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闖高門(穿越要在加班後之一) 第 3 章
“以你的生辰日來排算,你是十二星座中的白羊座,代表最原始的靈魂和感覺,你很少懷疑自己,遇到事情橫沖直撞的一頭撞上去,有時太活躍了,老覺得有很多事還沒做,一直想去嘗試還沒做過的事……”
誰想得到幾本《紫微鬥數》、《八字啓示錄》、《星座愛情兵法》,能用來當生財工具,把二十一世紀那一套照本宣科地搬到古代,也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銀兩賺滿缽。
對此,宮徽羽也直呼不可思議,她不過照書中的解說,加上自己無師自通的融會貫通,以及在婚姻介紹所磨練出的好口才,居然也能說個七成準确,讓她也有種她幾時變得這麽厲害了的驕傲。
不過她很有良心,每算一次命只收五十文錢,若是算得準再由客人斟酌給錢算是誠意,而她從不拒絕“供奉”,若是整錠金元寶更好。
看人說人話,看鬼說鬼話,牽了幾年紅線,她最擅長察言觀色,盡量把話挑好聽的說,絕對不說死,保留模棱兩可的空間,任憑客人自行揣摩,充滿神秘意味的一句“天機不可洩露”,信者十之八九。
通常會來蔔算的人大多是遭遇無法排解的困境,或問事業,或問婚姻,也有問功名的,她排解之餘順便充當心理醫生,讓他們把心中的困擾說出來,再一一點出盲點。
其實人要的不是指點迷津或求神明顯靈,護佑其所求,而是缺乏自信心,需要鼓勵和支持,悶在心裏無人傾聽,積郁難免成疾,終成沉痫,益發覺得諸事不順。
一旦把話說開,沉郁多時的心結解開了,人也就豁然開朗了,百病驟除,心胸自是開闊。
而以男子裝扮來為大家算命的她,竟然意外搏得小神算之名,名氣漸大後,為免女兒身遭人識破,她一日只接十位客人,而且算命時都藏身在簾子後,由假扮老叟的富貴代為傳話。
富貴是富春的弟弟,今年二十足歲,不過長相老成,猛一看還以為三、四十歲了,身材魁梧,手臂粗壯,他兼做護院和小厮,一人多用。
“對對對,沒錯,我想跟叔父出海行商,叔父說我是做生意的料,可是我娘說風險太大,要我在家裏種田,幾甲的土地我一個人哪忙得過來。”聽不懂什麽叫白羊座的年輕人頻頻點頭,直道小神算說得真準,話裏不免埋怨了幾句,認為頭發長,見識短的娘親阻礙他的前程。
“你成親了嗎?”宮徽羽藉着富貴的口一問。
家境看來不錯的年輕人腼覜一笑。“年前剛娶新婦,還不足三個月,她是村長的女兒,叫小月。”
“嗯!那你當務之急是早日讓你娘抱孫,只要白胖孫兒抱在懷裏,她什麽都允了你。”老人家的心願大同小異,有子有媳,接下來最大的盼頭是傳宗接代的男丁,他們把香火的延續看得比什麽都重,這樣百年之後才有臉面見地下的老祖宗。
“真的嗎?”他一聽,喜出望外,符合白羊座的個性,差點跳起來歡呼,直率的心事全表現在臉上。
“不過還是要給你一個忠告,凡事要預留後路,不可過于急切而沖過頭,人無害人之心,但起碼的防心要有,切記,忍一時風平浪靜,別為了一點小事起口角,要忍。”
白羊座向來過于直接,想做什麽就一古腦的往前沖,性情單純像個孩子,但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和人起沖突。
眼前的男子雖是對經商頗感興趣,可是一時的熱度持續不久,等他過了幾個月後又發現更有趣的事,便會把出海一事抛諸腦後,興致勃勃地專注在新事物上頭。
宮徽羽針對這個星座的特性順勢一說,一來能打消年輕人的沖動,二來能讓年輕人的娘親安心,不用為兒子的任性愁白了頭發,三來新媳婦也有夫婿可依靠,免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擔心出門的情郎回不了家。
“嗯!我回家生孩子去。”說風就是雨,急驚風似的年輕人丢下二兩銀子,飛快地消失在簾子外。
果然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白羊座,行動和作風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想做的事馬上去做。
年輕人走後,宮徽羽看了看計時的沙漏,時間還早,趕得上用膳,于是又讓富貴喚個人進來。
這次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婦,神情有幾分局促不安,她一走入臨時搭建的小棚子便不時的摸耳撫發,眼神飄來飄去,好像很怕被熟人瞧見。
“我……呃!想來問一下婚姻……”老婦一開口,裝出老态的富貴差點噴出一口茶水。
她這個年紀……也未免太老了。
富貴腦子裏才想着臨老思春,垂放的朱紅色幔帳後便傳來警告他專心的輕咳聲,而後是細碎的聲音,他一字不減地照念一遍,還作勢一撫長及胸前的假胡子。“你是為你女兒問婚事來的吧!”
老婦一聽,眼神也不閃爍了,着急地尋求一個解答。“小神算真神了,我就是為了女兒而來,她都十八了,還找不到好婆家,前幾日媒婆上門為綢緞莊鐘老板的小兒子說親,不過我聽說那小兒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了,急于成親是想沖喜,我一個閨女養了十幾年,怎能平白守寡。”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生相克,相生則相近,相克則疏遠,緣生緣滅皆是個起頭,你且說來兩人的生辰八字,我合計合計。”婦人被什麽木生火、火生土的繞得暈頭轉向,糊裏糊塗便把在紅紙寫上的八字遞出。
接手的富貴往後一遞,丫頭打扮的阿繡掀簾子一接,沒讓人瞧見簾子後俊秀非凡的小神算。
“男有分陽男、陰女,女子亦同,人有五運,每十年的運稱之大運,貴千金為陽女,第一運是六歲四個月到十六歲四個月,第二運是十六歲四個月,我合算了一下是順行,此婚事可成,但要往後推三個月,方可一生平順。”
“真的不會守寡?”婦人驚喜中帶着一絲猶豫。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天災人禍難以預料,誰就一定能長命百歲呢!不過由卦相看來,你女婿是有驚無險,你靜待三個月後便知分曉。”是死是活也就在這幾個月了。
宮徽羽照書排出的宮位,是兇中帶吉,所以她大膽地推算是吉慶,不過為了确保萬一,她讓人把婚事多延數月,好看鐘府少爺是否能過此難關,不耽誤人家閨女的終身。
畢竟是道聽塗說,當不得準,聽來的話大多失去幾分真實,趁着議親的緩沖期,婦人還能多加打探,就算要上門探女婿誰阻止得了,病情是輕是重一目了然,瞞不了人。
“好,我聽小神算的,女兒再不嫁人都要留成仇了。”反正不差這幾個月,等等看吧!
婦人肉疼地取出一兩銀子置于桌上,有些舍不得,可是擡頭一瞧簾後隐隐約約的身影,一咬牙又掏出半兩銀子一放,怕自己反悔的趕緊往外走。
說是來問事,其實是求個心安,她擔心一時的決定會誤了閨女一生,因此多了個人來分擔責任,她心裏輕松了不少,用銀子來寬自己的心是值得的,至少日後無怨無悔。
“小姐,時候不早了,再不回莊,夫人一問起,錦兒、綿兒無法回話。”她們是瞞着夫人出莊掙錢,得趁夫人發現前返回,不然下回想溜出莊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拜小神算的名氣,宮徽羽手頭寬裕了,手邊多了積蓄,照料病中的娘親更是不遺餘力,一得空便陪娘在院子裏走幾圈,再以食療的方式補其精血,先健其身再寬其心,由根本治療她的心病。
由于女兒的時時陪伴,宮夫人的精神比以前好上許多,她也不再整日卧床不起,偶爾還會到花窗前繡繡帕子,曬曬太陽,在阮嬷嬷的攙扶下也能走到莊子外看人收割稻穗。
可是宮夫人一能下床,宮徽羽的煩惱也随之而至,她沒法像之前一樣随意出莊,每次出門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還得算好時辰,以免娘親想找人時找不到她。
好在她娘有早晚禮佛念經的習慣,在佛堂一待就是大半天,要不然她還沒辦法在衆人的掩護下出門,幹起“神棍”來。
“富春、富貴,你們把這裏收拾收拾,以後可能得差三隔五的出門,你們去租個偏僻點的一進小院,日後我們挂個牌專接預約的客人。”這樣時間才排得上,不至于匆匆忙忙地趕來趕去。
“小姐的主意不錯,就找個門口能種兩株桂花的小屋子,隔出內室和外室,讓丫頭們傳話,省得男女有別招來非議。”富春早就想提醒小姐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不好在人前抛頭露面,即使她身着男裝,猶如貴氣的小公子,也不是長久之道。
“是是是,讓富春費心了,我和阿繡先回去了,你們快點,不要晚歸。”她也擔心他們走夜路的安危。
人與人相處久了都有感情,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直是富春盡心地照料她,有時連自個兒的丈夫和孩子都顧不上,她的忠心和窩心連鐵石都動容,何況是身受其利的宮徽羽。
雖然她體內的惰性是改不了,一樣好吃懶做,大清早爬不起來,宅到骨子裏了,可是別人對她的好她心存感激,不會連關心人都嫌懶。
“是的,小姐,我讓吳順送你……”坐馬車比較舒适,小姐皮嬌肉貴的,不能有一點損傷。
“不用了,吳順還得顧鋪子,我……啊!好痛,誰擋在前頭……”冒冒失失地,害她撞上去。
宮徽羽嘀咕着揉着撞疼的額頭,白玉一般的小臉皺成肉包子,她埋怨冒失鬼擋路,頭一擡正想責備幾句,入目的俊顏卻讓她為之一怔,短暫的失了一下神,暗道,他長得真好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真養眼。
美的事物人人喜歡,宮徽羽在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心髒撲通撲通的亂竄一通,令她有些意亂情迷,幻想着他脫光的裸胸有多叫人噴鼻血,她要醉了。
不過她很快地覺醒,美麗的東西是帶毒的,不論是人或是物。果然,俊美無俦的男人一開口,瞬間令人美夢幻滅。
“別把口水滴在本公子身上,你發癡的模樣叫人倒足胃口,本公子對送到嘴邊的腐肉不感興趣。”他看一眼便知道,眼前這人是女紅妝,她身上幽幽淡淡的暗香十分宜人。
“你……你的嘴巴真毒。”回過神的宮徽羽瞠大瞳眸,心情突然非常惡劣的想起某人。
一個姓夏名文軒的臭男人。
她很不想去回想穿越前的種種,尤其是那名臭嘴律師的刁難,他是她職場生涯中最大的惡夢。
“而你的個子真矮,沒飯吃嗎?我不介意施舍你一碗白米飯。”一臉邪笑的俊美男子比了比胸口,可惡地嘲笑她長不高,還刻意将手肘往她頭頂一壓,讓她又矮了三寸。
“放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天生矮個,無從選擇。”看到富春、富貴怒氣沖沖地想沖過來為她出氣,宮徽羽眼神一使,令兩人勿輕舉妄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能應付。
“可這高度本公子擱着舒坦,不想移動。”看着她氣呼呼嘟起小嘴的模樣,夏侯祯莫名地感到愉快。
她一聽,馬上身子一蹲,轉身,擺脫令人不快的重量。“若是想問前程,問官身,問婚姻,明日請早,今日我心神耗費過劇,無法為貴人你排憂解勞。”她直覺當他是來算命的客人。
“何來看出我是貴人?”他也不澄清,只是搖着扇子,一副尋人晦氣的模樣。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她在心裏“問候”了幾句。
“錦繡坊的雲錦,江南第一繡工的繡技,腰上配溫潤的羊脂白玉,腳上的雲底厚靴更是名家所出,除了瞎子才看不出你一身貴氣,不用排命盤也能看出尊駕的貴不可言。”
的确很“貴”呀!人比人會氣死人,光看那一件銀白色錦衣玉帶,就是尋常人家買不起的天價,她只要擁有其中一樣就可以一整年不用賣弄口舌,掙那蠅頭小利了。
所以說天底下哪有公平可言,有人绫羅綢緞,富貴滔天,一出生便擁有鋪天蓋地的財富,有人戰戰兢兢的讨生活,不敢以女兒身示人,唯恐斷了財路,生計無以為繼。
“眼力不錯,有賞。”夏侯祯歡快的搖扇,好似遇到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一聲有賞,他身後站得筆直的兩名玄衣人之一立即取出白花花的銀子,足足十兩。
“多謝賞賜,貪財了。”宮徽羽動作奇快地收下,收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絲毫不見心虛。
人家要給她為何不收,裝什麽清高,一文錢壓死英雄好漢,要是銀票百兩,叫她給他擦鞋她都肯。
骨氣這玩意兒看不着也摸不到,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做人要能屈能伸,犯不着為了一點小事斤斤計較,拿在手上才是自己的,其他都是虛的。
“你倒是直率,不懂客套為何物,相當合我脾胃。”這張臉看得順眼,尤其那寶貝雙眼亮得幹淨。
可惜我看你是越看越紮眼,生不了好感。“真是抱歉了,家母尚在家中等候我,請恕我不能多陪你聊幾句,來日有緣再聚首,告辭。”
“等等,本公子向來不信什麽緣不緣分,擇日不如撞日,你給我算算是否心想事成,算得準了,你這後半輩子便衣食無缺。”夏侯祯黑眸閃着旁人看不透的深意。
很誘人的餌,她想一口咬下,但是……“命有定數,人有自知之明,多少能耐做多少事,強求不得,我今日的氣力已用盡,心有餘而力不足,望請高擡貴手。”她忍他,“忍”是一門高深學問,宅女必備。
宮徽羽是鴕鳥心态,不想生事,她的濑人哲學是不主動招惹麻煩,能避且避,不與人争惡,自個兒吃點虧就算了,和強權分子争一時之氣,下場可想而知的慘!慘!慘!
這叫經驗之談,哪個年代不存在弱肉強食的劣習,連她都會挑軟柿子捏,才不會傻得用腦袋瓜子去碰硬石頭。
“可本公子看你氣色好得很,紅光滿面,印堂光滑,是天生好命的大福之相。”夏侯祯輕佻地以摺扇挑起她如玉的下巴,像打量牲畜一般審視她的五官容顏。
天生好命還需要為五鬥米折腰嗎?羞辱,絕對是羞辱!可是受辱者能聲張嗎?為自己讨個挽回顏面的公道,大聲喝斥嗎?答案是不能。
所以只能默默地咬牙忍受了,誰叫宮徽羽是定國公千金,而非市井小民,她的身份束縛了她,事情鬧大于她沒好處。
她在心裏背“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狗咬狗,一嘴毛……“那是假象,其實我外強中幹,是個內底快掏空的病秧子。”
她作勢咳了幾聲,然後手心握成拳往小腹一壓,那嘩啦啦的酸水全吐在銀白錦袍上。
不值得學習的催吐減肥法,只用在吃太撐,胃難受的時候,沒想到隔了一個時空還派得上用場。
“這位公子真抱歉,我改日再向你賠罪。”說完,她腳底抹油溜了。
只見原本笑得白牙外露的夏侯祯驀地笑臉一收,臉色微僵,一張俊容仿佛染上大雨将來的陰霾,冷冷地且陰恻恻地瞪着遭污染的衣袍,神情凝重得像要擰斷某人秀雅的頸子。
“哈!這就是你丢下我要做的事,你還真是別出心裁……”果然熱鬧沒白看。
“閉嘴,傅清華。”夏侯祯陣色一深,冷沉地将外袍一脫,甩上一旁跟着看戲的傅清華臉上。
敢取笑他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四皇子夏侯祯長相俊美,性格狡詐陰險,善于算計人心,為人話病的怪癖是不在乎樹敵,覺得沒有敵人的世界實在太無趣了,他不自個兒找樂子未免太虧待自己。
他沒有當皇帝的興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沒那麽好當,而且也不輕松,日日早朝聽文武百官說一堆言不及義的廢話,正事沒幾樁,互相攻讦的政敵倒是大打口水戰,聽完了廢話下朝,接着是處理堆積如山的奏摺,這些全是君王的責任,還不能假手他人,小太監磨了一天墨也不見得能一日批完,一日複一日,幹的是枯躁又繁複的活。
到了夜裏還不得放松,得翻牌子挑選侍寝宮妃,為了平衡朝中勢力,即使再不喜的女子也要勞動龍軀臨幸,好維持後宮的平靜。
喜歡的妃子不能寵,不愛的嫔妃寵上天,還有來自各大臣的角力,後宮女子與前朝臣子密不可分的家族牽絆,兵權、商道、文官、谏言……在在影響到朝廷的安
因此夏侯祯打心底排斥那高不可攀的位置,也無稱霸帝業的雄心壯志,他惡劣地只想隐身幕後看兩虎相争。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位凡事皆操縱在手中的狐貍皇子居然遇到不可預測的變數,尋人開心的樂子沒找着,反而被吐了一身酸味,讓他大大的落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小耗子跑了,讓他頓失逗弄的樂趣。
“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到驚吓,快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下,千萬別着涼了,錦兒、綿兒一個去提熱水,一個到櫃子裏拿套衣裙,阿繡到廚房煮碗姜湯來,要快……”
不愧是管事婆子,富春井然有序的指揮衆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一切讓一屋子的下人各司其職,一個也不落下的全動起來。
她邊說邊移動腳步,手腳俐落地将一床厚褥往小姐身上一裹,包得密密實實又不透風,以防受了風寒。
“是的,富春姐,我去提熱水。”
“小姐要穿哪套裙子,月牙白纏枝蓮紋曳地裙行不行,端莊又秀麗……”
“姜湯一碗夠嗎?我熬上一鍋,夜裏再喝一碗祛寒,多出點汗,排出寒氣,前些日子小姐才剛受過傷,身子虛,禁不起寒意的反覆折騰。”
屋內的人一個個忙得像陀螺似的打轉,又是燒水又是煮姜湯,一套一套的衣裙往床上鋪,富春低着身子為宮徽羽淨面拭手,神色認真地仿佛在擦拭上等白瓷。
看着所有人只為她一人忙和着,宮徽羽忍不住笑出聲,她夢想中的阿宅生活不外如此,不用自己動手便有人侍候,她只需等人服侍,此一幕美好到她作夢都會笑醒。
“小姐,你還有心情笑,要是讓夫人瞧見你此時的模樣,她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好好的公侯千金弄得像街邊的叫化子。”她本來該在定國公府養尊處優,過着仆婢簇擁的好日子,任誰也不敢小觑她,現在卻……富春心疼主子,覺得她被定國公虧待了。
“富春,我這叫做苦中作樂,哭是一天,笑是一天,何不開開心心地笑着過每一天。”人生苦短,要懂得及時行樂,沒有小說、沒有漫畫、沒有歐巴我愛你的韓劇,她不笑,難道要她哭嗎?她還真擠不出眼淚。
方才夏侯祯的難纏差點讓宮徽羽脫不了身,她都已經離開了,他竟又追了過來,恰好她眼尖地瞧見隔壁酒樓夥計提了一桶污水出來,靈機一動,佯裝體力不支一頭撞上去,水潑了她一身,渾身濕得直滴水。
見狀的夏侯祯不好再留人,薄唇抿成一直線,眸色深不見底,眼睜睜地看富春大呼小叫地将她扶上馬車,憨厚的吳順一揮馬鞭,揚長而去,當時她真想捧腹大笑,雖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計謀,不過也算扳回一城,沒讓那個莫名其妙的家夥耍着她玩。
“就怕小姐開心過了頭,樂極生悲,那位公子看來氣度不凡,出身不差,不是好惹的人物,若是他盯上小姐,不懷好意,那可是非常糟糕的事。”富春瞎操心的毛病改不了,未發生的事先放在心裏頭發愁。
宮徽羽好笑地拍拍她的手。“大不了咱們這段時間不出莊,這陣子賺的銀兩夠我們撐上一段時日了,我們不出門還怕他找上門不成,何況我扮的是小公子,他上哪找人。”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姐的花容月貌堪稱人間絕色,若被惦記上了怕也是令人苦惱的麻煩。”在富春眼裏,小姐樣樣都好,連宮裏的公主也比不上,是一等一的好。
富春一直像個姐姐般照顧不懂事的宮徽羽,疼她、讓她、寵她,除了忠心耿耿外,也是為了報恩。
她嫁人的那年才十六歲,宮夫人就給她一盒首飾以及二十畝的水田,她感念再三的叩恩,也誓言要好好侍奉主子。
誰知好景不長,同一年發生了“那件事”,當時受了莫大委屈的夫人被遣送到陪嫁的莊子,原本服侍的二十幾個奴婢、婆子還是夫人力保下才逃過一死。
之後,富春挺着顯懷的肚子,不顧婆家人的阻止,一心要陪在小姐、夫人身邊,幫她們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好在她的丈夫吳順能體諒,也是個為主的忠仆,加上她三年生兩子,而後又生了個愛笑的閨女,婆婆才容忍她家裏、莊子兩邊顧全,未見苛責。
花容月貌?宮徽羽暗笑,是長得還不錯,小有美人之姿,但還不到人間絕色。“別想太多了,自己吓自己,咱們安分點就是,別讓人鑽到空子……哈啾!”
“哎呀!不會是着涼了吧!這錦兒到哪去了,要她提桶熱水拖拖拉拉的,真是急死人。”早知道她就自個兒去了。
剛說錦兒,錦兒就提了一桶熱水走了進來,身後是端着冒煙姜湯的阿繡,兩人小心翼翼的走着。
“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快讓開,別讓熱水燙着了……”錦兒高聲喊着。
宮徽羽的屋子裏有着還算寬敞的淨房,半人高的浴桶散發木頭的香氣,錦兒先倒冷水再用熱水去兌,冷熱調和到宜人的水溫,灑上自院子裏摘的丹桂花瓣,頓時屋內沁人馨香滿溢。
“小姐,富春為你寬衣。”富春伸出手就要替她解開單衣的帶子。
微微一閃身,宮徽羽撲通一聲跳入浴桶裏。“富春,我餓了,你先弄點棗泥糕給我止止饑。”
她是懶沒錯,但讓人服侍是一回事,剝得寸縷不着,渾身光溜溜地見人她還做不出來,即使這具身軀不是她原有的也一樣。
身體浸在水中,宮徽羽慢條斯理地解頭帶、單衣、肚兜、亵褲一件件往桶外扔,藉着桂花的遮掩,她曲起雙腿,頭往桶沿一靠,溫熱水氣包覆周身,她舒服地發出喟聲,微閉上黑玉般的水眸。
“小姐,先喝姜湯。”
姜汁的味兒嗆鼻,一靠近,兩道彎彎的細眉立即一颦。“能不能別喝,我泡泡熱水就好了。”
“不行,富春姐交代要整碗喝完。”阿繡十分堅持。
“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這麽折騰我。”她小小地不滿,滿口的姜味叫人不舒坦。
雖然口中抱怨連連,宮徽羽也知道她們是為了她的身子着想,因此乖乖的鼻子一捏,十分孩子氣地分了好幾回才飲盡一碗姜湯,喝完了還吐出丁香小粉舌,表示燙了舌頭。
“小姐,這幾本天書你要擱哪?”完全不識字的阿繡對書有着崇高的敬意,捧在手上都怕污了書頁。
“天書?”昏昏欲睡的宮徽羽有些迷糊,想了許久才明了她所謂的天書是何物。“就擱在枕頭底下吧,我睡前再看一會兒,取用順手。”
“小姐,這會不會太不恭敬,要不要找個玉盒裝着,這書太玄妙了,可不能讓外人瞧見了。”靠着這幾本書他們賺了好多錢,這一定是好東西,要盯緊點,不能被偷兒偷了。
阿繡不懂什麽大道理,她只知道小姐翻翻書就能賺銀子,跟神仙一樣厲害,她看的書便是天書,彌足珍貴,跟菩薩手中的拂塵同樣地重要。
聞言,宮徽羽笑道:“沒那麽誇張,不過是幾本書……”
視線落在封面設計精美的彩圖上,她嘴邊的笑意漸漸淡去,那豐富的色彩是這年代的技巧所做不出來的。端正的字體以及潔白的紙張更是當代工藝所不能及,他們尚未發明印刷文,大都是手寫稿,數量不多。
玉煌國的國風介于唐宋間,道德嚴苛,對女子的規範也甚多,但對男子的風流事跡卻睜一眼閉一眼,視為美談,文風偏向唐代,可民間風俗卻更近北宋,崇尚佛教與道教。
不過已有《女誡》、《女規》之類的書籍,佛經更藉由僧尼之手廣為流傳,有神怪著作,小姐、書生私奔的靡情小說,詩文、散冊等等,而民間書肆賣的是複本,紙張暈黃且字跡不顯,白日閱讀可,一到夜裏便不甚清晰。
看着這幾本有關星座、八字、命盤排法的書籍,宮徽羽目光黯淡,這屬于二十一世紀的東西,讓她開始想家了。
離家在外工作多年的她甚少回家,逢年過節也只是回去沾沾醬油,待不了兩天又離開,每回都讓淚眼汪汪的母親拉住她的手,大罵她無情、不孝女,罵完又将自家種植的蔬果往她懷裏塞,怕她餓着、凍着,又怕都市裏的食物不新鮮。
要不是鄉下地區的工作機會太少,光是種田,打零工養不活一家人,她也不願離鄉背井找出路,減輕父母的負擔,而大哥大嫂要添小寶寶了,她空出的房間剛好充做嬰兒房,爸媽也不用擔心房子不夠住。
她是女兒,遲早要嫁人的,所以沒什麽好計較,早晚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她讓出房間也算是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家人好就好,她無所謂,一個人獨居更自由。
“小姐,小姐,你睡着了嗎?”綿兒站在浴桶旁低喚,手上是摺疊整齊的衣衫和長裙。
昏昏沉沉地,宮徽羽從回憶的酸澀中回神。“沒睡,只是打了個盹,我娘找我了嗎?”
“夫人等着你用膳,水涼了,小姐快起身穿衣。”綿兒的身旁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錦兒,她拿着裹身的長巾,準備為小姐擦幹一身的水。
嘩啦啦的水聲從細如凝脂的肌膚滑落,明眸妩媚,唇似胭脂輕染,齒若編貝,雪背皓頸纖腰無一不秀美的宮徽羽一跨出浴桶,随即被薰着暖香的浴衣包裹住她肌膚吹彈可破的瑩白嬌胴。
在丫頭的服侍下,她很快地穿好衣服。
“小姐,你怎麽哭了?”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呼,把一屋子的人視線全引了過來,直瞅着小姐瞧。
“姜湯太難喝了。”眨了眨眼,她不着痕跡地眨掉眼中的淚花,正經八百的發嗔。
姜湯難喝?!
大家的眼刀有志一同地朝搔耳傻笑的阿繡射去。
“我……我忘了加紅糖……”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急了,一急就忘東忘西宮徽羽沒回頭看她們,迳自低着頭沉默。
風很輕。
雲很淡。
心在白芒花中飄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