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13 章

第二顆熒惑之星出現得突然也短暫,幾乎轉瞬即逝。

在帝都雪夜中各自離去的地鬼們也不約而同地擡首看去,停留在武院門前的千裏還撐着那把傘,仰首時傘面的積雪滑落。

連遠在東陽準備離開的地鬼們望着天上星辰,也驚訝它的短暫。

因為第二顆熒惑之星的位置在北邊,所以出現的瞬間就讓不少人心驚,再加它如此短暫,一切都符合那位破境則死的北鬥搖光院長。

朝聖者們自有微妙的感應,相安歌能感受到天地風雪中傳來相同的訊息,餘光掃了眼身旁幾位北鬥的弟子。

青櫻目光怔愣地望着第二顆熒惑之星消失的位置,不安和恐懼在心中蔓延。

東野昀臉色微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響。

陳晝不知為何想起幽游族白袍祭司離開時的一幕,他開始怪自己為什麽沒能再多想些,為什麽沒有提前預想到,為什麽不在那時候就趕回去——

“我要回去。”青櫻顫聲說。

相安歌朝她看去,青櫻哽咽道:“子息教了我傳送法陣,但我沒學會,我會好好學,會想起來怎麽做……我要回去看我師尊。”

她指尖游動着黑色咒紋字符,星線一根根垂落在地。

或許是因為氣氛太過悲傷,已經到了會影響他的程度,這讓相安歌有些不适。

他無所謂任何人的死亡。

可這份悲傷卻讓相安歌喚醒許多記憶,他瞥了眼被書聖三人攔住的明栗,也許她才是最後悔、也最悲傷的那個人。

以及最憤怒。

青櫻等人也許還能說服自己那是巧合,那不一定就是東野狩。

明栗卻非常清楚,這位破境死去,在這世上昙花一現的朝聖者,就是她的父親。

相安歌看回青櫻,發現她眼中波光粼粼,卻又沒有哭,似乎是拼着最後一口氣,在沒有親眼見到之前都不會放棄。

只是她布陣的手卻在發抖。

算了,反正也答應了明栗。

相安歌擡手劃出一道星線對青櫻說:“把你知道的轉移法陣咒文連接點說出來,你師姐現在沒空,我送你們過去。”

青櫻擡眸驚訝地看他。

相安歌懶聲道:“我比你們都學得快。”

陳晝與東野昀扭頭看過來,青櫻吸了吸鼻子,抓着相安歌的星線低聲說着。

東野昀将周采采放下,伸指在地面點了點,糾正青櫻的一些錯誤,補充她沒能學會的地方。

相安歌身邊的星線飛速轉動,随着兩人的講解心中微訝,能想到這些的人确實不簡單。

青櫻懊惱道:“但我不知道傳送地點怎麽标記,傳送時是需要固定的地點,或者明确在哪個範圍。”

陳晝想起顧七說的,幽游族要走了北鬥的布局,啞聲開口:“我給你搖光院的布局作标記。”

青櫻則看了眼東野昀,想問他你為什麽連星脈都廢了,再也點不出星線,話到嘴邊卻只覺得心酸想哭,于是又別過眼去。

在相安歌聽懂轉移法陣的布陣後,布陣前朝明栗扔了顆聽音石。

宮牆上的明栗伸手接住。

“現在回北鬥去也來不及了。”書聖溫聲道,“熒惑之星熄滅的太快,轉瞬即逝,不愧是對應你父親的傳聞,破境則死。”

“竟然被幽游族的人逼到破境,看來他的傷一直沒好,卻在北鬥騙了我們所有人。”崔瑤岑嘲諷道,“他這是晚死好幾年。”

明栗收起聽音石,轉身朝後方崔瑤岑看去,此刻那雙幽冷的眼中只有這一位朝聖者:“你提醒我了,若不是你當年讓魚眉等人攻去北鬥害他重傷至今未愈,今日他也不必破境。”

以東野狩的實力,可以撐到明栗趕回去。

崔瑤岑冷笑道:“那又如何?是他技不如人,必須破境才能——”

話還沒說完,明栗卻已出現在她身前,崔瑤岑因為震驚而瞳孔放大,這速度太快,她半點都沒察覺到!

崔瑤岑的戰鬥本能擡劍抵擋,明栗指間點在劍刃,身法詭異時,眼中紅光一閃而過。

八目魔瞳封印!

崔瑤岑閃身躲開時後背驚起冷汗,她躲開了,卻感覺到熟悉的壓力降臨,第一次第二次能躲掉,可第三次第四次呢?

與明栗對戰時,她的自信會随着時間消磨,變得越來越沒有把握。

“你以為他死了,你還能活?”明栗在崔瑤岑揮劍時擡手定住劍刃,話語很輕,可看向崔瑤岑的目光卻夾雜幾分戾氣。

第二次!

崔瑤岑來不及反擊只能退走。

另外兩名朝聖者同時出手,書聖的生滅打亂明栗周邊的天地行氣時,元鹿配合着以萬神之軀從明栗後方揮拳,拳風就要擦過明栗臉頰,卻見明栗頭也不回,只冷聲道:“滾。”

碎裂的鏡片翻轉,将書聖的生滅折射還回去。

元鹿則被一道行氣字訣擊飛,那力量猛烈地攪碎他的星之力防護,數片碎鏡圍繞将這道看不見摸不着的行氣字訣力量擴增五倍,讓元鹿無法躲閃,瞬間被擊落在地砸出深坑。

元鹿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起不來。

崔瑤岑餘光瞥見被擊飛的元鹿難以置信,他可是有體術脈的萬神之軀,就算是朝聖者,也不可能只一道行氣字訣就破了他的防護!

更何況“滾”算什麽字訣?

這就是她二次破境後的實力嗎?面具下的書聖罕見地皺起眉頭。

也許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似乎有些太高估神谕了,到頭來它還是沒能影響明栗,讓明栗做出改變。

書聖瞥見下方已經布下法陣的相安歌,與法陣中的男人遙遙相望,相安歌意識到什麽,在數道行氣字訣殺來時輕輕挑眉。

相安歌往前一步,攔在衆人身前,浮現在他周遭的形象不同八脈法陣一術的幽幽紫光,而是盈盈綠色,帶着溫柔的安撫,将殺來的行氣字訣力量全數化解。

最終碰到相安歌的,只是一小股冬日的寒風,吹起了他的衣發。

轉移法陣運行,将陣中的人們傳送去往北鬥。

相安歌一行人消失時,書聖看見了站在下方挾持方回看向他的常曦公主。

少年少女站在宮牆下的梅花叢中,紅梅白雪映襯着兩人之間危險的氣氛,徒增凄涼之意。

常曦公主手中星線纏繞着方回的脖頸,只需要輕輕往後一扯,就能将他人頭落地。

方回是難得的狼狽,卻根本沒有心思掙紮逃生,他放棄了所有抵抗。

書聖不再糾纏明栗,瞬影下到梅花叢中,站在兩人對面,語氣雖平靜,卻不似往常溫和:“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方回對你很重要,你不會舍得他死。”常曦眼睫輕顫,緩緩看向書聖,望向那張白面,似要透過面具看見下方的人,“義父,我只需要你告訴我,皇後是你殺的嗎?”

宮牆那邊的戰鬥巨響沒能影響此刻花林裏對峙的三人。

書聖對這兩個孩子都無比了解,常曦看似乖巧聽話,卻又是個無比執着的人。

因為之前與明栗的争鬥,讓書聖松懈了文修帝那邊,此刻聽常曦這麽問,便知道文修帝已經死了。

喪鐘在此時被敲響,響徹整個帝都,在皇宮之內,卻無人為文修帝的死亡悲傷。

東宮的太子被鐘聲驚醒,問阿奴發生了什麽。

阿奴卻看向屋外,讓他繼續睡下,等到天明再出去。

紅梅枝頭的積雪太重,墜落的那一刻,常曦聽見書聖說:“是。”

常曦握着星線的手收緊,目光固執地望着他又道:“你不是曾說過她身中咒術,是有人在那杯毒酒裏摻了別的東西引發咒術才死的嗎?”

書聖淡聲說:“那只是針對帝都某些大臣的謊話,沒想到你會聽見。”

常曦站在方回身後,沉默片刻後低聲問:“為什麽非要殺她?”

“想必你父皇也告訴了你,皇後是地鬼。”書聖說,“我的職責就是殺了地鬼,維護通古大陸的秩序。”

“可她沒害過人不是嗎?”常曦目光顫抖,聲音拔高,“她只是想看看我,父皇也已經決定放她離開——”

書聖:“你父皇沒有決定地鬼生死的權力。”

常曦聽得怔住。

是啊。

這世上只有朝聖者才能殺了能複活的地鬼。

“何況你認為陛下是真的決定放皇後離開嗎?當他在明知地鬼身份的前提下帶她入宮,讓她成為大乾的皇後時,就已經害死了這個女人。”書聖淡聲說着,“你沒必要全信陛下說的話,他只是想讓你活得痛苦。”

常曦低垂着頭,神色難過地松開了星線,“我可以不信他說的許多話,可是你剛才已經親口承認了我最在意的那部分。”

她不是渴望文修帝垂愛的孩子,是因為她心中視為父親的那個人是書聖。

常曦目光悲傷地朝書聖看去:“我是地鬼的孩子,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書聖揮袖将方回帶到身邊時說:“你是大乾的公主,不是地鬼。”

常曦問:“只是這樣嗎?”

書聖不語。

常曦握着手中星盤,地面星線隐現,一雙雙天目自梅花瓣上睜開,整個帝都的守護之陣都被喚醒,屬于八脈的力量蠢蠢欲動。

書聖朝常曦擡起手,方回抓住他的衣袖:“住手!”

元鹿好不容易止住了鬧鐘的嗡鳴,從地上半坐起身,雙腳還有些發麻,沒法站起身來,就連手掌也在發麻,沒法擡起雙臂。

那是什麽怪物?

元鹿沒了吊兒郎當的心态,目光驚懼地朝與崔瑤岑厮殺的明栗看去。

宮牆上的兩道身影速度快得元鹿都快看不清,也不知時不時剛才那一擊造成的,他努力眨眨眼,勉強能看清崔瑤岑的速度,卻還是看不清明栗。

崔瑤岑什麽靈技都使過了,可對手也能使用相同的靈技,所以朝聖者之間的對決,在除去彼此的星之力時,靠的就是各自獨一無二的神跡異能。

明栗的神跡異能·雙鏡能反射任何靈技,同時還能擴增屬于自己的靈技力量,是一個近乎無解的異能。

崔瑤岑被逼退至宮牆末端時已經耗費大半星之力,面對明栗的攻擊已經沒了自信,鬓角的發絲都被汗水沾濕卻沒能察覺,目光更是不敢從明栗身上移開片刻。

“八脈滿境的朝聖者,繼續狼狽地逃跑啊。”明栗漫步朝宮牆末端的崔瑤岑走去,“你該好好看看現在的自己,可沒有半點從前盛氣淩人的樣。”

話音剛落,就有數片碎鏡出現在崔瑤岑周遭,驚得她握劍的手再次收緊。

碎鏡中映照着此刻崔瑤岑狼狽的模樣,她餘光掃去,不甘地咬牙。

“你只是仗着自己覺醒了生脈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崔瑤岑冷生道。

“生脈帶來的只是不死,而非讓你如此狼狽逃竄的力量。”明栗嘲笑道,“你也想要創造只有八脈的世界,卻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崔瑤岑說:“創造只有八脈的世界,是無數朝聖者的努力,也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唯一出路!”

明栗停下腳步,在三步遠的距離看她:“看來你被神谕意識影響得不輕。”

崔瑤岑握劍,劍尖向下插入地面:“你這種自私自利,從來不為更多人考慮、安于現狀的家夥,簡直是朝聖者的恥辱!”

細長的輕劍變作比人還高的巨劍,劍意橫掃碎掉周圍的雙鏡,萬千劍刃弧光布滿天地間朝明栗殺去。

劍随心動。

崔瑤岑的心中殺意明确。

“我确實不該安于現狀,而是應該在第一次破境時就殺了你們。”明栗站在原地沒動,生滅範圍擴散,将所有劍刃攪碎。

“等你死後,我會再踏平南雀和太乙,從今以後,這世上再沒有四大宗門,只有北鬥。”

在烈烈風雪中的少女聲色平靜,眉眼間卻是壓不住的戾氣,她擡手時,握着星線飛速劃過,掌心血珠飛灑凝結在空。

虛化物。

這些血珠被雙鏡折射無限增長,幾乎密布整片天地,在明栗擡手指向崔瑤岑時炸開,從中飛出數不清的血色長蛇,嘶鳴着張嘴朝下方巨劍身邊的人咬去。

崔瑤岑眼中的世界變得詭谲又危險,原本該是冬夜的白雪皚皚,一切卻在瞬間變得血紅。

巨劍聽她心意,将飛來的血色長蛇們斬殺,崔瑤岑躲在巨劍之後試圖布陣時卻被肉眼難見的血珠中炸開的長蛇咬住手指。

劇痛之下她以行氣字訣将長蛇斬斷,卻見明栗瞬影到身前,心中恐懼被幾倍放大,這次崔瑤岑沒能躲開。

明栗的雷拳砸在她腹部,崔瑤岑被擊飛撞至後方宮牆,砸出巨坑,吐血不止。

崔瑤岑看見了朝自己瞬影而來的明栗,卻再也沒法躲開,心中喊着不要,可明栗一腳踩着她肩膀,看她被血色長蛇們撕咬。

血色長蛇們一口一口咬着崔瑤岑的皮肉再吐掉,啃食的不僅是皮肉血骨,還有她的星之力。

就連那把巨劍也在被長蛇們啃食,劍鳴聲從凄厲變得微弱。

“你……南雀……”

崔瑤岑瞳孔發顫地朝明栗望去,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我也是八脈滿境!憑什麽!

憑什麽她總是能壓我一頭!

“它們會咬掉你的皮肉,拆了你的骨頭,放幹你所有血,就像你對我師妹做的一樣。”

明栗踩着崔瑤岑彎下腰去,腳下力道加重,看崔瑤岑痛苦慘叫,眼裏已經出現求饒的目光。

“南雀……不能……”崔瑤岑因為被啃食的劇痛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因為無法停下慘叫。

明栗低笑聲,一指按碎她的眼眸:“南雀為什麽不能?難道我殺你時還要為你的親朋好友考慮如何讓他們失去你後過得幸福平安快樂嗎?”

“你動手奪我師妹靈脈的時候倒是考慮過她的師兄師姐嗎?”

“你南雀殺我北鬥院長重傷我父親的時候有考慮過失去他們的弟子們嗎?”

“你們……怎麽敢……”

血色長蛇們嘶鳴着,在崔瑤岑的慘叫聲中,向着還無法起身的元鹿殺去,向着背對宮牆的書聖殺去。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