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 167 章 破滅

殺手,到底是否是西涼權臣指使?如果是,又是為了找什麽?又為何偏偏選定三年前?手掌攥得冰冷,她擡頭望向樓上,帷幔飄忽,一派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正潛伏着不為人知的詭秘。“不,不。”她不斷搖頭否認着,可萬千線索間無聲湧動的沉默正不可遏制地直指向那裏——西涼。可那可是母親的母國,母親是祖父最疼愛的公主,怎麽可能會招來滅門禍患?這個猜測,伽羅不肯承認,也不敢承認。

她依舊不停否認着,近乎魔怔,卻是一腳踏空自樓摔落,直直墜落之下只覺大腦一片空白,急促飄旋的氣流堵得心頭淤塞,連句呼號都難以喊出。最後有了知覺時,沒有意料之中的痛意,反是覺得周身正萦繞着醉人的酒香。

“這是哪家公子,真是好生俊俏。”

伽羅費勁地睜開眼,眼前的面孔正從瑣屑無序的零星記憶中更疊湧來,過往無可奈何地層層剝落凋零,而今,徒剩一地狼藉。

“你把我放下來。”她回神後意識到自己正被莫岑攬在懷裏,頓時心生慌亂,語氣亦急了幾分。

莫岑緩緩把她松開落地,雙眸浮起難以捉摸的飄渺霧氣,因着醉意朦胧不清。一時之間竟有些跌跌撞撞,步伐淩亂之下到底是醉意入骨。

伽羅眉頭緊鎖,心想他怎麽會醉成這樣,卻聽到莫岑含糊不清地叨念着“你怎麽在這兒”,頓時心有餘悸,方才的恐懼再度襲來,聲音也顫了幾分。

“我來散步。”伽羅本想細細詢問他當年之事,料想他作為司察總應該尋得到些許蛛絲馬跡,可看今天這形勢,他神志不清連走路都成問題,還是罷了。

她方要移步離開這是非之地,卻是手腕莫名被莫岑握住,情急之下又是生出幾分惱意,如今形勢危急國将不國,而莫岑身為一國公子竟還流連在這花街柳巷之地,只顧尋歡作樂,不禁悶聲諷道,“淫亂奢靡,亡國所為;絲竹在畔,亡國之音。”

莫岑身子一倒已是醉的不省人事,只是用含混難辨的聲音喃喃道,“我瞻四方”

就你這幅醉鬼之相怎麽瞻四方,伽羅冷哼一聲,雖是納罕他怎麽就突然醉成這般,但也無奈把他扶架住,問了問身旁經過的小二,而後吃力地把他攙扶到房間裏。推門準備離去之時,卻是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疏狂笑聲。

“無縱詭随,以謹缱绻。”伽羅驚疑轉身,果見衛宗已是正坐在席,眸澈如水。

“你,沒醉?”

,莫岑聳聳肩,沖伽羅眯眼笑道,“你覺得呢?”說着,他用手指了指梁頂,其意不言而喻。

伽羅忍住想要發問的沖動,想來自己的一舉一動竟都在莫岑監視掌控之下,不覺有些心寒,冷冷道,“你聽到我同尚風夷的談話了?”

莫岑略顯倦意地搖搖頭,“方才假意醉酒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西涼的暗網殺手蟄伏在此,不得不防。不過,”

“不過什麽?”伽羅沉聲問。

“不過我想獨孤姑娘肯定會見諒的,否則也不會這麽憂心地把我扶回房了。”莫岑托住下巴,眼角帶笑,“姑娘看來很擔心我。”

“你剛才救了我,正好相抵罷了。”伽羅稍一思索便想到他依舊不信任自己,出口的話語也是冷得拒人千裏之外。

莫岑察覺到了幾分她的不快,笑道,“獨孤姑娘可別把西涼使臣的行徑移駕到我身上。這樣我可擔當不起。”

“尚風夷?”伽羅敏感地注視着莫岑,“他怎麽了?”

“他這些天可是派暗網的殺手把獨孤姑娘的行蹤調查得一清二楚,連這人流嘈雜的辛芷閣都不放過。”莫岑一頓,見她正半阖着眸子默聲不語,輕輕籲氣道,“方才探子來報,獨孤姑娘身邊的侍者無故失蹤,想必也是與他脫不了幹系。”

“婆婆?!”伽羅如蒙棒喝,攥拳焦急喊道,“她被尚風夷劫走了?”

“不應說是劫。應該說是自願被請走的。”莫岑看着她,緩緩道,“老人家半生颠沛流離,如今風燭殘年難免思鄉,或許她更願意歸于故土。”

伽羅不語,連莫岑一個外人都顯而易見的心事,自己卻始終無從顧及察覺,心中更是愧疚難當。可一個老人獨在它所,終究難以心安,更何況還是在與自己針鋒相對的尚風夷那裏。想到這裏,伽羅的眉頭又擰起幾分,一時糾結難以抉擇。

“老人遍歷人事,自是險緩自知,獨孤姑娘不必多慮。”莫岑安慰道,“況且尚風夷尚未找到他想要的東西,自是不會輕舉妄動。”

“什麽東西?”伽羅頓時如遭霹靂,目光迫切直直問道,父親遇害,難道真的與西涼有關?可她越是直視莫岑,莫岑的眼神便越發飄忽不定,幾欲閃躲,最後眼底濾淨波瀾,嘆氣道,“你終于還是知道了。”

“我一舉一動都在你掌控之中,你不該驚訝。”伽羅見他終于承認,心中瘀堵的傷痛正一圈圈化開,無名酸楚環繞下,唯有苦笑。西涼啊西涼,你是母親的母國,怎麽會滅我家門令我獨孤家族毀于一旦?

昔日結痂的傷口再度撕裂,緩緩瀉出傷悲溺滿心肺,伽羅閉上眼,偌大的客房靜悄悄流淌着細微弦聲,煙波夜色籠罩下徒留一地月華如洗,于她卻是死水再無波瀾。

莫岑默不作聲看着她,眸中顯露出不盡憂色,他知曉她歷盡劫難已是千瘡百孔,可如今真相明晰數年執念又坍圮一瞬,若是滅亡獨孤世族的是他國該多好,可造化弄人偏偏正是于她血緣同根的西涼。

許久,伽羅深吸一口氣,蒼白面容被月色襯得越發憔悴。她攏起衣袂,強抑住瘦削肩頭的抖動戰栗,對莫岑淡淡道,“我累了,先走了。”

莫岑不做聲地尾随其後,走出辛芷閣正門時,發現她正擡眸凝視着高高的閣樓,眼底浸滿凄傷。

三重閣樓之上,尚風夷倚着闌幹,拈着一枝瘦梅俯瞰樓底,斜睨着莫岑與伽羅,橫眉冷對盡是不屑。有些事情,注定會失敗。而最可笑的是,有人明知如此,卻還要愚蠢至極飛蛾撲火。在他看來,葉離便如此般,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夜晚的風帶動着落葉沙沙響動,伽羅默默走着,萬千青絲被風撩亂,昔日虔誠的幻想正随着冬至的敗葉一同支離破碎,踩在腳底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哀嚎。祖父是她從小到大最敬仰的王,可如今也不過是難以顧惜親情以利為重的劊子手,他若不下令,暗網殺手又怎會出動?即便不是他下令,母後居于西涼三年,他又怎會不知情?一時間,伽羅只覺心塞無比,震驚傷痛悔恨不甘一齊瘋狂湧來,充斥在落寞蕭條的街道上,只餘一地凄冷。

她以為,國與國之間的鴻溝縱使難以逾越,可畢竟血脈骨肉相連難舍,可她憧憬仰慕的祖父,她母親心心念念的母國,竟生生戮盡掐滅了她獨孤家族的最後一線生機,所謂的骨肉親情不過只是她以為!

莫岑跟在伽羅身後一丈開外,一路無言。他知道她內心正承受難以言說的煎熬,曾經的信念訇然坍塌,只留下抽筋剝骨的痛處,傷痕累累再填嗜血之苦。他已經瞞了三年,無妨再瞞一世,可她卻終究發覺了。

行至文淵閣前,葉離停下腳步,半低着頭緘默不語。她在推門的瞬間陷入了莫名的猶豫彷徨中,心在苦苦掙紮掙脫之時只聽得門開聲響,擡眼望見莫岑已是解開門鎖,自覺立在一側。

“好好休息。”莫岑輕輕道,看向伽羅的眼眸靜若沉寂湖底,“凡事若涉及國家之間,便難以由個人左右。西涼作為一國之主,難免心有苦衷。”

伽羅看着他,無聲默應,夜色凄清,剎住呼吸般刺痛。

“無論今夜以後你作何抉擇,我都會尊重。”莫岑笑得有些苦澀,“我從來沒有派人監視過你,今夜于辛芷閣相遇不過是我亦懂些五行黃老之術,擔憂而至罷了。”

伽羅沒有吭聲,她垂下頭緩緩上樓,手指觸及老木扶欄如腐爛般麻木,明日的晨曦注定老于今日,可它還會來嗎?或許遲來,或許永遠不會。

第二日,她心如死灰,叫來了莫岑,交給他一個盒子,“這就是所有人都心心念念想找的東西,二十年前北辰與西涼交戰的虎符,一直都被我母親帶在身邊,小心隐藏着。兩國平靜了二十年,看來和平的日子已經到了盡頭了。”

她的語氣平靜,眼神滄桑卻波瀾不驚,莫岑最是清楚這種眼神,這是将死之人的平靜。

他忍不住開口,“你不能回西涼。”

“我的命從來不是我自己的,這是每一個王室子弟的覺悟。你該早想到會有這一天的。”她神色一凜,把虎符交到他手心,“莫岑,借你十年,你能否換來北辰萬裏河山?”

他從未覺得一塊虎符的重量竟是千金重擔,重的他不想承受。

“好,我答應你。”他重重點了點頭,神色落寞,但事情至此,已無退路。

“我會把假虎符帶回去,尚風夷縱然起疑,但有我祖父的命令,他不會貿然對我動手。”

她語氣平靜,第二日,便上了歸途。

一切都在獨孤伽羅的預料中,但她卻沒有想到意外竟然出的如此之快,在歸程的路上,尚風夷發現了假虎符的破綻,勃然大怒。

她被軟禁起來,兩天不吃不喝,渾身餓的發虛,差點閉眼不起。

仿佛是在睡夢之中,忽然出現了一抹颀長的身影,她虛弱地仰起頭,眼淚順着臉龐滑下,落在身上,滴如寒冰。

“莫岑。”她喉嚨嘶啞,低低喚道。只有在睡夢中,她才敢這麽毫無顧忌地呼喚他的名字,他們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太多,明晃晃的陽光下容不得他們,只有在虛無缥缈的夢境中,暗淡沉寂的夙夜中,她與他方能袒露心聲,重聚片刻。

盡管明知道是夢,是幻覺,她還是向他伸出了手,從未如此思念過一個人,苦衷與愛恨糾纏,徒增苦樂。

那個身影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緩緩的,沉重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是冰冷冷的,她握上去,只覺心愈發寒冷,可還是不忍放開,“我們注定是悲劇。”

她默默道,閉上眼睛,眼角的淚緩緩淌下,流淌着苦澀的氣息。

眼淚滑到她嘴角,她皺了皺眉,“好苦。”

“你流淚了。”他開口了,聲音模糊不清,低沉陰冷,“舍棄七情六欲不好麽,偏要經歷這麽多磨難。”

“舍不下。”她輕輕低語,随即昏倒過去。

身前的影子向前一步走,一抹冷淡的光映在他的身上,鳳栖梧擡起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冷酷而倨傲。

他颔首,遲疑,終究還是輕輕的,重重的,放開了她的手。

長靈殿內,鳳栖梧一記苦澀的笑,轉瞬回到現實。他有些疲憊地扶額,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麽了,越來越頻繁地記挂起一切很久之前的事情,明明觸不可及,卻還是茫茫追尋。

他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下界,那一趟人間之行,讓他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感情波折,作為一個睥睨千古的神,他不肯相信自己受制于感情。可到頭來還是不得不妥協。

好在,獨孤伽羅不久後便死了,莫岑在北辰風雨飄搖之際,也追随她而去。一切的結局,都已注定。

這一切都是靈帝的詛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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