,定會被旁人看出端倪,比如書聖和崔瑤岑等人。
這些人若是沒了忌憚,北鬥就危險了。
東野狩将洗幹淨的紅薯送進火裏,恍惚從燃燒的火焰中看見少年時和玉衡與天權兩人在雪地裏的一幕。
他們三是最先發現邬炎在烤紅薯的,彼此讨論要不要沖上去搶吃的時,玉衡說:“現在搶什麽,當然是等他烤好以後再搶啊。”
于是他們等啊等,等到差不多後,分工合作,天權先把守着紅薯的邬炎引開,東野狩和玉衡則抓緊時間去撈烤好的紅薯,如此反複。
誰知道把邬炎引走時,路過這邊的人卻越來越多,拿紅薯的人也越來越多,等到邬炎察覺不對勁回來時,發現他頂着寒風辛苦守了許久的烤紅薯就剩下小小的一個。
玉衡還特意多拿了兩個去找曲竹月,少年郎想跟她炫耀,結果發現曲竹月已經吃起來了,到嘴邊的話收回去,把烤紅薯給她時嘆了口氣說:“多吃點,別浪費。”
從那之後,邬炎在自己吃完前絕不會離開食物半步。
現在想起來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東野狩忍不住搖搖頭。
如今北鬥恢複原樣,一切都在回到正軌。
望着那顆出現在大陸中天之地的熒惑之星,人們都覺得是明栗破境了。
殷洛興奮地拍桌子:“這才多久!”
付淵沒好氣道:“她本來就是,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說的你好像不激動似的。”殷洛點了點桌上的記錄冊,“你幫我看下天權的弟子,我得去斷星河跟我師尊說。”
黑狐面道:“不至于吧?”
殷洛已經轉身走了:“今天是我師尊生辰,我約好每年這天都要去跟他講人間事的。”
付淵跟黑狐面神色微頓,便沒有留他,付淵将記錄冊遞給黑狐面。
黑狐面仰頭看他。
付淵說:“你先幫殷洛寫着,我發個傳音問問陳晝。”
黑狐面認命地拿起筆。
付淵又道:“弟妹還沒回來?”
黑狐面說:“沒有。”
付淵看着傳音符說:“我有個問題,你知道弟妹家在哪嗎?”
“在南邊?”黑狐面回答得有點遲疑,“她雖然沒說過,但應該不會錯,她家裏也沒什麽人,父母去世,只剩下年邁的姥姥需要照顧。”
付淵餘光掃了眼黑狐面:“那她回去是為什麽?”
“照顧姥姥。”黑狐面說,“老人家的身體越發不好了,她想陪這最後一程,我們每天都有傳音。”
付淵挑眉道:“如果弟妹那邊有困難,你就先過去。”
黑狐面說:“等師兄他們回來,如果找到狗昀了我就先去看看麗娘。”
付淵又道:“讓殷洛幫你看着就行,你先去看弟妹,我怕你總是瞞着人家出去打打殺殺,把人家對你的喜歡都給消磨了。”
黑狐面轉着筆若有所思,不是他不想去,是麗娘傳音的內容給他一種感覺,麗娘不想讓自己去找她,剛巧北鬥這邊确實有事牽絆讓他沒法立馬去找人。
說到傳音,今天到現在為止麗娘都還沒回複。
付淵提起這事讓黑狐面想起來,莫名有點不安,剛點出傳音符,卻感到異樣。
不止黑狐面一個人察覺到不對勁,旁邊的北鬥院長們都各自蹙眉,觀戰臺下邊的都蘭珉等弟子這會已經握手言和,彼此擠在一堆取暖準備度過這個冬夜,忽然有星之力波動,虛空中有八脈法陣的星線展開,帶來強勢的威壓和攻擊。
曲竹月等人反應神速,瞬影來到虛空攔下攻擊護住下方七院弟子。
都蘭珉驚訝地睜開眼,看見懸浮在空的數道身影,警覺地站起身。
領着冥土等幽游族戰士的白袍祭司神色淡淡地看着北鬥的院長們,擡手時道:“殺。”
漫天的星線甚至攔住了飛雪,修為不夠的弟子們在白袍祭司的威壓之下感覺到呼吸困難,恐懼壓在雙肩。
幽游族的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北鬥內部?
付淵跟黑狐面對突然出現的白袍祭司感到震驚和不解,雖然還未想明白,身體卻已經動起來,撤出了夜考場地的法陣限制,将裏邊的七院弟子們帶走。
殺意從後方襲來,黑狐面沒有猶豫地拔刀向後斬去,與瞬影而來的冥土打了個照面。
“又見面了。”冥土挑釁道。
付淵眼中殺戾隐現:“你找死。”
都蘭珉回頭看他們:“師兄!”
“走。”黑狐面說完便瞬影去攔要追七院弟子的幽游族戰士。
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間,被迫對敵的北鬥沒有過多的時間去思考,有備而來的敵人卻動作迅猛狠絕,殺意蔓延散去,幽游族戰士們拖住黑狐面幾人時對普通弟子下手。
白袍祭司的對手則是曲竹月等人,殺了北鬥的院長們,奪石蜚自然再無敵手。
天玑院長邬炎去護七院弟子,天樞與開陽朝白袍祭司殺去,彼此沒有多話,殺意卻無比堅決,一出手就用了全力,不給對方機會。
曲竹月的神瑩幻術只針對白袍祭司一人,青綠葉片在夜色中翻轉,悄然出現在白袍祭司身後。
在葉片劃過白袍祭司咽喉的瞬間他身影虛晃,被擊碎的只是一道殘影,鄲峋與開陽體術脈全開,加成升到極致,卻覺速度還是比白袍祭司慢了些。
兩方交手,星之力碰撞橫掃上空,叢林巨樹的枝葉最初沙沙作響,到後來似狂風席卷幾乎折斷腰肢。
冥土與付淵交手時放話道:“痛快點把石蜚交出來,或許你們還能多活幾天。”
“你做夢比較快。”付淵冷笑道,“想要搶石蜚,就憑你們幾個?”
冥土嘿了聲,揚眉道:“我可沒說傳送到北鬥的就只有我們。”
付淵壓下眉頭,傳送?八脈法陣?怎麽可能!
東野狩在院裏守着烤紅薯,期間還把摘回來的柿子洗得幹幹淨淨擺放在盤裏,想到有幾人喜歡吃果脯,又重新去拿了盤子來準備分些出來做柿子餅。
危機忽然降臨,來得毫無預兆。
他沒有任何遲疑地瞬影離去,柿子從指尖滑落滾到地上,沒被帶走。
在北鬥山門前,幽游族的金袍祭司正擡首看向夜空,身邊的冥水說:“他們已經順利傳送到北鬥天璇院。”
金袍祭司收回目光時,就見北鬥山門前出現一人,與他們隔着青石階梯。
“嗯?”金袍祭司有點意外,“我正要進去找你,你卻自己出來了。”
東野狩望着下方幽游族人眉頭微蹙,目光落在金袍祭司身上時,他甚至能感覺到與亡妻相似的力量波動。
冥水等幽游族戰士試圖越過東野狩沖進北鬥,被星之力威壓震懾,東野狩揮袖斬出淩厲劍刃逼退幽游族戰士們。
“以你這具星脈受損的重傷之軀,能攔多久?”金袍祭司對東野狩的反擊不以為意,淡聲道,“若不是長魚蘇始終不肯向我等透露半分北鬥的布局作陣,還屢次殺了派往北鬥的人,我們也不會等到現在才能進入北鬥。”
東野狩眉目清冷:“這傳送法陣可不像是你們能想出來的。”
“那得感謝你教出來的好徒弟。”金袍祭司揚眉,“他确實是八脈法陣一術的天才。”
顧三給了幽游族北鬥的布局,再加從周子息那得到的轉移法陣,才讓這次突襲進行得如此順利。
東野狩說:“你的意思是子息被關在你們幽游族?”
“我可不能把他還你。”金袍祭司似笑非笑道,“但你可以把石蜚給我。”
東野狩淡聲道:“想要石蜚,或許你拿子息來換也沒用。”
“看來我們無法達成共識,那只有動手了。”金袍祭司擡手指向東野狩,“你應該很清楚長魚蘇的實力,而幽游族內,可不止一個長魚蘇。”
随着他話音落下,無數角落裏的黑影豎起,化作一道道咒紋字符。
東野狩看着這些威力巨大的陰陽咒,第一反應并非害怕,而是懷念。
長魚蘇已經離開二十多年,東野狩卻從未有一天忘記過她。
東野狩更不能忘記長魚蘇死在他懷裏的那一幕,偶爾從夜裏醒來,都是因為夢見這一幕,再難入睡。
長魚蘇是幽游族的人,這身份帶來的影響可大可小,通古大陸內城的人不僅害怕厭惡地鬼,也讨厭北境外族,從前北境外族對內城的厮殺造成了難以化解的仇恨。
東野狩并未對任何人說過這事。
誰也不知道長魚蘇的身份。
因為他知道長魚蘇并未做出任何對北鬥不利的事,也不會做。東野狩甚至想過離開北鬥,降低給北鬥帶來的危險,所以那幾年他帶着長魚蘇游走在外,不在北鬥,也是那時遇見了陳晝。
可北鬥需要他。
金袍祭司的陰陽咒殺向東野狩,此刻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曾經的一幕幕。
他是燕臺東野家族最後的族人,十七歲于春光爛漫,杏花遍開的日子裏在武院進行會試,站在高臺上看見下方人群中獨一無二的少女,杏花枝點綴在她頭上,墜落的花瓣打着旋落在她發梢。
少年去帝都赴約挑戰朝聖者,一戰成名,那時少女以優異的成績在帝都武院修行。
後來少年去了北鬥,在北鬥修行,交了許多朋友,四方會試時,帝都武院中的參賽者也有少女,他們在北鬥再次相見,被彼此的力量吸引。
從青蔥少年,到後來的一方強者,他們的命運彼此交錯,總是在天地各處不可避免地相遇。
“你為什麽只用陰陽咒術?”
“其他的不會。”
“不會?”
“你為什麽不用陰陽咒術?”
“……不會。”
連這些瑣碎的對話也記得清清楚楚。
年輕時的東野狩意氣風發,桀骜不馴,追求星脈力量,以八脈滿境的朝聖者為目标前進。
他和長魚蘇有過不同的陣營,彼此針對時在人群中遙遙相望,也曾并肩戰鬥過,闖過刀山火海。
東野狩想要什麽就一定會想辦法去得到。
在和長魚蘇又将分開的一個晚上東野狩意識到,他想要得到長魚蘇,已經到了死也不會放棄的程度。
于是第二天在那棵杏花樹下,東野狩對長魚蘇說:“我這輩子有兩件必須完成的事,第一是娶你,第二是破境。”
“我喜歡你這件事,不是從今天開始的。”
長魚蘇望進青年認真的眼眸,牽着缰繩的手松了松,她說:“等你學會陰陽咒術的那天。”
“行。”東野狩跟着她走,“你是我認識的人裏陰陽咒最厲害的,不如你先教我。”
長魚蘇牽着缰繩漫步走着,聽完這話側首看他一眼,輕聲笑道:“就怕你學不會。”
東野狩感謝自己的天賦,他學會了,雖然是最低階的。
在那個春日裏,道別後從來都是背對離去的東野狩,選擇了跟長魚蘇一起走,這方向從此再沒改過。
黑色的咒紋字符們殺向東野狩時被另一道強勢無比的陰陽咒全數擊碎,爆發的威壓讓冥水等幽游族戰士都忍不住擡手抵禦。
金袍祭司的兜帽被吹拂地往後壓去,他也經不住微微側首。
“原來長魚蘇留給你的是護心咒,是你破境的束縛,卻也是你遇上陰陽咒術時的保命技。”金袍祭司擡手整理兜帽,神色有些不悅,“這個叛徒怕是也沒有料到有朝一日你會重傷至此,就算護心咒能攔下陰陽咒術的攻擊,殺你卻并不是非陰陽咒術不可。”
“而你若破境,也是死路一條。”
東野狩擡頭看了眼夜空,那顆熒惑之星仍舊明亮,可明栗在太遠,來不及回來,而她在幽游族手上死過一次,這仇東野狩也不想這麽算了。
若是不破境,他失去的會更多。
失而複得的孩子們,幾十年的同門摯友,玉衡和天權曾拼死守護的宗門至寶,還在成長的七院弟子,歷經苦難終于開始新人生的地鬼——每一個都是東野狩想要守護的。
作為父親,總不能讓兒女回來時發現家中一片狼藉,死傷無數。
有的遺憾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東野狩收回視線,看向金袍祭司,擡手時天空中忽然出現第二顆熒惑之星,疾風驟雪,嗚咽聲在天地間響起,眉目清冷的人淡聲道:“飛雪游龍。”
行氣字訣與陰之脈·虛化物的結合靈技,在他破境的瞬間,以朝聖者的力量使出。
東野狩的強勢星脈是陰之脈,同時覺醒的神跡異能大幅度加強了靈技飛雪游龍。
空中的雪粒子們接連炸開,龍吟聲響徹天地,一條條帶着充滿滲人寒氣的冰龍從炸開的雪粒子中飛出。它們咆哮着朝敵人殺去,從身上墜落的冰棱如劍刃,垂落的龍須如鞭子朝敵人掃去,幽游族的戰士們震驚的同時飛速後撤,卻快不過冰龍的速度,被一口咬住,揚首吞下,化作冰渣碎去,只剩鮮血灑落。
冰龍無視所有星之力與天地行氣。
北鬥山門的龍吟響起時,天璇院上空的雪粒子也炸開,在衆人都因天上第二顆熒惑之星震驚時,三五條巨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冰龍帶着殺意的咆哮朝白袍祭司咬去。
龍尾将黑狐面等人面前的幽游族戰士掃飛,掉落的冰棱紮入他們身上,龍爪拍下壓住一人引來凄慘的叫聲,卻沒有維持太久,就被冰龍一口咬碎,變作冰渣。
白袍祭司努力想看清這招虛化物的本體,卻根本看不出,似乎所有冰龍都是真實的,這恐怕就是虛化物的最高境界了。
他腳下轉移法陣的星線閃爍光芒,落在臉上的雪粒子突然炸開,在白袍祭司被傳送前,冰龍一口咬斷他的頭,發出憤怒地吼叫。
冰龍們盤旋在北鬥巡視着,誓要将所有侵入北鬥的敵人斬殺。
向來冷靜的曲竹月看着天上第二顆熒惑之星時眸光顫抖,紛紛朝北鬥山門瞬影趕去。
冰龍們盤旋在北鬥山門前,黑色的豎瞳冷冷地注視着還在抵抗的金袍祭司。
東野狩全身被冰霜覆蓋。
他做到了第二件事,破境成為朝聖者。
因此看見了曾發生在這片大陸上的事,覺醒生脈的人們被驅逐追殺,八脈滿境的朝聖者留下的神谕,那道行氣字訣附帶心之脈的力量,可以影響後世的朝聖者,将第一批朝聖者的執念注入其中。
也許它會一直在你耳邊低語,又或是悄無聲息地侵入你的心神,讓你變得不再是你,你的理想追求,全都會變成殺了地鬼,創造只有八脈的世界。
京都的瞎眼老頭,追求的是星脈的極致力量,而不是要被困在只有八脈的世界,可他也敵不過神谕,因此變得一會好一會壞。
“覺醒生脈的人,複活時會觸發生脈的力量,所以複活的次數越多,就越可能被神谕發現,從而被剝奪人性,變成世人說的地鬼。”
“破境成為朝聖者,則必定會受到神谕的影響,逐漸失去自我,變成神谕創造八脈世界的奴隸,我不希望你被那幫不知道死了幾千幾萬年的老家夥奪取意識,變得不再是你。”
“可我對你說這些,你卻是記不住的。”
東野狩終于想起了曾經長魚蘇對他說過的話,卻太晚了。
當神谕降臨,向東野狩傳輸無數朝聖者的執念恨意和憤怒時,護心咒先發制人,殺了東野狩。
曲竹月等人趕到北鬥山門前時,看見的卻是被冰霜封住的人碎裂成無數雪粒子飛往空中,再次炸開飛出冰龍,它們朝着仍舊抵抗躲閃的金袍祭司殺去。
“師兄……”
曲竹月細微的聲音被冰龍的咆哮聲壓過。
斷星河內隔絕了外界的喧嚣,殷洛難以發現外邊的變化,他跟星河下的那條黑龍石像碎碎念,因為師尊的命星已經墜落成鱗。
他話說到一半,如鏡面幹淨的星河水面卻泛起一圈漣漪,一顆命星從水面墜落,黑龍石像無聲游動過來接住了它。
殷洛看得呆住。
随後朝外瘋跑趕去。
北鬥被冰龍們護住,它們發出憤怒地龍吟,游動時墜下的冰棱散成大雪,讓今夜越發寒冷,連庭院中屋中剛洗淨不久的柿子也染上一層薄霜。
遠在帝都的人們看不見染霜的柿子,聽不到群龍的咆哮,卻發現第二顆熒惑之星的光芒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