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 第 145 章 日常④、青櫻(上)倘若你需要我時

師弟日常④、青櫻(上)倘若你需要我時

無方國主離開北鬥這天恰巧入冬, 夜裏溫度驟降,大風吹得花樹飄搖。

相安歌已經和明栗告別過,沒讓她來送, 獨自走到北鬥山門前, 見守山門的替身靈都仰着頭看他,枯枝爪子握着一枝早早綻開的紅梅遞給他。

“送你的。”

站在山門石階上的青櫻說。

相安歌看着青櫻道:“這都是我做的替身靈, 你送的什麽?”

青櫻道:“替身靈是你做的, 可花是我折的呀。”

相安歌這才低頭打量替身靈們手中握着的紅梅枝,他看得很認真,似乎是将每一片花瓣的模樣都記下後才擡頭看回青櫻。

“我走了。”相安歌說着,往石階下方走去。

青櫻站在原地沒動,只朝他的背影揮手:“謝謝啦。”

這不是她第一次跟相安歌道謝。

替身靈們跟青櫻一起揮手,紅梅花瓣随風飄落, 墜在相安歌衣擺, 他腳步頓住, 回頭看去。

相安歌問:“你就沒有別的要說了?”

青櫻放下手,像是很認真地思考, 相安歌也耐心等着。

最終青櫻反問:“你想聽我說什麽?”

相安歌也答得直接, 大大方方地問道:“你真想我走?”

青櫻望着他, 明亮水潤的眼眸中滿是笑意,也同樣大方地回答:“你想要走我不會留,倘若你需要我時, 我也會去。”

相安歌駐足良久,青櫻也沒有離去, 夜風穿過兩人, 帶着入冬的涼意, 還有片刻的花香。

*

無方國依舊四季如春, 數不清的替身靈們在華麗精致的宮殿中忙忙碌碌,每日都有新的事情要做,照顧花草,維修建築,喂養飛禽走獸,在宮殿外的城鎮中扮演生活的子民等等。

相安歌漫不經心地走在滿是替身靈的街道中,目光中倒映着來來往往,穿着不同衣裳,頂着不同人臉畫像的替身靈們。

當他站在自己的宮殿大門前時,相安歌忽然回頭看去,後方街市依舊熱鬧,哪怕替身靈們無法說話,卻因為不同的動作發出各種各樣的響聲。

打鐵聲,敲鈴聲,上下走動、奔跑的聲音,開關屋門,折疊紙袋的聲響,擇菜淘米倒水聲,辣油下鍋濺起的聲響等等。

最後在他耳邊響起的聲音,是青櫻離開無方國時見到這些景象,歪頭問他:“你喜歡死物還是活物?”

相安歌說:“當然是死物。”

青櫻又問:“既然你喜歡死物,又為什麽追求讓替身靈變得像活物一樣?”

在無方國以外的地方,替身靈就像是木樁,是給修行者們練習靈技的存在,有些替身靈會比木樁要高級些,可以使用靈技對戰。

唯有無方國裏的替身靈,它們的存在不是幫修行者練習靈技,而是學習如何活成一個人,組成一個熱鬧、生機勃勃的世界。

*

相安歌回到宮殿內,路過的替身靈都向他行禮,快到寝殿時,發現站在大殿前的一只替身靈腿腳不便,走路搖搖晃晃。

這只是曾負責照顧青櫻換藥的替身靈。

一年前,青櫻被明栗帶到無方國,交由無方國主相安歌治愈器術傀儡。

她的神庭脈因為無方國內充盈的星之力而恢複快速,但解除傀儡術卻花了很長時間。

因為最先恢複的神庭脈,青櫻對周遭的感知逐漸變得清晰。

明栗離開無方國後,青櫻雙眼霧蒙,雙耳混沌時期,感應到最多的便是日夜守着她的相安歌。

二次進行換血之術是個危險的活,很有挑戰性,相安歌對此很認真,事無巨細,有什麽都會提前跟青櫻說。

他的語速不快不慢,傳入青櫻耳裏,是冷靜與從容,不會洩露絲毫猶豫或是不确定。

青櫻最初作為傀儡是呆滞的,永遠保持着空洞的神情。

另一張與她相似的臉卻不同,相安歌每次去見江盈确認她的狀态時,那張臉都是恐懼、憎恨、向他求饒。

直到換血之術結束,青櫻的八脈力量逐漸恢複後,那張臉才出現了不同的表情。

——怨恨、憤怒、痛苦。

青櫻控制不住,五年裏她的所有情緒都被傀儡術壓制着,如今傀儡術的力量被削弱,心底的怨恨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出。

相安歌每次給她拆除塗抹藥水的繃帶時,都能看見青櫻低垂着頭,稍微能使出一點勁時,就掐手中的雙象靈偶。

青櫻無意識擴散出的神庭脈,傳達了她的焦慮和懊惱,關于師兄陳晝在西邊天坑的事,她想告訴師姐明栗,卻因為傀儡術而無法開口,無法準确傳達自己的意思,為此痛苦不已。

直到明栗傳音,告知陳晝已經被找到。

青櫻的焦慮和痛苦這才被平息,相安歌也是第一次見那空濛美麗的眼眸中閃爍着瑩瑩淚光。

*

那張臉上的憤怒與怨恨漸漸被收斂,變得平靜。

在某一個夜晚,那具身軀的裂紋被修複,僵硬被軟化,青櫻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權,自己一人站起身,緩步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迎着夜裏冷風吹拂,撩起她鬓邊的發。

重新擁有光彩和焦距的目光中,倒映着天上繁星萬千。

青櫻指尖輕輕扣着木窗一角,目光怔怔地望着夜幕星河,她阻止了替身靈去叫相安歌,自己撐着屋牆與門窗走到外邊,背靠屋牆在檐角蹲下,雙手環着雙膝,安靜地打量天幕。

天亮後,相安歌來看她,發現人不知何時蹲在屋牆外,聽見聲音時偏頭看過來,眼裏盈着笑意。

僅一夜不見,神态卻已判若兩人。

“我……想出來透透氣。”青櫻緩聲說着,語速偏慢,盡量吐字清晰,“窗外的花,很漂亮,風,也很溫柔。”

相安歌看看她,淡聲道:“随你。”

替身靈們站在不遠處安靜等候着。

相安歌也沒有走,與青櫻隔着幾步遠的距離,算是陪着她在看早已看膩的花,吹着早已厭倦的晨風。

安靜片刻後,相安歌道:“該進去了。”

青櫻搖頭:“我在南雀時……也是這樣,被關在屋子裏,只能透過窗戶,看外邊的花樹,天空,夜燈。”

青櫻在南雀都經歷了什麽,相安歌大概能猜到。從江盈向他求饒透露的信息,還有半死不活,卻總是沖他念叨着青櫻的崔元西那裏也能推斷出全貌。

若不是這兩人對青櫻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明栗也不會把他倆折磨成這樣。

相安歌從未跟青櫻提起她在南雀的事,如今聽她這麽說,也只問:“你以為在這跟南雀一樣,又是一個困住你的牢籠?”

說完這話時相安歌心裏想,大不了給她換個更大的宮殿住。

青櫻卻驚訝地看他一眼,搖搖頭,環着雙膝的手撐着下巴,帶點笑意道:“南雀是困住我的牢籠,這裏是我走出牢籠後,第一眼見到的新世界。”

相安歌卻垂眸看她良久。

得知陳晝終于被從天坑帶回北鬥後,青櫻收斂了怨恨的心思,不再歇斯底裏,讓自己沉溺仇恨與憤怒。

她花了莫大的力量和勇氣說服自己,向前看,往前走。

明栗發來的每一張傳音符都被青櫻保留,其他人也有,除了明栗,便是來不及看她一眼的東野狩發的傳音最多。

是這些人支持着青櫻往前走,讓她不想着該如何撕碎崔家姐弟,該如何踐踏南雀,而是快些讓自己好起來,能夠站穩走路,好好說話,自由使用星之力,快些去見她想見的人們。

痛苦刻骨銘心,永生難忘,卻不能就此沉溺其中,因為她所擁有的美好的人們,比永生難忘的痛苦更加令人不舍。

*

青櫻為了快些恢複四肢體力,天天給相安歌拿東西,端茶倒水,他要什麽,還沒說,青櫻已經跑去把東西拿過來。

她若是猜不準要拿其中哪一個,就幹脆全都拿過來,再把不需要的放回去。

一來一回,就算走得慢,卻也顯得又忙又累。

相安歌看着氣喘籲籲地端着茶盅來到桌邊的青櫻說:“你師姐若是來看見,該以為是我虐待你了。”

青櫻擺擺手:“我會解釋清楚的。”

相安歌又歪頭示意她看站邊上的替身靈們:“你這些天把它們的活都搶了。”

“抱歉啦。”青櫻朝替身靈們笑笑。

相安歌屈指敲了敲桌面,覺得這不是個辦法,便問:“你平時沒事的時候都做什麽?”

青櫻想了想說:“練習靈技,找師姐玩,聽師尊講課,去七院幫忙,外出幫野昀打架,和師兄一起種花。”

相安歌心想你日子過得挺豐富,他又道:“一個人獨處時常做的事。”

青櫻在桌邊坐下,扒拉着手指頭數道:“整理房間,給師尊和曲姨做果幹,準備外出會用到的器具,畫畫——”

相安歌:“那就畫畫。”

他打了個響指,站着不動的替身靈呼啦啦跑走,很快就捧着畫具趕回來,迅速在桌上鋪好。

相安歌将沾染顏料的筆遞給青櫻握住,“累了就停下。”

畫畫也是對體能的一種鍛煉。

青櫻畫得很認真專注,她沒有勉強,覺得累了就停手休息,恢複精力後再繼續。

相安歌大多時候都跟青櫻在同一個地方,防止她出狀況,比如用力過度暈倒等等,也就看見她畫的畫,多是北鬥的人與景。

随着青櫻八脈力量的融合後,她能消耗更多的精力,便開始畫無方國。

她将打理花草的替身靈畫了一頁又一頁。

又一天,青櫻握着筆,擡頭看坐在樹下修理替身靈關節的相安歌,悄無聲息地将這一幕畫下。

等相安歌收拾好替身靈站起身,目光習慣性地往桌邊的人一瞥,見她拎着畫站起身朝自己笑。

相安歌盯着畫紙上黑黑的簡筆小人看了良久,緩緩移開目光問青櫻:“你畫的是誰?”

青櫻彬彬有禮道:“尊敬的無方國主呀。”

相安歌神色莫測地盯她:“重新畫。”

“哦。”青櫻重新坐下。

畫中花樹下修真替身靈的男人眉眼專注,神色從容,青櫻手中畫筆将相安歌的眉峰與肢體定格,卻在紙上變得鮮活。

這天之後,相安歌頻頻出現在青櫻的畫筆下,每次她都會問相安歌要不要他的畫,若是相安歌說不要,她就扔了。

可相安歌每次都把畫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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