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優解 第 65 章

席知然沒有聽盛昭的話。

隔天又去了兩次醫院,病房裏還是只有盛昭一個人,幫助的父親翻身,擦汗,聽着護士的叮囑看吊水瓶,然後出門讓席知然陪自己一會兒。

席知然後來才知道,盛昭其實請了一個護工,但是很多貼身的工作還是自己親自在做,任勞任怨,每天只眯一會兒。

席知然權當沒聽到,臉上的笑容如舊。

“可哥哥因為意外去世後,還留在江市,是父親親口說,不是兒子,得從家裏搬出去,但不允許離開江市,中考畢業後,就有大都的學校給獎學金,讓過去念書,是父親把們拒絕的,不讓走,高考後,拿到了錄取通知書,還是不讓走——所以才要斷絕關系,因為不想被一輩子困在這裏,但也說過,會回來給送終。”

姑姑的臉上挂不好看,還想說什麽,卻被其的親戚拉走。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看着另一邊的盛昭,兩方距離相差甚遠,盛昭聽不到們這邊的說話聲音。

倒是另一邊一個穿着皮衣的女人局促地笑笑,象征性地拍拍:“媽,少說兩句,當年舅舅也沒少幫們忙,這樣……”

下一句話說得很輕,卻故意讓席知然聽到:“好爹好娘,還有個平白早死的兄弟,們老徐家作孽哦!”

和親戚的那頓宴席,席知然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去,不想自己內耗多想,最後還是委婉地問了盛昭一句自己去合不合适。

剛睜眼的時候,眼神冷淡,又具有攻擊性,在看清來人是席知然的時候,才柔和了下來,但很快側開了視線。

說到這裏,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的:“應該知道的吧?小昭不是舅媽舅舅親生的。”

“現在,就是來履行的承諾的。”

“诶唷,怎麽不讓說了,阿兄人沒了,老婆又瘋了!這老徐家已經沒後了,這拖着給誰看?盛昭可是姓盛不姓徐!現在這家裏錢都要被這野小子卷光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席知然還想說些什麽,聽到哭喊聲在自己身後出現。

緊接着,青年語氣柔和地提醒一句:“但不會想面對那些親戚的。”

盛昭的父親死在四天後的午後。

宴席結束後,讓席知然等着,自己去和所有的賓客道別。

席知然仔細思考了幾秒,這才道:“現在不是時候,明年春節,可以邀請盛昭來們家嗎?”

‘都是血,血塊’‘太快了根本來不及’‘人一下就沒了’‘最後叫兒子呢’……

宴席還要繼續,席知然不說話,在這之後,盛昭便沒有離開過的身邊,但也沒有要吃東西的意思。

正式葬禮後的宴席也分兩場,一場招待的是盛昭父親生前的同事領導,一場則是招待親戚。

補充了一句:“那些人,父親在警察局的時候,隔三差五地來給噓寒問暖送禮,進了醫院後,就第一天的時候來了幾個,後面估計是知道不行了,也沒幾個人過來看過。”

但是應了兩聲,一聲平調,一聲往下,像是把自己從這具軀體裏短暫地脫離出去。

在讨論過後,胡思意同意了席知然的安排,也叮囑在‘所有的事情’過去以後再去邀請對方。

盛昭父親的葬禮辦得很大,機關直接包辦了所有項目,葬禮上,盛昭父親的直屬領導讀着屬下一生的光輝事跡,席知然看到有不少與後者相熟的人紅了眼圈。

席瓊是認識‘盛昭’的,這時候顯得有些悵然:“那麽好的一個孩子啊……命真苦。”

幾分鐘後,發現青年的神色一變,突然往外走去的時候,席知然立刻起身,跟上了的腳步。

對方的唇蒼白,眼下青黑,像是陷入了一段不好的夢境。

“可舅舅手再長,也伸不到南城,但用舅媽逼着小昭,舅媽,舅媽不還在療養院嗎?之前去看過一次,根本不認人的,但是天天鬧着要見兒子……”

堂姐看上去比席知然和盛昭都大上不少,面容很善,想了會兒,還是像嘆息般道:“們小昭啊,苦了很多年,舅舅從……走後,就像變了個人,其實,其實舅媽那會兒想把小昭送回去的,但是……”

這位堂姐像是喝了太多的酒,此時雙頰通紅,眼神迷蒙,看着席知然,前言不搭後語:“姑娘啊,勸勸小昭,不要恨舅舅,人都沒了,就過去了。”

葬禮的宴席辦在江市城郊,乘車過去也是好多站路,據說盛昭的父親也是白手起家,年輕時候多次出生入死,那亮閃閃的軍銜,都是靠着真血真汗打出來的。

‘姑媽’這下終于抓住了主動權:“個有人生沒人養的小畜生現在裝模作樣給誰看呢!當年說一刀兩斷的不是,說絕不回來的不也是,現在來爸墳前當孝子了?哦喲,可憐的阿弟啊,可憐的弟弟啊……”

席知然終于聽出最開始講話的女人是盛昭父親的姐妹,仔細一看,女人的眉眼确實和當年的盛昭父親有點相像,低頭,只顧着吃飯,女人卻情緒已經激動起來:

席知然不想回話,但是想着盛昭,還是勉強看着笑了一下:“您好。”

趁着第一場葬禮的時候,席知然回了一趟家,和母親還要姑姑把所有的事情都簡明概要了一番,當然,沒有說關于盛昭的生世那一塊兒。

氣氛一時間僵在那裏,到底還是姑姑的‘女兒’伸手:“媽,行了,您別說了,盛昭一向是個好孩子,也知道,舅舅有時候,有時候那個腦子別不過來,就是這樣的人,您別在這關節眼和盛昭鬧不愉快……”

席知然安靜地等在原地,看着那幾張陌生的悲傷臉頰,和在其中冷淡得顯得格格不入的盛昭,突然覺得有些荒謬。

青年的聲音裏沒有如釋重負,也沒有難過悲傷,卻帶着幾分茫然。

無疑是一個受人尊敬的好警察,但卻不一定是個好父親。

盛昭卻自始至終不說話,等着女人哭嚎累了,才冷冷道:

“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啊?大學同學嗎?都不知道啊,小昭這兩年是怎麽過的,舅舅一直想方設法地要回來,不給生活費,不讓帶東西走,聽說一直勤工儉學,什麽都做……”

又重複一遍:“人都沒了,就過去吧。”

盛昭撐着宴會場外的樹,用力俯下身。

盛昭眨了眨眼,的眼神有些對不上焦,是太久沒有休息的征兆。

席知然緊抿着唇,伸手,輕但是不容抗拒地把盛昭的臉轉向自己的方向,溫熱的手貼着對方冰冷的面頰,又問那個問題:“感覺怎麽樣?”

席知然看着盛昭和其親戚周旋,坦然面對自己這桌眼神挑剔的三姑六媽陪着笑臉,們在盛昭父親住院的時候不見蹤影,現下看着席知然,倒是明裏暗裏地問學什麽的,哪裏人,和盛昭什麽關系。

茫然地回頭,便看着不認識的男男女女在病房門前圍着,盛昭輕聲和說了句‘在這裏等一會兒’,這才走過去,和那些男男女女講話。

其中一個陰陽怪氣地笑着和說:“這妮子眼光倒是不錯,們老徐這二兒子啊,什麽都能白撿到。”

所以,最後決定去了。

席知然的眉眼冷下來,放下手裏抓了很久的空杯子,剛想站起,那邊的男聲卻冷靜地響起:“姑媽,好久不見您,聽說您前兩天還在國外回不來,現在是終于有時間回來送父親出殡了?”

席知然放在桌下的手指從始至終都緊緊擰在一起,眼睛盯着另一邊的盛昭不放,顯然聽不到們這邊的聲音,還在沉默又禮貌地和每個賓客道別。

席知然聽到說:“結束了。”

小姑娘很輕地說了一句:“已經沒有家人了。”

堂姐坐在席知然的身邊,這時候試探地看了會兒席知然,主動開口:“小昭的女朋友?”

“姑媽,您就別在這裏演了,父親對有恩,也已經還了很多年,從小,就是哥哥的保姆,您也知道,發起病來,會罵人,會打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找醫生,去求老師別開除,給端水念書,生病的時候是陪床——給擦了那麽多年的屁股,就是因為爸那句‘看好哥哥’,從來不敢抱怨也沒怨過,因為知道,這是應該做的。”

席知然站在原地,手腳被氣得冰涼。

席知然間或地給一杯熱水,一塊白斬雞,或者是一小片糯米糕,過了很久,盛昭才舉起筷子,把東西全部吃了下去。

原來那些都是盛昭的親戚——或者說,是盛昭父親的親戚。

才想起,其實也就一個多月前,盛昭也是生了一場大病,現下抱着對方的時候,都被青年背後的兩根骨頭勒着覺得疼。

盛昭想了想,輕聲道:“其實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那些親戚不怎麽待見父親,是個好警察,雖然在盡量幫們的忙,但其實,面子上做得不好看,們會在背地裏罵。”

眼見着席知然不主動問,堂姐也不好意思多說,在那邊裝模作樣地又嘆了幾口氣,便趕緊回去找自己的媽了。

的背影看上去極為清瘦,像是一根被掰到了極致的琴弦。

胡思意沒說什麽,搖搖頭:“什麽時候把這孩子帶回來,們一起吃頓飯吧。”

席知然臉色蒼白地看着地面上一小塊還沒來得及被擦去的血跡,立刻轉頭出了病房,最後在走廊的拐角找到了靠在牆那邊閉目養神的盛昭。

盛昭最後的一句話,像是一聲嘆息:

“什麽血緣不血緣的,這麽多年了,都是一家人,就是誤會而已,舅舅都沒了,盛昭,也該好好想想後面怎麽做,別也憋着勁兒。”

但是席知然知道對方沒睡着,故意加大自己的腳步聲走過去,站到盛昭面前的時候,對方正好睜開了眼。

被盛昭稱為‘姑媽’的女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女兒更是滿臉的紅,盛昭卻恍若未覺,一字一句清晰道:“有時間回家也有力氣撒潑了?”

的聲音冷得像是三月裏化不開的冰:

席知然的大腦很遲鈍地動了一下,終于慢吞吞地看向堂姐的方向。

盛昭看了一眼,很清楚地告訴‘只有想不想來,沒有合不合适’。

席知然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護士已正在收拾床鋪,零星捕捉到隔壁病床親屬的瑣碎言語:

席知然應了。

盛昭的堂姐流了下來,擡頭,臉色倒是溫和,很快地向盛昭跟席知然這邊笑了笑:

中年女人的哭聲凄厲又慘痛,很快吸引了周邊衆人的注意。

席知然看着盛昭。

但也不知道自己該點頭還是該搖頭,那邊的堂姐卻繼續唏噓般地說下去:“要說,還不如當年把小昭送回福利院,還不如就這樣呢,哪裏想到現在,聽媽說,當時舅舅啊,說的是‘把送回去,太便宜了’……”

嘔了很久,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席知然站在身邊,卻還能伸手制止對方上前。

半晌,喘息着直起身來,回過頭看向席知然。

在宴席那處漏出來的光中,席知然看清對方生理性發紅的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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